陳一鳴狡猾地說:「一一,這個問題你應該要問媽媽,讓媽媽回答。」
林書白了他一眼,說:「專門教壞孩子。」
寶貝看不過他妹妹笨笨的樣子,大聲說:「笨小孩,回到班裡你不要說我是你的哥哥。」
「寶貝,不許欺負妹妹。」陳一鳴嚴厲地警告。
寶貝很大方地說:「好吧,笨妹妹就由聰明哥哥來保護吧。」
陳一鳴又把吻印在女兒臉上,說:「這還差不多。」
寶貝這回不那麼大方了,嘀咕道:「明明是誇我的話,爸爸,你親錯對象了。」
林書催促道:「好了,你趕緊下樓去煮粥,要來不及了,這兩個小傢伙,真鬧心,你也跟著他們瞎鬧。寶貝,快過來,媽媽給你換衣服。這是最後一次給你換衣服咯。」
陳一鳴摸摸鼻子,再啵了女兒一下,才不捨地下樓去煮粥。挺不甘心的,沒有套到林書的甜言蜜語,他好久沒享受過這樣的待遇了。呵呵,還是蠻開心的啦!
教室裡,年輕活潑的女班主任正翻著花名冊點著學生的名字,認識每一位學生。她的聲音很清脆輕快,「陳一一。」
「老師,您好,我在這!」一一乖巧地站起來應到,聲音顯得無限童真。
「好,一一同學請坐。」
女老師讚賞地點著頭,她的表情顯露出她相當喜歡這個乖巧可愛的學生。
「陳慕林。」
「到!」
寶貝利索地站起來,沒有半句多餘的話,回答得恰到好處。
女老師點點頭,這個學生肯定很聰明,小小年紀就頗有大將風範,將來肯定會大有作為的。
她忍不住多瞄了幾眼他的入學資料。
父親:陳一鳴;母親:林書。而他叫陳慕林,呵,還真有點意思,夫妻兩人相愛到如此招搖的地步嗎?
她忍不住八卦一下,問:「陳慕林,你可以幫老師解釋一下你名字的深意嗎?」
「啊?」
這可把寶貝問住了。進幼兒園之前,父母教他們練習寫自己的姓名,那慕字的筆畫相當多,他小小抗議了一下,父親告訴他筆畫越多越顯得有氣派,有內涵那個啥的。他想了一想,覺得有點道理,一一的名字筆畫很少,可是她有點笨笨的,陳慕林比叫「寶貝」和「一一」要氣派多了,可以甩掉「寶貝」這小女孩的名字,他是相當高興的。
他清了清嗓子,說:「我爸爸說,這名字更氣派。」
女老師一副要暈的樣子,說:「慕是愛慕的意思,你爸爸姓陳,你媽媽姓林,那就是說你爸爸愛慕你媽媽的意思嘛。是挺氣派的哦,但是,是不是有些招搖了?」
女老師剛剛經歷了一場痛到骨髓的失戀,怎麼經得起如此幸福的反照呢?
「啊?這個,可能吧!應該是這樣吧!」寶貝也語塞了。平時看爸爸纏媽媽的功夫,很有這個可能。
「哈哈,羞羞臉!」
「你爸爸和你媽媽羞羞臉。」
小朋友們紛紛起哄,寶貝第一次感到了手足無措,相當懊惱這個他曾經覺得氣派的名字。
一一站起來維護說:「我爸爸媽媽才不羞羞臉呢,才不羞羞臉呢,我哥哥的名字是好名字。你們不要亂說。」
女老師回神,趕忙維護被她搞亂的氣氛,說:「同學們安靜,那只是陳慕林同學的爸爸媽媽開的玩笑,挺有意思的。安靜啦!」
小朋友對老師都有一種天真的崇拜,立刻就安靜下來了。
一一扁扁嘴,低聲說:「我爸爸媽媽不是開玩笑,我爸爸很愛我媽媽,我媽媽也很愛我爸爸。他們今天才說的。」
小朋友們又是一陣哄笑,女老師又再暈倒,她沒好氣地說:「回去告訴你爸爸媽媽,乾脆讓你也叫『陳愛林』好了。愛慕愛慕,剛好湊齊嘛,一個字都不落了!」
嘿嘿,這女老師蠻有分析能力的,連陳一鳴的那點奸詐都看穿了。
寶貝拉妹妹坐下來,小聲說:「笨妹妹,你再說他們只會抓住你的話來取笑咱們而已,真笨。」
「可是你的名字真的很好啊,爸爸說好就一定好。不像我的名字,是媽媽起的,就只有兩畫,太簡單了。」
哎,有人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名字簡單好寫多好啊,他現在羨慕都來不及了。他狡猾地說:「要不咱們換換?」
「媽媽說不可以換。」
真是暈!
兄妹兩人並肩走出校園,陳慕林越走越快,一一在後面喊:「寶貝,等等我!」
「哈哈,用女孩子的名字!」旁邊路過的學生紛紛取笑陳慕林。
「都是你啦,喊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跟你說了多少遍了,在學校不准叫我『寶貝』的。」
「我忘記了。」一一很委屈的樣子。
「算啦,你老不長記性。」
「陳慕林,我腳疼。」
「哦?真的嗎?哥哥背你!」寶貝緊張擔心地問,在重要時刻,他是相當愛護他的妹妹的。
「寶貝,你真好。」
「誰叫你是我的笨妹妹呢!」
晚上,見著父母,寶貝問:「爸爸,媽媽,你們為什麼喊我『寶貝』呢?」
他得弄清楚,免得突然有一天人家拿這問題來問他,他又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啊?這個啊,這個,你問你爸爸。」
林書支吾地說,把問題拋給陳一鳴。
打死她她也不會說出原因的。寶貝長得像陳一鳴,喊他寶貝,是因為那時她思念他思念得無所寄托,就把思念寄托在兒子身上了。寶貝,那是他經常喊她的小暱稱,突然沒有了這種寵溺的聲音讓她感到寂寞的懷念。「寶貝」這名字就像他天天在她的耳邊喃喃低語似的。
陳一鳴相當正經地說:「寶貝,這個問題說起來頗深奧的,你好好學習,將來到書上去找答案,知道嗎?」他收到林書警告的一瞥,就不敢造次老實地回答了。
一一插進來說:「爸爸,哥哥今天被人取笑了。」
「小笨蛋,你敢說出來有你好看的。」
「不許說妹妹是小笨蛋。」
陳一鳴輕拍了一下兒子的頭,又溫柔地對一一說:「小乖乖,跟爸爸說說,今天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啦,我告訴老師他們你們很愛對方了。所以,我想他們不會再取笑哥哥了。」
寶貝直接倒向沙發,嚷道:「那你聽老師的,叫陳愛林好了!」
陳一鳴驀然一笑,說:「你們老師挺有起名天賦的,我取捨不了的,她倒是很乾脆!」
林書臉色微紅,翻了翻白眼,暈,真是童言無忌。
————
幾年後的某個夜晚,林書從浴室出來,見到陳一鳴慵懶地躺著,突然想起他的未婚證很久沒去辦了。
「老頭,你忘記一件重要的事了!」
林書煞有介事地說。
被喊「老頭」,陳一鳴心下一緊,最近他工作忙碌,壓力大,蒼老得這麼快嗎?
趕忙笑著問:「怎麼了?老婆。」
「你的未婚證好久沒去辦了,你說,你是不是在外面養了小老婆?」
瞇著的眼睛,透射出銳利的光芒,光芒之上又隱含著狡猾的柔波。
陳一鳴討饒似的說:「我都這麼老了,還好意思去辦未婚證嗎?嘿嘿,你這麼不放心,要不,咱倆去辦結婚證吧?」
「少岔開話題,明天拿未婚證回來,不然,你到沙發睡去!」
爬上床,還有模有樣的踹了踹他。
十字眉頭爬上他的額頭……
不過,不抗爭一下怎麼行,這個未婚證一年一年的辦下去,他不怕丟臉,也怕把街道辦的門踏破了。
「嘿嘿,老婆,減少一點時間,讓我辦證畢業吧?」
雙手熟悉地遊走在她的敏感處,性感的嗓音誘惑著她。
「嗯——」柔得似水的嬌吟無力地逸出,「你,你不是很厲害麼?跳級吧!」
「嘿嘿,謝謝老婆!」
陳一鳴五十九歲了。顧曼清和韓哲飛在美國結婚的消息傳到了他的耳朵。他頗不是滋味地感歎羨慕了一番。
六十歲了,他就要退休了。
這天,林書熬了藥材湯。
「老頭子,來喝湯,給你補補身子!」
陳一鳴笑瞇瞇地喝了一口,心頭一震,頗有感觸地說:「老婆,你的湯越來越有味道了。不過,什麼時候熬桔梗花?我現在更想喝那個,你熬那個湯更有味道。」
「老了就該補補身子了。那個湯等慕林和一一在家的時候再熬。」
「誰老了,我去年的未婚證還燙手得很呢!」
有點老羞成怒的樣子,林書偷偷地笑了一下。
林書收拾完碗筷,就見陳一鳴穿戴整齊,出現在她的面前。
面前的他,西裝筆挺,俊美依舊,鬢邊竟沒有一絲白髮,看起來只有五十歲左右的樣子。
噢,她送給他的領帶恰當地貼著他的胸膛,恍惚間,林書有些眼熱,心中溫情無限,囁嚅著說:「一鳴,穿這麼整齊要到哪裡?」
「你也趕緊換身漂亮衣裳吧!」
狐疑地,她聽了他的話,換了一身淡紅色的裙裝,襯在灰色西裝的他身邊,竟似小鳥依人。
「今天是什麼日子嗎?要帶我出去吃飯?」
林書忍不住好奇,連續猜測了幾個可能性。
陳一鳴但笑不語,最後纏不過她,才說:「去辦未婚證!今年的還沒辦,去年的已經到期了!你不是一直都記得麼,怎麼現在忘記了!」
「呵呵,我還說是什麼要緊事呢。」
兩人一陣沉默,回想相扶走過的歲月,他們的心又溫暖了幾分。
她感動他的專一不移,他感動她給了他莫大的等待和期盼。
「哎,要去街道辦的話,不是走過頭了嗎?」
林書突然叫道。
陳一鳴淺淺一笑,不一會兒,在近三十年後的今天,他們又來到了民政局。
走下車,林書望著已經大變模樣的辦公樓,驚訝地問:「你想來登記?」
「登記,今天是我畢業的日子。」
今天,陽光依舊燦爛,萬里無雲,風兒輕輕。
雲山山頂上,涼亭處,一雙麗影站立其間。
「這麼多年過去,為什麼還是這麼想辦結婚證?」
摸了一下燙紅的結婚證,林書感觸地問,只要他還愛她,不需要結婚證來證明他們的關係。
「現在想和以前想已經不一樣了。」
他輕輕地說。
「怎麼不一樣了?」
「我怕下一輩子找不到你。如果我比你先死,你一定要拿著這個東西來尋找我!」
流著眼淚幸福地笑著,她抱怨道:「怎麼會呢,我們一定能找我們彼此的!這一輩子,我想活得更久一些,我們活得更久一些。」
「一定的!」
緊握著手,好一會兒,兩人不說話,任由心中溫暖浸透全身。
「我就退休了,所有的責任都交給慕林了。我們一起去倫敦?」
「慕林不是要結婚了嗎?我們等他結婚了再去吧!」
「呵呵,易官揚會辦好的,那老頭,捨不得讓他女兒嫁得落魄呢。」
可不是嘛,「敲」了他十億美金!但這些話,陳一鳴沒有對林書說,只有他和陳慕林知道。
都怪他在二十多年前,與易官揚打賭又輸了。
話說二十多年前,又是夜魅酒吧。
兩個男人繼續打賭對峙。
「兄弟,上回你已經輸了兩回了。最後一回了,你說吧,由你來決定怎麼定輸贏!」
「聽說你也有一對兒女,也聽說,你和你太太是聽從父母安排的婚約結婚的,怎麼樣,讓我們也替他們訂一個婚約?」
陳一鳴噙著一抹暖笑,兒子雖然還十歲不到,但那頑劣精明的傢伙,他這父親忍不住要治治他,讓他以後知道惹毛他這父親沒有好果子吃。
「我女兒才只有三歲,兒子已經和別人訂親了。這麼小就——」
易官揚下不了硬心腸呀,要是他的小心肝將來不喜歡他兒子,讓她傷心了可怎麼好?
當下,他推遲說:「這個提議好像——我比較虧啊!」
「你怎麼虧了?」
陳一鳴瞪了他一眼,然後說:「這是一個賭注而已。這樣吧,如果將來你女兒真嫁我兒子了,我給你送十億美金,怎麼樣?」
易官揚精明的眼眸眨了眨,磨了幾下下唇,慢慢地說:「這個,聽起來是挺誘惑的。但是,咱們拿兒女幸福來賭,實在那個——」
易官揚想起三歲的女兒軟軟的身子,還有那濕熱的吻,他那個良心煎熬啊——
「呵呵,要是你怕你女兒吃虧,你可以讓她不嫁嘛,他們結不成婚,你送我十億美金,很公平!」
「嘿嘿,我發覺你吃你兒子可一點也不嘴軟啊,有點『令人髮指』!」
「你不知道啊,他可傷我腦筋了。為了那個名字,老跟我作對,……」
一時不意,倒出了自己的無奈,陳一鳴急忙收住話頭,怎麼能給他的對手知道他的無奈呢。
「嘿嘿,好傢伙,同感,同感,我也正為我那兒子頭痛呢,還是女兒窩心啊。好,同為天涯客,兄弟,這一局,我跟了。哈哈——」
「哈哈——」
哎,就這樣,兩個小毛孩就給人家這麼定下終身了。
狐狸啊,還是老的狡猾!
————
美國的顧曼清。
來美國已經十年了,我已經將要四十歲了。我,仍然是個老姑娘。
咖啡我已經不喝了,偶爾心情不太平靜的時候,我才會泡一杯,就像現在。
看著裊裊熱氣升騰,我的心又重回了那天晚上,一鳴輕輕拿掉我手上的咖啡,那時,我真的溫暖得想哭,現在想來,也忍不住淚眼朦朧。
那一刻,我才知道以前他為什麼會阻止林書喝咖啡,為什麼他要戒咖啡。我的胃出了毛病就是一個例子。
那一刻,我忍不住淚珠滑落,慚愧得無法去面對心腸寬厚的他。但是,這樣的溫暖,不是屬於我的,只是他同情的施捨,只讓自己更加無地自容。
……
苦笑,只是,那個真正屬於我的人,會孜孜不倦地拿走我手中咖啡杯的人是誰?還會有這樣一個人嗎?
驀然想起韓哲飛,我的心震動了一下,許久不曾想起過他了。
我不是沒想過去找他,從同行的口中和網絡信息,我知道他在英國紅了一片天,我知道,他仍然在等著我。
只是,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自私得讓他答應我任何無理甚至卑鄙要求的人了。因為我當時那個可恥的要求,我想,我一輩子也不敢再見到他了。
容美君的壞是直接的,肉體的,她猥褻了我,但我卻從精神上猥褻了他。在難過的夜晚,我多麼期盼那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
每每此時,我總是忍不住流淚,我總會想起韓哲飛的種種好處來。
由於過去幾年的丟棄,我又得重新學習設計了。我開始在一家服裝公司擔任首席設計師。
公司的攝影師辭職以後,我總是不滿意新來攝影師的拍攝。有一天,我忍不住對他抱怨,他冷冷地對我說:「不滿意,你自己拍去。」
我想是我的多次抱怨讓他心裡不舒服了。我沒有向他道歉,卻決定自己去學攝影。
也許人生都是注定的,記得大學時,韓哲飛除了設計,也癡迷於攝影,他拉著我入攝影社團,我卻一次又一次地拂了他的好意。但今天,我竟真的開始認真學習起來,只為拍攝到自己滿意的舞台服裝攝影作品。
有一天,我正在暗房處理相片,突然想起在倫敦的時候有幾張相片沒有過膠,後來一直放著沒處理。
趁著過塑機還熱,我急忙到抽屜裡找。
由於怕過塑機發熱太久,由於我太著急,不小心,把整個抽屜都拉出來了。
「噢,真是越忙亂越糟糕。」
我抱怨了一聲,卻不得不認命地撿起這些相片。
驀然地,那幾張讓我感到罪惡一輩子的相片夾在那一堆相片中間。
我顫著手指撿了出來,我震撼住了。
以我的專業眼光看,明顯,相片裡的兩具裸體是經過人工掃瞄組合的。雖然那個處理的人在接縫和色調光暗的銜接上處理得很好,幾乎天衣無縫,找不著破綻。但是,以攝影師的視覺,兩個人拍攝的仰角明顯不一樣。
「難道?」
……
為了解答心中的疑問,我親自做了對比測試,相片真的是韓哲飛組合的。
那一刻,隨著相片翻飛,我鬆了一口氣,卻又被另一口氣窒息。我注定欠韓哲飛一輩子了。
他太高尚,而我太骯髒了。
以前我總是在他面前高高在上,但現在我連仰視他都不配了。
咖啡漸漸涼了,我的眼淚流了滿桌。
驀然地,我又想起為了尋找一鳴的那天深夜。
我說,在那晚,打開門,我找到了他。其實我沒有打開他的心之門。我是帶著可恥之心去尋找他的,我只撿了他魂遊天外的軀體。
又一天晚上,我發現了醉倒在書房的他。
《邊城》的扉頁翻開在書桌上,赫然出現一鳴蒼勁的字跡:
我把時間掰成兩倍,
任時間加倍積累,
積累我對你沉甸甸的愛意,
只為等待你的歸來。
每一個寂寞的夜晚都拖得特別漫長,
但我不在乎,
因為我想,
等你回來的時候,
在你的面前,
我已不至於兩手空空。
……
我的心又震撼了一下,一鳴對相片之事早已不在乎,徒留我自己在自欺欺人。他的每一秒裡,都含著兩秒的愛意,他的每一秒裡都是兩秒的希望。
我的眼淚又忍不住往下流了,淒涼孤單的我,是否也有人這樣等著我?
一年又過一年,我已經四十五歲了。
林書和一鳴到美國來度蜜月了。
真的很讓人羨慕,看得我心酸酸的,但已沒有恨意。
那天早晨,住在我的公寓裡的他們一早起來,打算搭飛機到夏威夷。
我正在準備早餐,突然林書叫了一聲:「老了,老了,我的額頭長出一條細細的皺紋來了!」
我放下碟子,走出來想調侃一下她,說「我歲數比你大我都沒抱怨,你這不是打擊我嗎?」
的確是打擊呢,我這歲數了都嫁不出,的確是老了!
但是我話還沒來得及出口,一鳴就焦急地捧著她的臉認真地細緻地研究起來。
只聽見他溫柔地說:「沒關係,我也是小老頭了,配你這老太婆剛剛好。今天應該好好慶祝一下,慶祝我們又向人生的另一階段邁進了。」
我的心黯淡了一下,他們提醒了我,我的確老了。
我四十五歲了,所有的朋友都結婚了,孩子也都生了。
說到孩子,我就想起一一上次來美國的時候,在機場送給我的濕濕熱吻。
這孩子的心像她爸爸媽媽的心那樣寬厚,但我卻無法忘記,在精神混亂的情況下,我扇過她的耳光。
似乎她知道我在想什麼似的,她突然說:「曼清姑姑,你房間裡的寫真畫真的好漂亮哦!」
我終於笑開了,為她的讚美,我找到了打開心裡疙瘩的鑰匙。
現在,又過去五年了,我已經五十歲了。
在這五年裡,我試過相親,找人嫁掉。我過得太寂寞了,我害怕到我死的時候,像文學家張愛玲那樣,死在家裡,無人知曉,我害怕我的屍首在陽光下腐爛。
我也想養個像一一那樣可愛的女兒,所以,我相親,我想結婚,但是,將就也成不了結果。我仍然單身,仍然無兒無女。
算了,五十多歲了,生孩子也太危險了。
平平淡淡的五年又過去了,我已經五十五歲了。
這天早晨,我剛剛畫完我的設計圖,收拾著圖紙,突然發覺新設計的衣服好像少了什麼。
莫名地,我想起了韓哲飛那枚戒指。
是的,如果有個星型的飾物掛在模特的身上,衣服的效果會更好。
主意想定,我顧不得一夜無眠,開了車到精品市場尋找。
正當我高興地看見我想要的飾物時,一把溫雅爽脆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老闆,我定的東西呢?」
聲音有點熟悉,但我卻不回頭,只顧對老闆說:「老闆,我想買兩串這項鏈!」
老闆笑著望了一眼身後那個說話的人,說:「不好意思,就這兩串了,是這位先生自己畫了圖定做的。你要買去跟他說。」
不由得,我轉頭打算和身後的男子打個商量,卻讓我驚呆了。
「韓——哲飛!」
相比我的驚訝,鬢邊已微白的韓哲飛卻很淡定,他甚至淡淡地笑了,溫暖得泛起嘴角的皺紋。
他也老了!
這個認知讓我不由自住地淚珠滾落。
半個小時之後,我們走進了附近的咖啡廳。
莫名的,我急切要打破我們之間的沉默,不知如何開口的我,倉促之下竟然問起照片的事。
「韓哲飛,原來你拍的那些照片是組合的。」
我呆了呆,我的聲音竟然有鬆了一口氣的喜悅。
韓哲飛仍然是淡然一笑,說:「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十幾年前吧,你看,我都老了。」
不由自主地,我忍不住在他的面前感歎起來,我積累了太多歲月沉澱的歎息壓抑。
他的眼眸黯淡了下去,緊接著似浪濤翻滾,隱隱有著心寒之意。
他低低地說:「老的是我吧,越老,曾經說過的話越清晰,越耐不住等待,突然有一天,忍不住到這邊來了。」
「韓哲飛?」
我心裡一陣顫動,不敢詢問,卻忍不住小心試探:「韓哲飛,你在倫敦不是挺好的嗎?怎麼到這邊來發展了。」
他埋怨的目光瞥了我一眼,幽幽地說:「我出來很久了,先走了。」
他走得連給我挽留的機會都沒有,我忍不住也站起來想追上去問問他過得好不好,結婚了沒有,卻見一個年約三十多歲的女人挽住了他的手臂,而他也面露微笑。
我頹喪地坐了下來,嚥了一口口水,我點了杯咖啡,打算靜靜地坐過這個中午。
一個小時後。
「曼清!」
韓哲飛又重新地坐了下來。
「我剛剛送我的助手回倫敦去了,來回機場一個小時,我想,如果你還在,如果你在等我的話——我是抱著這個想法回來的。」
「韓哲飛,你結婚了嗎?」
我的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此時,這個疑問已不同於一個小時前想問的心情了。我突然害怕他的否定答案。他不應該像我一樣獨飲孤獨的。如果有人陪著他,那我也不必再內疚什麼了。
「你難道從來沒上網搜索過我的資料嗎?」
韓哲飛失落地說,又繼續說:「我以為,我越出名,你越容易找得到我。」
「是嗎?可是,雜誌上說,你的個人資料太神秘了,我不敢確定——」
韓哲飛見她淚珠越滾越大顆,心頭拉緊。
「曼清,我知道你的一切,我知道你去相親,我瞭解你,……所以,我從倫敦過來了。」
「你是說?」
她心中一陣狂喜襲來。
韓哲飛認真地說:「我以為,總有一天你會記起我在等你的。直到我知道你開始相親——我差點心灰意冷得不敢來美國找你了。因為你,似乎並沒有在等我,就是剛剛,我都想走掉了,因為你十幾年前知道相片是組合的,也沒有來找我。我真的,我害怕得連問都不敢問下去了。所以,我剛剛倉促地走了。」
他的聲音顫抖苦澀。
「不,我是——我是覺得自己配不上你。你不知道,我逼迫你去傷害林書,但我最後我卻被女人猥褻了。沒有比這更可笑的了!」
顧曼清苦笑出聲。
韓哲飛認真地說:「其實,陳一鳴在許多年前來倫敦找過我,我想,就是你失落的時候吧。他把我打了一頓,我想向他解釋的,但那時,他們已經不需要我去解釋了。」
顧曼清眼神專注地望著他,深有同感地說:「是的,他們不需要我們去解釋了。所以,我也沒有向他們提起。他們的生活是越活越精彩了,哪像我——」
韓哲飛心中一痛,顧曼清的落寞與自卑又讓他心痛,曾經她是多麼自信啊,拒絕一切優越男人的追求,設計風格獨一無二,……
但現在——
「曼清,其實你只要放下自卑的自己,我們也一樣可以活得更精彩的。我們還不老,剩下的日子,二十年當四十年來活著吧。請相信我,我一定會抹去你的傷痕的。」
「真的嗎?」顧曼清心中感動,眼淚流得更凶了,可是——
「可是,剛剛那女人——」
「呵呵,她是喜歡我,十幾年了,但你不是不喜歡洋人嗎?在這個立場上,我們是有共同點的!」
只要有交點就有機會!
「真的嗎?」
「是真的!」
兩雙已略現蒼老的手緊握,緊緊的,在洋人的空間,溫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