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酒旗飄飄,上書三個柔媚風情的紅色大字——桃花釀。
一名身著紅色布衣的男子站在店櫃前當壚賣酒,頭上盤著頭巾,將頭髮全部裹住,美貌妖嬈的臉上帶著嫵媚熱情的笑容。
「公子,那輛馬車停在那裡有些時候了,也不像是買酒的客人,卻停在那,不知道是什麼緣故……」一名長得五大三粗的女子對美貌男子說著話。
美貌男子看了一眼那安靜停在雪地裡的雅致馬車,馬車雖然簡單,卻透著貴氣,雕欄車簾車架,以及拉車的馬都是萬中挑一的,他一眼就看出那是大貴人家才有的馬車,馬車的主人也是一名雅人。
「月歌公子,來兩壇桃花釀。」一名長相頗為福態的中年男子出現在酒肆前。
「好的,馬上就來!王員外請稍等片刻!」
月歌從櫃檯上拿出兩壇桃花釀,眼光不自覺的瞟向那兩毫無動靜的馬車,英俊逼人的車伕似乎在和馬車裡的人說著什麼,想到車裡的人,月歌的心不自覺的猛跳起來。
「月歌公子,月歌公子?」王員外的叫喚拉回月歌飄遠的思緒,月歌歉意笑了笑,把桃花釀推到王員外面前,「王員外,這是你的兩壇桃花釀。」
「月歌公子的桃花釀,香氣撲鼻,醇厚甘洌,我們全家喝過桃花釀後,再也不想喝其他酒,這不,明天家裡要請岳丈大人吃飯,岳丈大人也愛喝這桃花釀,我呀,就早早來買了……」
「雪大路滑,員外爺怎麼不讓小廝來買?非得自己走一趟?」
「小廝粗手粗腳的,我不放心,走了,月歌公子……」
王員外的大嗓門飄遠在雪地裡,月歌微微一笑,收拾著店櫃,那馬車還停在遠處,不知為何,只要看見那馬車還在,月歌的心便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我看著忙忙碌碌的月歌,影告訴我,說月歌在這個小城開了個酒肆,自製一種酒,名為桃花釀,頗得居民們的喜歡,生意也不錯,日子平淡而幸福,我不放心,離開長安後,便與影一起來了這裡。
馬車停在這裡,遠遠的可以看見月歌纖瘦的身影,數日不見,他似乎結實了一些,臉上的笑容也明顯多了,看來,離開我,對他來說,是件幸事。
他旁邊的王大姐不時和他說著什麼,也許,這就是他想要的幸福。
「如今的他,真的幸福,也許他和她在一起,做個平凡人,也不錯。」
「姑娘要帶他一起走嗎?」
「他也許早就忘了我了,忘了,也好……」一聲若不可聞的歎息飄在風裡,最後看了一眼店櫃前笑容滿面的月歌,緩緩放下車簾,「走吧,影。」
「好的,姑娘!」
影手裡的鞭子輕輕打在馬背上,馬兒便踏開四蹄,緩緩向前走,馬車在雪地裡印出深深的車轍。
我與月歌,將來怕是就如這車轍一般,永無交集。
長歎一聲,如今的他,幸福如斯,我又何苦打擾他?就放開吧,忘了吧……
馬車漸行漸遠,那在寒風飄雪中飛舞的酒旗漸漸遠去。
看著那一直安靜停著的馬車緩緩向前移動,越走越遠,月歌的心就像空了似的,目光一直追隨著馬車的身影,不由自主的奔出酒肆,呆呆望著馬車遠去的方向。
寒風吹入車中,夾雜著晶瑩剔透的雪花,北風嗚咽著,似乎在哭泣,似乎在歎息,而我,蘇蘇,幸好還有影陪伴在身邊,不至於孑然孤寂。
「咦,這不是月歌公子嗎?」一聲流里流氣的聲音傳來。
不等我吩咐,影已將馬車停了下來,「姑娘,好像有人找月歌公子的麻煩,要我去幫忙嗎?」
掀起車簾,靜靜看著酒肆外發生的一切。
「我告訴你們哦,這個會釀桃花釀的月歌就是當年絕色樓裡最當紅的小倌月歌公子,據說,有不少達官貴人千金小姐孀居婦人為他一擲千金!」那個長相猥瑣的流氓指著月歌大聲說道,頓時,來買酒的客人用一種鄙夷的目光看著月歌,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不過,我們這個月歌公子不走運,他傍上了一個公主,可惜這個公主只是玩弄他,沒多久就厭倦他了,所以,我們美貌無雙的月歌便成了下堂夫……」流氓對著買酒的客人們大肆宣揚。
「不許你這樣說姑娘!」月歌怒道,修長嫵媚的狐狸眼狠狠瞪著流氓,竟看不出,離開我,他也有幾分男兒氣勢。
不會有人無端端來找麻煩!敏銳的目光掃過圍觀的眾人,果然看到一個精瘦的男子一臉得意,見流氓把月歌的往事說了出來,眾人紛紛用鄙夷的目光看著月歌,目的已達到,他轉身進了對面一家酒肆。
原來是商家競爭!這手段也太卑鄙了!
附在影的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話。
「姑娘?叫得可真親熱,可惜人家不要你了,她不要你,爺要你……」流氓笑著,伸手去摸月歌的臉,月歌往後一躲,流氓的手抓到他的頭巾,一扯,頭巾落下,月歌的滿頭……銀絲隨風飛舞……
銀絲……他往日的妖嬈青絲呢?……青絲成霜……映著漫天飛舞的雪花……那麼美麗那麼刺眼……折射出的銀白光芒刺傷了我的眼睛……眼前一片水意迷濛……
「原來是個怪物,難怪你家姑娘不要你,你長成這樣,別說她了,爺也不敢要你,怕看了晚上做噩夢,哈哈哈……」
刺耳的笑聲一聲又一聲,我的心,好痛,痛得無法呼吸……
「醜八怪醜八怪……」
孩童們的稚語也如利刃般傷人,眾人驚恐的目光如刀,紛紛射向無辜的月歌,他低垂著眉,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我知道他的心一定是如我一般痛楚的。
他曾是那麼美貌妖嬈,一身紅袍,滿頭青絲,風情萬種,妖嬈無限,第一眼,就讓我沉溺在他的美貌與風情裡無法自拔,他曾是那麼自信他的美貌,顛倒眾生,禍國殃民……
滿頭銀絲隨風飛舞……雪花飄落……那一頭輕舞的白色漸漸在眼前模糊成蒼茫的一片……
我的心痛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影見我臉色蒼白如紙,忙扶了我,「姑娘,你怎麼了?」
我搖了搖頭,「我沒事,你去吧……」
他點了點頭,跳下馬車,往月歌走去,而我,在車簾後一眼不眨的看著月歌。
他竟一點也不慌亂,拿起紅玉簪重新綰了頭髮,挺直腰桿,沖客人們淡淡笑道,「月歌未老先衰,讓大家見笑了,來,劉大爺,您要買酒嗎?」
百姓們聽他說自己未老先衰,雖然同情他,卻誰也不敢再買桃花釀,月歌站在風裡,一直笑著,寒風吹起他身上簡樸的紅色布衣。
他一直在笑,我的心,一直在疼。
影走過去,大聲說道,「月歌公子,女皇陛下喝了你的桃花釀後,說回味綿長,香醇甘洌,懷念得很,所以退位後,特命我來買上十壇。」
「女皇陛下也愛喝桃花釀?」老百姓一聽,紛紛擠進酒肆,這個說我要十壇,那個說給我二十壇,差點擠爆酒肆,氣得對面的酒肆老闆幾乎暈過去。
「女皇陛下?姑娘?」月歌喃喃說著,忽然朝著馬車的方向奔跑而來,寒風吹起他的滿頭銀絲,看得我的心抽緊似的疼。
他跑了幾步,慢慢停下,幽幽的看著我的方向,纖長的手指撫摸著滿頭銀絲,忽然頭也不回的轉身跑回酒肆。
那流氓正想跑路,影一掌把他打暈,叫來鎮長低聲說了幾句,鎮長馬上叫來幾個年輕小伙子把流氓抓走。
「月歌公子——」影叫住要跑回酒肆的月歌,「你不在的日子,姑娘很想你,一天總要和我說起幾次,還叫我暗中查訪你的下落,公子,不要再讓姑娘難過了,姑娘現在身邊只有我一個,她需要你!」
我第一次發現影有當說客的天賦。
果然,月歌一聽,眼眶就紅了,撫摸著滿頭銀絲,喃喃道,「我這樣子,還有臉留在姑娘身邊嗎?」
「這有什麼?我以前還毀容了呢,整日戴著面具,姑娘也不介意,還用藥幫我去除了臉上的疤痕,你的頭髮對姑娘來說是小事一樁。」想不到影竟這麼能說,我還一直以為他寡言少語呢。
「真的嗎?」
見月歌仍有些忐忑,影乾脆擄了他往馬車飛掠而來,不顧他的驚叫和顧慮,直接把他塞進馬車。
分別多日後,這是我們第一次四目相對,我也不說話,氣氛有些壓抑,這讓他忐忑的心更加不安,壯著膽子輕聲喚我,「姑娘——」
「怎麼?還認得我?我以為你早忘了我了,既然走了,還回來做什麼……」
「姑娘,我……」他的眼眶頓時紅了,以為我生他氣,紅唇幾乎咬出血來。
我的確生他的氣,氣他無端端就離開,更氣自己沒有好好保護他。
「以後可不許走了,再走,我就真的不要你了……」
「姑娘……」反應過來的他驚喜的抬頭,正想說話,唇瓣被人堵住,話語全部吞沒。
我狠狠在他唇上咬了一口,舔著鮮紅的血絲,「這是懲罰!」
他低垂了眉,妖嬈風情的樣子害得我又忍不住撲上去,在他唇上狠狠親了一口。
「妖精!只能是我的妖精!」
馬車在官道上飛馳,往海邊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