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很快就到了,因為我要在這裡採買需要的調味料,所以索性安心地和蘇玨一起,來到了海城縣城。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滿都是擺攤的小商小販,吆喝聲不絕於耳,還有騰騰升起的各種煙氣,使得海城這條主幹道,那樣熱鬧非凡,那樣繁榮。
「哇,真是令人振奮啊,這就是我朝國泰民安的最好寫照啊!看看,這熱鬧而繁華的景象,讓人真是心情愉快啊!誒?這是什麼?」蘇玨很是吵鬧,一路上嘮叨個不停,我幾乎都要聽睡著了。來到海城更加了不得,就如同來到集市的頑童,這裡瞅瞅,那麼看看,不停地讚歎著,我在心裡罵了他幾千遍白癡。
「那是燒餅!你沒有吃過嗎?」我抱著胳膊,很大牌地在前面走,根本懶得多看蘇玨一眼,「蘇玨,蘇公子,你能不能小點聲?你不知道你這樣問這些常識為難題,我跟著你有多麼丟臉嗎?真後悔和你一起來這裡了,哼!」
我抬起下巴扯扯嘴角,他卻嘿嘿笑起來,「知道啦,知道啦,人家不是好奇嘛。對了,這個燒餅,為什麼和京城裡不一樣?這麼大?而且邊沿彎彎曲曲的?」他拿了一個燒餅就吃,黃德恩在他後面悄悄地付錢。
我瞪他一眼,「笨蛋蘇玨!搞不好你真的是個白癡哦!這燒餅還叫大嗎?哦,花了一個銅板買他兩個燒餅,就算很貴了!再小點,哪裡能夠吃得飽,再說了,邊沿彎彎曲曲,那是因為糊到爐子裡的面,本來就是活活牙牙的,不可能像是用刀切的那麼整齊。吃個東西哪裡有那麼多講究,香噴噴的能夠塞飽肚子不就可以了?」
狠狠地白瞪了他一眼。
他縮縮脖子,被我凶得很沒有面子,像是蚊子一樣挨著我小聲說,「你批評我的時候,能不能只讓我們倆聽到?下人們都在後面呢,他們聽了我多沒有面子。」
我鄙夷地撇撇嘴,「溫室裡的花朵,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你不會連麥子去了麩子皮變成什麼都不知道吧?」
他眨巴下眼,「麥子?去了麩子皮?那是什麼古怪的東西?」
我扶著頭,真想吼他一頓,卻無力地說,「笨蛋!不就是你吃的麵粉,你手裡拿的燒餅的原料嘛!麵粉!」
「啊,麥子竟然能夠變成麵粉……嘿嘿,這個我當然知道了!還用你說?不知道的人是傻子!只不過,你非要提上什麼麩子,我不就糊塗了嗎?」
「對啊,你這個傻子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去了經常定點採買調料的店舖,選了七八樣料子,也是按照原來的方法,為了防止流失配方,而故意多買了很多。
「阿嚏!阿嚏!」因為蘇玨鼻子很敏感,他去了調料鋪子一小會,出來就不停地打噴嚏。
「扛著這些料子!」我把麻袋往他身上一丟,他差點被壓趴下。
「呃,這麼重啊,好髒的啊,不行不行,我不能扛著它,會壓壞我的腰的。」蘇玨拈輕怕重,放下袋子,朝幾米外的便衣侍衛招了招手。
立刻,幾個人趕忙湊了過來,把蘇玨指的袋子扛在了肩頭。、
「我怎麼能夠幹這種活啊?我的肩膀可是不能扛這些東西的,那樣太掉價了。」蘇玨拍著手說著,一邊打著噴嚏。
「你也算男人嗎?連個袋子都扛不動,簡直就是人渣,活著於國於民一點好處都沒有,我都替你臉紅。」怎麼著,也是一米八的個子啊。
「你竟然敢如此貶低我?你可知道我是誰?」他對著我的背影張牙舞爪的。
我猛一轉頭,嚇得他對著我打擊的雙手都舉到了頭頂,像是投降似的,我狠狠瞪他一眼,「你是誰?你是笨蛋蘇玨!」
他不敢置信地吸氣,「啊!你!你可知道,認識你之後,短短的半天,你對我的辱罵,比我從出生到現在所經歷的辱罵的總和還要多上幾十倍!你若是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你會後悔得想要把你自己自裁的!哼,到時候再來巴結我,可是就晚了啊!」
我歪嘴笑了一聲,「嗤嗤,真是搞笑,你撐死也就是個皇帝唄!」
他瞠目,「皇、皇帝?……我、我如果真的是皇帝呢?」
死死瞅著我看。
我鼓鼓腮幫,無所謂地瞟了他一眼,淡淡地說,「你是皇帝你就是唄!反正我還是我梅曉雪,你是皇帝又礙不著我什麼事,我一不吃你家的飯,二不拿你家的錢,你是你,我是我,你是不是皇帝,與我沒有任何影響的啊。」
「哦?」(☉o☉)他瞠目,不敢置信,幾秒鐘內都沒有呼吸,結結巴巴地扯著我袖子追著問,「我沒有聽錯吧?你竟然如此輕視帝王?你可知道,皇帝可是擁有全天下的沃土,擁有全天下的子民和財富……」
我一把甩下他的手,冷冷地說,「皇帝也是人!也是兩隻眼一張嘴,也就一個胃,一輩子也就吃那麼多飯,有再多的錢,管什麼用?他又不能一天吃下一座山!」
「喂、喂……餵你梅曉雪……沒有見過你這樣的女人……喂……皇帝可以吃山珍海味啊,可以吃熊掌燕窩啊……」川流不息的人群裡,我在前,他緊緊尾隨著我,像是一隻小狗,黑壓壓的百姓中,我們倆,根本不起眼,就像是大海裡一朵浪花。
我從捏的泥人那裡選了一個豬頭,笑一笑,放到蘇玨手心裡,對他諄諄教誨,「拿好,這可是你自己!看到沒有,氣得鼻孔多大,喘氣都像是拉風箱。」
「什麼啊?……啊!梅曉雪!大膽你!竟然敢罵我是豬頭?」
他在我身後氣得跳著腳。
我可以感覺出來,蘇玨身份的特殊,搞不好,他真的是皇帝。楚不煥認識他,他又是從京城出來,對於人情世故那麼生澀,最主要的是,他總是習慣於命令別人,而且過分自大,自信。
他是皇帝又如何?反正我沒有想過跟他討要一官半職。
「梅曉雪!我請你下館子吃大餐吧?看看,這個樓多高啊,叫醉花樓,一聽名字就知道是這裡最好的飯館了,走吧,我請你。」
「不去!」
「為什麼不去?」
我壞笑著瞥他一眼,「我不喜歡這樣的大館子,花錢多不說,也不好吃。我每次來,都是去那個胡同裡吃小吃,乾脆我們倆分開吧,你去吃大餐,我去吃地攤。」
我往前走,胳膊卻被一個人扯住,一起跟了來。
「我、我、我害怕你走丟了,還是委屈委屈,陪你一起地攤吧。」蘇玨輕輕咳嗽兩聲,臉扭到一邊,抱著我胳膊一起走。
我甩了他一把,「放開我的胳膊啊,男女授受不親,不知道嗎?」
他橫起眼睛不敢置信,「呵,我還沒有嫌你掉我的份兒呢,你倒先嫌棄我了?」
我們倆推推搡搡的在前面吵個不停,後面默默地緊緊地尾隨著無數的侍衛。
陽光照射過來,我偶爾無意地轉臉,看到了蘇玨天真的眸子裡蕩漾著簡單而明快的愉悅。真是一個可憐的人,就這樣走在大街上,奔赴最最簡陋的地攤,他卻可以開心成這副模樣。
一盤煮毛豆,一盤花生豆,一盤炒田螺,加上一人一杯清酒,這就是我領著蘇玨,去吃的海城胡同裡的地攤。
我毫不客氣地把他給我穿上的那身貌似很名貴的淡紫色衣服,一下子坐在了小馬扎上,捋起袖子,直接動手開始剝毛豆、花生,挑著田螺吃。
「這、這……就這樣用手抓著吃麼?」蘇玨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大快朵頤,半天都是傻子樣子,吞了好幾回口水,一副慘不忍睹的表情,歎道,「梅曉雪!你吃東西,沒有一點女人樣!嘖嘖,新衣服啊,可是最上等的杭州絲綢啊,都讓你弄上醬汁了。還有啊,你咧著個大嘴巴吃得湯汁一下巴,哪個男人見了你這副樣子,慾望都會消失殆盡的。如果我不接收你,估計你這輩子都要打女光棍了,嘖嘖,真是一個可憐的無家可歸的霸王女啊!」
我輕笑幾聲,瞄了幾眼周圍黑壓壓挨著牆根站著的護佑蘇玨的侍衛,突然感覺十分好笑,把一個田螺殼砸到蘇玨的鼻子上,驚得他猛一閉眼,「哈哈哈,蘇玨,你再囉嗦幾句,我可就全都吃完了啊。」
「啊!不行啊!我還沒有嘗嘗是什麼滋味呢!」
蘇玨哀叫幾聲,像是餓狼一樣撲到了桌子上,左右開弓,吃得又快又猛。
引得我哈哈大笑,看著他放開身份,與我一樣猴在破爛的小桌子上享受著簡陋的美味,竟然看著他,想到了我可愛的小赫子。
我的小赫子也總是很要面子的,吃東西像是女生一樣小口而細緻,尤其在面對他暗戀的女同學在場時,都會羞澀地張不開嘴巴。每次,都需要我軟硬兼施,才能夠讓他放開了去吃飯。
那時候想,為什麼小赫子見到別的女生會那樣緊張而放不開,現在才明白,那是因為喜歡的羞澀。
「主子,這裡有銀箸,請允許奴才測過之後再食用……」
黃德恩焦急地湊過去,把用幾層華麗的布料包裹著的一雙銀色的筷子放在盤子裡,蘇玨皺眉,煩躁地一把抓起來,嘩啦一下丟到了牆根,低吼,「你一邊去!不要煩我!你比太后還要煩人!……」他不自覺地嘟嚕完,竟然呆了呆,慌張地抬眼去看我,我明明聽到了他嘴裡的『太后』二字,卻仍舊恍若沒有聽到,一如平常地吃著毛豆,然後匝巴著廉價的街頭清酒,幸福地瞇了眼,讚道,「啊,這樣子,才解乏啊!」
蘇玨愣了下,兩秒後也綻開一朵滿足的笑容,學著我的樣子,灌下一口酒,露著一嘴的白牙笑呵呵,「這樣子,真的是很解乏啊,哈哈哈……」
吃飽喝足後,蘇玨竟然自己老是邊想邊笑,好像著了魔。
我使勁一拍他的腦袋,是那種抑制不住地恨鐵不成鋼,「走什麼神呢?到前面去提著那些豆腐乾啊!要你這個男人跟著,一點也不能幫上忙,你真是一個大累贅!」
「不是買料子嗎?怎麼又買起豆腐乾來了?你手勁好大,不能小點勁?人家的腦袋都要被你晃傻了。」蘇玨撅著嘴,聽話地提著一袋子豆腐乾,他身後有一個侍衛過來要接過去,被蘇玨單手制止了,他咬牙像是男勞力那樣,扛在了肩膀上。
我回頭瞟了他一眼,看到了他齜牙咧嘴的那份硬撐,偷偷笑了。
因為有蘇玨同行,我便改了行程,不打算在海城過夜了,而是想連夜趕回歷城去。
夜晚來臨了,月掛眉梢。
碌碌的,車輪在轉動。
而蘇玨就那樣歪在馬車上,腦袋隨著馬車的晃動而一擺一擺的,睡著了。
也許,這一天,他太累了。
我從兜裡掏出來白天一個小布包,輕輕打開,露出裡面那可愛的泥人。
一對老夫老妻,都花白了頭髮,都一起咧著嘴巴開心地大笑著,兩個老人的手,緊緊地拉在一起,下方寫著四個字「白頭偕老」。
白頭偕老……
我眼眶濕了。
抬起臉來,避免叫做眼淚的那個軟弱的東東流下來。
我第一眼看到這個小玩意時,心就撞了一下,忍不住拿在手裡,仔細地去端詳這一對老夫妻。
會嗎?我梅曉雪能夠得到這種幸福嗎?
平淡卻夯實的情感?
漸漸的,那個老頭,竟然變成了金淮染的模樣,而那個老太太,變成了自己。
不管我多麼外表堅強,可是靜下來,不鬧時,心底還是會一份份痛苦縈繞其間。
這對泥人,我打算送給小染染當作他的新婚禮物。
「很好看的泥人,不是嗎?」突然,黑暗中,一雙眸子晶亮亮閃動著。
蘇玨醒了。
我一轉身,把臉藏到了角落裡,悶聲應了一聲,「嗯,好看。」
「呵呵……」蘇玨在黑暗中莫名地笑起來,輕輕地說,「我知道楚不煥那個傢伙喜歡誰了。」
「嗯。」我吸著鼻子,握緊了小泥人。
他望著窗簾外面癡癡地說,「喜歡,真的可以和容貌無關。」
「嗯。」
「你有喜歡的人嗎?」
「……」有,又能夠怎麼樣?幾天之後,我就要眼睜睜看著他,牽著另一個女人的手走入新房。
「我現在正在想一個問題,是要兄弟情,還是要愛情?」蘇玨不經意地輕輕歎息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