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兒,夢兒……」石遂在昏迷中輕聲囈語。故人的絕美容顏上依舊是怨恨的眼神。不要怪朕,不只是朕的錯!你為何要將一顆癡心給了石閔呢?背叛朕,你該死,知道嗎!僵冷的身體因為強烈的悲憤而微微顫抖著。
「石遂,石遂,你醒醒啊!」遙遠的天邊傳來「長生天」仁慈的呼喚。耳邊的聲音漸漸清晰起來,不是神佛,彷彿有些耳熟,是她嗎?不不,不會的,段嫣然該在幾十里外的大營裡呢!
林間的陽光格外刺眼,感覺到自己已經睡了很久。眼前的藍天漸漸清晰,悠然飄落的秋葉美麗之極!
「石遂!」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轉頭看了看,居然真是她段嫣然?
「你怎麼在這兒?」他吃驚的開口道,強硬的口氣透出濃濃的不悅。她還真是不知死活!怎能把戰場上的拚殺當作兒戲呢?
「我救了你耶!」她委屈的抱怨。沒道一聲謝也就罷了,居然還來怪她!真是好心當作驢肝肺啊!
什麼,她救了他?情急之下想要坐起,猛然牽動了腹部的新傷。「哎呀!」石遂忍不住低呼出聲。痛,好痛,不是一般的痛。無可奈何乖乖躺了下來,莫非他傷得很重嗎?
不爽歸不爽,她怎麼忍心看著他不管呢。即而拉長了臉,小聲呵斥到:「你肚子上被人砍了兩刀,剛剛才好一點,現在還不能起來!」
他被人砍了兩刀?怪事,他可是一朝天子啊!究竟是誰傷了他的龍體?難道他旗下的五萬兵士已全軍覆沒了嗎?為何此時他身邊就只她一個人呢?記憶在腦海裡迅速回放著:記得亂軍之中忽然衝出一位猛將,揮舞著大刀向他直衝過來……
刀子砍在他的腹部沒錯了,可他之後又怎麼會到了這兒呢?環顧四下,望見不遠處悠然吃草的良駒,彷彿忽然間想明白了什麼:大概是那煞通人性的馬兒奮力衝出重圍,將他載到這兒的吧?長長出了口氣,好在受傷後沒有墜馬,否則……那後果一定不堪設想!
不禁幻想,自己的屍首被段遼軍士興奮地肢解成血淋淋的幾塊,爭相回城邀功的熱鬧場面……
現在只剩下最後一個疑問,石遂禁不住再次問起:「老實告訴朕,你怎麼在這兒?」話還是同樣的話,口氣卻軟化了不少,畢竟只有她不離不棄的跟在他身邊。
「你說要上前線,我就混進隊伍跟來了唄!人家不想一個人留在大營裡嘛!」她沒什麼好隱瞞的,無奈得撇了瞥嘴。
「你以為是出來看風景啊,不知死活的憨貨!上前來,讓朕看看,傷到了麼?」他爛到極點的口氣掩不住眼中的疼惜。
算他說了句人話!態度差了點,不過尚能接受啦!他還是心疼她的,這點她看的出來,雖然他昏迷時喊的還是「那副畫」。
一貫掛在臉上的笑容不適時宜的跑了出來,天子重傷躺在這裡,她本不該笑的,可那句暖心的話語早讓她美到天上去了。輕輕執起他有些發涼的手,溫和的說到:「石遂,你傷得很重耶!我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到大營呢?」
是啊,她問的正是他所擔心的事情,此時,大營裡乃至朝廷內外會不會亂作一團呢?心中焦急萬分,終於開口問到:「愛姬,朕帶來的大隊人馬已全軍覆沒了嗎?」他以為一定會是這樣的結果,問她不過是證實一下罷了。
誰料她的回答把他的肺差點都給氣炸了:「這你可以放心了,大半人馬都被孟固將軍帶了回去。」
「你怎麼沒跟著走?是可憐朕嗎?」話一出口,他就後悔自己不該這樣問的。堂堂一國之君被士兵們拋棄在戰場上,跟隨他左右的只剩下一個柔弱的女人。羞恥,簡直是莫大的羞恥!棄他而去的那些混帳全都該死!仰天長嘯:「天不亡我!」待班師回朝,他定要讓刑場之上血流成河……
「往後我們該怎麼辦?你暫時走不了路,這兒既沒有吃的,又沒有蓋的,再這樣下去,我們倆都會沒命的!」坦白的說,她餓得心裡發慌。身上的衣裳本來就過於單薄,嚴重缺乏熱量不由覺得更冷。很羨慕馬兒還可以吃草,可她段嫣然又能吃什麼呢?石遂受了重傷,照理很需要補養,可他一連兩天也是水米未進了。見鬼,是「天要亡我」!她如今身負社稷安危,到底該怎麼做呢?
「莫急,莫怕,只怪朕拖累了你。乾脆這樣,你親帶印信,沿大路趕往後援大軍叫季龍將軍來此接應朕,如何?」
「這是什麼餿主意啊,你是怎麼想出來的!你能保證自己能撐到我帶著人馬趕來嗎?」
她說的不錯,他毫無把握,這樹深林密的荒野中誰知道會遇到什麼?若是平日裡當然不成問題,可此時他的身子實在是動彈不得。唉,實在讓人為難,難道他真忍心讓這女子陪著他一起死麼?
「照朕的意思,立刻就走,朕一定會在這裡等著你回來的!」他猶豫片刻,堅決的命令到。
「燒錢哄鬼啊!我要是走了,你自己在這兒怎麼行呢?」她毫不理會他的想法,嗤之以鼻。
「你想抗旨嗎?」他表情嚴肅。他是護著她,她怎麼就不知好歹?
「你現在有本事殺我嗎?」她得意的做了個鬼臉。憑他,起都起不來呢!
「段嫣然!」她那副該死的表情讓他禁不住火冒三丈。她竟敢趁人之危,欺君罔上!
「你不能不對著我吼嗎?怎麼每次都是這樣!你是天子耶,總得讓自己有點涵養!」好容易碰到他虎落平陽,終於讓她逮到機會數落他幾句過過嘴癮。
「你敢欺君?」腹中的火氣直往上衝,頂得身上的傷口快要繃開似的。
「好了,別生氣,我是跟你鬧著玩的。但想我一個人離開是根本不可能的!」她清楚此事關乎他的性命,萬萬不能心存一點點僥倖。她若是前腳一走他就出了事,她大概這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他的老婆多,不在乎她一個,可他卻是她唯一的男人呢!
「你打算陪朕一起等死嗎?」面對這個油鹽不進的女人,無奈之下他只能恐嚇。
「你是真命天子,不會那麼容易死的!何況還有我陪著你呢?」她的話聽起來蠻有道理,他的心裡不由輕鬆了許多。
「真的不打算走嗎?你可不要後悔!」他望著她的表情變得十分怪異,讓人絲毫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麼。
「不後悔!問一百次還是不後悔!」她可不在乎他在想什麼,認定死也要跟這傢伙死在一起。
「既然這樣,朕就提前擬道旨意賜你給朕陪葬吧!」生死未卜,他為自己的身後事提前做了打算。既然她認定生死相隨,他就破例給她這份榮耀吧。否則,就憑她的身份地位,即使陪葬都是輪不上她的。
「什麼,陪葬?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是沒死也得陪你死嗎?」她不禁感到毛骨悚然,這作法實在是有違人道!
「那還用說?你就是活蹦亂跳的,也得跟朕一起埋了。」他就事論事,絲毫沒有嚇她的意思。
「活埋?太殘忍了!我看還是算了吧,你不如把那份陪葬的榮耀留給別人好了。」
「很害怕被活埋嗎?要是那樣,朕就先賜你死,白綾或是毒酒乾脆由你自己任選!」他不但給了她莫大的榮耀,而且做到極至的仁慈,她該受寵若驚,死而無憾了吧!
「比起自殺,我更願意找個男人改嫁!」什麼嘛!「死」還有用「賜」的!好像陪著他死是件多麼令人嚮往的事情似的。搞不好在上吊之前還得磕頭謝恩吧?
「混帳!你若有這樣的想法,朕定會讓你先朕而死,早早放進陵寢裡面等朕歸天!」改嫁,說得容易,她不知自己是什麼身份嗎?別說她根本不會有這種機會,就算有,這普天之下誰敢娶他石遂的女人!不過也難說,也許會有,比如他即位後就承襲了父親的一班妃嬪。越想越覺得不甘心,換了一臉不是人的表情,補充到:「朕意已決!特賜你為朕陪葬,段容華還不快謝恩?」
「我都說了一定會逢凶化吉的,能不能不要再提陪葬的事情?」這就叫好心沒好報,她一心想跟他同生,他非要她陪他共死!救他幹什麼?活下來就折磨她!
「朕不是說這次,朕是說以後,朕萬年後的陵寢裡一定有你的位置!」糟糕,他居然沒完沒了,聽起來好像把她買下了似的。
「石遂,說正經的,你幹嘛非要親征?多危險哪!」說死太不吉利,到不如聊聊別的事情。
「朕也是無奈而為之!將軍不少,一帥難求,偏偏還生養了個軟弱的太子!後宮不問政,你不該問起這個,不說了!」他伸手握住她冰涼的小手,淡淡一笑,「來,朕抱著你!」
「這方便嗎?你的傷沒事吧?」寒氣逼人,她十分渴望他溫暖的懷抱。
「無礙!」他伸手給了她一展臂彎,示意她枕在自己的肩臂上。她萬分感激地躺了下來,側臥在他身旁,他將身上的大氅扯過一半蓋在她身上。但願他們能一起熬過接下來兩日吧,季龍大軍在三日之內定會趕到薊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