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走了,父親找了昔日的媒婆,把這門親給退了。
在那個時代,在那樣的地方,定下婚的女子,被人退了親,是一件很沒有面子的事情。
高傲自負的鳳,她應該從沒有想過這樣的結局吧!聽村裡好事的人說,她在家裡哭得死去活來。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事成了本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沒有餘興節目的村裡人閒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話題。
每當飛兒從一群群指指點點的七大姑八大嬸的身邊經過時,儘管她們都閉著嘴,含著各式各樣複雜的目光看著她時,她知道:她們都在紛紛議論著哥哥退婚這件事,都在憑空想像著歐陽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因為,鳳的母親,「向武村」的人都心知肚明她的個性,她——不是一盞省油的燈,不是能忍氣吞聲的人,不是肯善罷甘休的人——
真所謂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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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早晨,山裡的天氣潮濕而陰冷。
飛兒堅持著早起,幫母親將一桶煮好的豬食從廚房裡提到院子。
母親說:「豬大了,食物的需求量也增加了,我們不能單單餵它們豬草了。」
山裡人都栽種了很多的芋頭,芋頭那如蒲扇還大的葉片和肥大的葉柄都沒有浪費,全剁了煮了,攪拌上米糠,就成了肥豬上好的食料。
籬笆牆外,父親扛著鋤頭,懨懨地走過,他推著木塊柵欄的門兒進來了。
「爸,今天你好早回來啊!」
飛兒邊把手裡的一袋米糠倒進桶裡,邊說。
父親沒有回答,放下鋤頭,掏出隨身插在腰間的煙桿,抽出煙絲,點火,吸煙。
母親也提著一桶豬食出來了,她看見了父親,也驚訝著:「怎麼?山上茶園的草都鋤光了?」
父親一下子蹲在了地上,他狠狠地吸著旱煙,一股股的煙霧從他的鼻腔中冒了出來。
「怎麼了?」父親的神情不對,他有事情瞞著,母親追問著。
飛兒也看著父親。
父親古銅色的臉上,深一道淺一道的皺紋清晰可見,他的眉頭打成了結,他心痛地說:「我們家的幾百株茶樹,眼看著可以大量采收茶葉了。昨晚上,我收工回來還好好的,今晨上茶園一看,一夜之間,滿園的茶樹連著基部被人坎了一棵不剩。」
「光」地一聲,母親手裡的鍋鏟掉地上了,她大驚失色著。
「天啊!我們家素來小心翼翼地過日子,從沒有與人結怨,什麼人的心這麼恨啊!要下這樣重的手啊!要逼死人啊!」
飛兒清楚這事是誰指使干的,她憤懣地說:「爸——這擺明的是有人洩恨報復,我們告她破壞生產罪。」
「飛兒——」父親制止了她,「孩子,滿茶園都是撒落的斷枝落葉,濕地上有著亂七八糟的的腳印,不是一個人所為啊!我們沒有證據,不可以污蔑人啊!再說,人家財大氣粗,上下有打點的人——」父親心裡早已有數了,他歎著氣說,「要想在這村裡繼續過日子,只得忍氣吞聲了。」
「啊!」母親又驚叫了一聲,轉身朝屋後的豬圈跑去。
飛兒心裡忽然也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她和父親也向豬圈的方向跑去。
果然,圈裡的兩隻幾百斤重的大豬也難逃厄運,它們躺在地上,口裡流涎著白沫,呼吸粗重,腹部一上一下地起伏著。
這可是每天清晨和飛兒朝夕相處的夥伴啊!看著它們活蹦亂跳地拱食、搶食,看著它們一天天地長大、膘肥。忽然之間,就這樣地軟趴趴地躺著,而且隨時都可能死亡,飛兒像被什麼重重地戳了一下,痛苦在心上蔓延開來,蔓延到了鼻腔,就有了酸楚的感覺,她不禁流下了淚。
母親已經捶胸頓足,嚎啕大哭了,眼看了可以賣個好價錢,本以為賣豬換來的錢可以給哥哥添置結婚的用品,可是,婚也退了,眼看著一手餵養大的豬豬在垂死掙扎——她能不心痛嗎?
父親沒有說話,他冷靜地拿起豬圈前的一根拌豬食的木棍,推開木柵欄,走了進去。
兩頭大豬看著有人走進,可憐地「哼哼哈哈」著。
父親掰開其中的一隻豬的嘴巴,一手使勁地壓著豬腦袋,防止它掙扎,一手把木棍伸進豬的嘴巴,在它的嘴裡輕輕地搗鼓著。不一會兒,豬豬的嘴裡嘔吐出更多的白沫和隔夜的食料,還有一股談談的農藥味道。
「去啊!」父親叫著母親,「趕緊去取水來,給兩豬飲用,促使它們排尿和出汗。」
母親擦著眼淚,應聲而去。
父親又用同樣的方法,用在另外一隻豬的身上。
飛兒看著父親的動作,雙手緊張地握緊著拳頭,嘴裡禱告著豬豬一定要平安無事啊!
她不經意地瞥見在豬圈前的草叢中,一個裝農藥的玻璃瓶子。
她走過俯下身,草地上,一種濃重刺鼻的農藥味道,瓶子裡還有小半瓶的殘液。她撿起一看,上面的標籤寫著農藥的品名「甲胺磷」。
「爸!你看,投毒的人,用的是這種藥。」飛兒舉著瓶子說。
「嗯!」父親回答著,沒有回頭。
母親提來了一桶水,倒在了豬料槽裡,父親趕著兩頭豬上來吸水。
「等下把豬趕出圈外,讓其自由活動,可以讓它們緩解中毒的症狀。小心!別讓它們碰農藥灑過的草叢。你順便熬些半熟的綠豆湯,拌在豬食料裡餵豬。」父親囑咐母親。
父親出了豬圈,取過飛兒手裡的農藥瓶子,又觀察了地上的草叢,說:「造化啊!許是被指使投毒的人良心發現,他只將少量的農藥灑在豬食裡,否則——」父親搖搖頭,那神情已經告訴了飛兒,「後果不堪,豬豬必斃命。」
看著兩頭大豬飲過水,搖搖晃晃地出了豬圈的門,飛兒喜極而泣,看來父親的土方法有用,救下了兩頭豬豬了——
此後,每到夜晚,為了預防兩頭大豬再遭遇不測。父母親總將豬豬從豬圈裡趕出來,再趕到自己住的西廂房,人和豬同處一個房間,第二天再趕回豬圈。
這種人和豬同眠的辛酸,直到兩隻肥豬宰殺後,才宣告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