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影處理好傷口後,便坐在床邊等他醒來。
好在那一箭射偏了一點點,不然,我就再也等不他醒來,看著因失血過多陷入昏迷的他,心裡湧起一陣陣心疼和溫暖。
手指輕輕撫摸著他臉上的面具,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再見他後,他會戴上一整張面具,遮住了整個臉,他不是早就在我面前摘下過面具嗎?而且,為何一開始他要否認自己是影呢?他不是愛我嗎?
眾多疑問縈繞著我的心頭,手指緩緩滑向詭異面具的邊緣。
「那不是太子殿下嗎?他好像站在宮門口站了很久了……」
「對啊,他站在那裡坐什麼?要去稟報女皇陛下嗎?」
門口傳來宮女們的低聲說話聲,儘管聲音很輕,我的內力卻讓我將她們的談話聽得一清二楚。
「我去稟告女皇陛下吧,不然,太子殿下老站在那裡會著涼的……」
「好的!」
話音落下一會,一個長相清秀的宮女走了進來,恭恭敬敬道,「陛下,太子殿下在宮外站了很久了,要請他進來嗎?」
我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輕聲道,「這裡沒有什麼太子殿下。」
「啊?」宮女明顯不理解。
「孤說這裡沒有什麼太子殿下,不懂嗎?」我的語氣驟然凌厲,她慌忙退了出去,「奴婢明白!」
「怎麼樣?陛下要見太子殿下嗎?」另一個宮女問道。
「噓,別說話,我們裝作不知道就好了。」剛進來稟告的宮女壓低聲音道。
另一個宮女哦了一聲,很快,門口一片寂靜。
明日大婚,他該在自己宮裡開心籌備才是,來這裡做什麼?炫耀?奚落?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很得意吧?
影依舊昏迷不醒,手指觸到面具的邊緣,猶豫了一下,緩緩掀起面具,面具一點點被掀起,影的臉一點點展露在我眼前。
看著這張昔日英俊得如同刀刻的臉,如今卻滿目瘡痍,傷痕纍纍,我不由得倒吸一口氣。
手指緩緩撫摸著臉頰上密佈的傷疤,如蛇一般爬在肌膚上,詭異恐怖,我聽到自己的心在輕輕歎息,重新將面具放回在臉上,遮住了那讓我心驚的疤痕。
夜漸深,我終於有些睏意,趴在影的身邊沉沉睡去,我不管門外的人站了多久,因為他與我,從今後只能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若不是為了影不被打入大牢,我豈會說出這場交易?如果影落在何將軍的手上,哪還有命?
我蘇蘇,終究是個感情用事的人,這樣心慈手軟的我,怎麼適合做女帝?天下一統是我的心願,誰坐天下又有什麼要緊,他愛坐就坐罷,只是,兩人的情意已隨著他傷影的那一掌一刀兩斷。
第二天醒來時,門外已站滿了宮女太監,個個手裡端著盤子,盤子裡是嫁衣首飾和鳳冠。
看著日上三竿,我知道他們至少等了一個時辰,卻沒人叫醒我。
「侍候孤梳妝更衣吧!」
宮女太監們像得到大赦似的紛紛踏入房裡,一個打扮得極其喜慶的喜婆梳理著我柔滑黑亮的青絲,手裡握著長髮,口裡唸唸叨叨。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髮齊眉,三梳……」
「好了!」我打斷她的念叨,冷聲道,「那些不適合我,梳了頭就好了!」
「陛下雖為女帝,可也是第一次做新娘子,難免有些緊張,這梳頭啊,可是大有講究,可不能含糊,含糊了不吉利的,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髮齊眉,三梳……」
「夠了!」我的凌厲聲音讓她握梳子的手抖了抖,再不敢吭聲,麻利的幫我梳好頭,戴上鳳冠。
又叫來宮女為我穿上紅艷喜慶的嫁衣,看著柔軟光滑如晚霞的嫁衣,我心裡冷冷一笑,他還真是在乎我呢,只一夜時間就為我用難得的胭霞綢做好了婚衣。
穿戴好後,喜娘便扶了我的手,引我踏出房門,因身份尊貴,我沒有像其他新娘子那樣戴著紅蓋頭,絕美容顏展露在所有人的眼前。
往金鑾殿的一路上,我聽到所有宮女太監侍衛不約而同的抽氣聲,今日的我,怕是美艷不可方物的,只是眸裡的冰冷看不見一絲新娘子的羞澀緊張和喜悅。
這場婚禮,於我來說,只是一個儀式而已,除此之外,再無任何意義。
踏入金鑾殿,我聽見所有官員驚艷的抽氣聲,及紛紛議論。
「陛下果真是傾國之色,男才女貌,與太子殿下是天作之合……」
「是啊是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我高傲的抬起美艷無雙的臉,淡漠的看向驚呆了的楚凌,今日的他,一身紅袍,更是俊美如玉,神采飛揚,看到我的那一刻,他眸裡的驚艷分毫不差的落入我的眼裡,很快,便化成了繞指柔,波光點點的看著我,唇角上揚,笑容便如流水般流淌。
而我,心,一直冰冷如數九寒冬。
他走下台階,迎了上來,握住我的手,我猶豫了一下,沒有任何掙扎,任由著他握著,我的手,和我的心一樣冰冷。
感覺到他用力握著我的手,似乎握著好不容易得來的珍寶,他的手有些顫抖,宣示了他內心的緊張,牽著我的手走到金鑾殿前,轉過頭來,目光柔柔的看著我,而我,一直面色沉靜,看不出悲喜,目光空空的,看不出情緒,他有些失望,卻仍微笑著握緊我的手。
察覺到一抹憂傷的目光,轉過頭,正對上擔任司禮的紀如風水意迷濛的雙眸,見我看他,他眸裡的憂傷飛快隱去,換上沉靜,速度快得讓我幾乎以為那一絲哀傷只是自己的錯覺。
「一拜天地!」
我任由著楚凌牽著我的手,轉過身雙雙施了一禮。
本來禮儀繁瑣,只是事出匆忙,所以一切從簡,待日後楚凌登基後再行大禮,禮儀簡單繁瑣對我來說都沒意義。
「二拜皇上皇后!」
轉過身,對著笑容滿面的皇伯伯和皇伯母施了一禮,皇伯母不知事情真相,是真心歡喜,而皇伯伯如此開心,為的只是即將到手的天下吧!
唇角微微上揚,勾出一絲嘲諷的笑意,察覺到我笑容裡的不屑,皇伯伯歡欣的臉上有些窘迫。
「夫妻交拜!」
我與楚凌相對而立,凌哥哥笑容明媚,彎下腰行禮,我卻一動也不動,對紀如風的話充耳不聞。
所有的大臣開始議論紛紛,皇伯伯臉上掛不住,一臉陰沉,楚凌看著我,不解而憂傷,我卻只是站著,挺直了脊樑站著。
「夫妻交拜!」紀如風提高了聲音。
楚凌彎下腰去又行了次禮,我還是不為所動,似乎這場婚禮與我無關,我,不是今天的新娘。
「蘇蘇,夫妻交拜了……」楚凌目光憂傷的看著我,我只是冷冷一笑,轉過身看著臉色陰沉得可以滴水的皇伯伯,「凌哥哥即將是蘇蘇的夫君,蘇蘇也該為凌哥哥謀些利益,這才是做妻子的本分!」
「你想為皇兒要什麼?」聽到我這麼說,皇伯伯的臉色鬆懈下來。
我微微一笑,「孤要皇上在大婚之後,馬上退位,讓位給夫君!」
「朕答應!」他臉上輕鬆的表情讓我有些恍惚,難道他早就打算退位給楚凌嗎?
「還有……」
「還有什麼?」皇伯伯好不容易輕鬆的臉色又沉斂了,盯著我嬌艷欲滴的紅唇,就怕我說出什麼無理要求。
「還有,從今後,夫君做的任何決定,皇上不得干涉!」
他沉吟一下,看著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的滿朝文武,點了點頭,「好!朕答應!」
他也太小看我了,我又怎會提些他不可能答應的要求?
「婚禮繼續進行!」皇伯伯大手一揮,紀如風馬上反應過來,朗聲道:「夫妻交拜!」
我不動,楚凌也沒動,我似笑非笑的看著楚凌憂傷迷濛的雙眸,用只有我倆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如果你答應,即位後封藍氏皇族列氏皇族為王,善待兩姓皇族和兩國百姓,不剝奪莫焰莫羽南宮的兵權,將所有官員百姓妥善安置,我就繼續婚禮,不然……」
「我答應!」不等我說完,他就急忙答道。
「好!」我飛快掃他一眼,「我相信你,最後一次!」
他原本聽到我相信他而歡欣雀躍光芒閃耀的眸,在聽到我後半句後瞬間便光芒黯淡。
「夫妻交拜!」見我們倆遲遲不動,紀如風又提高聲音叫道。
我不再看神色憂傷的楚凌一眼,率先彎下腰去,楚凌也緩緩彎腰。
我們的愛,早已成了陌路,過去的種種,只能是過去。
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禮成!」
紀如風嘹亮的聲音落下,百官沸騰,紛紛湧上來道賀。
「恭喜陛下,恭喜太子殿下!」
「陛下絕色傾國,美艷無雙,殿下俊美如玉,風姿迷人,陛下與殿下果真是天造地射的一對,恭喜恭喜!」
「李大人言之有理,陛下與殿下那是珠聯璧合……」
「陛下與殿下兩情相悅心意相通,天作之合,天作之合呀……」
我面色如常的聽著文武百官的道賀,當聽到兩情相悅時,唇角不由得上揚,勾出一抹嘲諷的笑意,那笑容看在百官眼裡卻是滿心歡喜的。
「微臣恭祝陛下,殿下百合好合,早生貴子……」
「對啊對啊……」
我的笑容是嘲諷,楚凌俊美如玉的臉上,笑容卻是真情實意的歡喜,他真的以為經過這麼多事,我還會如小時候那般依賴他與他親密無間嗎?
兩人之間的鴻溝,怕是早已成了天塹,再也跨不過去了!
漠然的接受著百官的道賀,似乎他們道賀的新人不是我,我也不是今天婚禮上的主角,不是嗎?我只是一顆棋子而已,開始是夜的棋子,現在又成了皇伯伯和楚凌的棋子,兜兜轉轉,還是擺脫不了棋子的命運
無奈卻不得不接受,這樣的心情不傷心,不難過,只有悲愴和蒼涼,心,早已是千瘡百孔滿目瘡痍,只有悲涼和淡漠,再也找不到其他感覺。
百官們還圍在身邊道賀個不停,我開始厭煩,不悅的皺了皺眉,「多謝各位大人了,孤身子有些不適,先告辭了!」
說完,不等他們答話,便要離開,手卻被一雙柔軟溫柔的手拉住。
「夫君還有事嗎?」
我的語氣很溫柔也很淡漠,帶著刻意的疏離,想必他也聽出來了,歡欣的臉色有些蒼白,卻努力笑道,「我陪蘇蘇回去吧,免得……」
「殿下對陛下真是體貼啊……」
「對啊對啊,殿下溫柔多情,陛下美麗多姿,真乃絕配……」
百官們又開始囉嗦起來,我面不改色的說道,「百官還在道賀,夫君還是在這裡吧,孤一個人回去既可……」
「蘇蘇……」
「再說,有宮女太監陪伴,夫君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夫君?多麼溫柔多情,溫馨親切的字眼,此刻卻成了諷刺的同義詞,我看著憂傷不已卻努力溫柔笑著的楚凌,唇角微微上揚,笑容淺淡,卻悲涼如深秋的寒風。
楚凌,那不深不淺不多不少不厚不薄的情意,你還留著做什麼?到了這一步,我們還回得去嗎?
我對你的愛,早已在這一場軟禁交易中消磨殆盡,剩下的只是冷漠和悲涼,這樣的我,如木偶,如行屍走肉,你還愛來做什麼?你的父皇輕而易舉為你拿到天下,你將是一統天下的年輕帝王,為萬世稱頌,還憂傷做什麼?
你會有後宮三千佳麗,會有美人無數,而我,不會成為她們,日日夜夜站在宮門口望眼欲穿的等著你的寵幸。
「算了吧,夫君……」
算了吧,一切都算了吧……既然回不去了,就通通都放棄……
我想他聽懂了我話裡的含義,不然,他怎會臉色瞬間煞白,目光怔怔的望著,蠕動著顫抖的薄唇,卻什麼也沒說出口。
輕輕拂掉他的手,不再看他一眼,決然轉身。
不理會眼角悄然滑落的眼淚,也不理會心底蔓延的哀傷,堅決轉身的我,沒有發現他眸中那一片迷濛水霧,更沒有發現他怔忡哀傷的凝望。
帶著滿心傷痕,一步步走出金鑾殿,如今已是初夏,午時的陽光猛烈而灼熱,我的心,卻怎麼暖也暖不熱。
大風吹起,我的嫁衣迎風飛揚,如鮮紅的花朵般開在夏日下。
眼角的淚,很快被風乾,再也尋不到半點蹤跡,心,卻一如既往的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