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春夢」的頭像再沒有亮起過。穿越世情冷暖,林寶兒對於男人彷彿已經喪失了興趣。她什麼樣的男子沒見過?從村鎮的到都市的,從商業鉅子到市井流氓,從年輕的到年老的,從現實的到飄逸的……她什麼樣的悲哀沒遭遇過?中淒涼的等待,裡揪心的不忍,<東斜西毒>中無奈的替代,中殘忍的辜負,中慾念的貪婪……
男人啊,的確來自火星。用女人的思維永遠讀不懂男人,除非來自木星的女人能真正學會用「下半截」想事情。或許他們的慾望天生就比女人多,所以更加貪婪。男人其實只有兩種,一種是好色的,一種是十分好色的。她忽然玩味起「色 情」這詞彙的含義,因色而生情。「飲食,男女人之大欲」,要麼怎麼說「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呢!聖人早已將紅塵徹底洞穿了。「飽暖思淫 欲」說的依舊是這道理。誰敢說真正的一見鍾情與色相無關?
如來佛前一盞燈,兩捻燈心又相逢,緣分前生今注定,因緣際會難變更。原來本是舊相識,回眸一笑孽緣生,相見恨晚生憐愛,百轉千回入夢中。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心中須常念?前塵往事已成空,紅樓一夢終虛幻。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色色空空,空空色色,誰說誰是放不下的。那誰就是被誘惑的,以情慾色相誘惑「阿難尊者」的「摩登迦」照見般若燈,終歸佛門。她又何必執迷幻夢呢?
田暮依舊沉迷於那夜混沌婆娑的慾念,清紗後舞動的妖嬈時時牽動他出殼的靈魂。那個女子是誰?他與她有似曾相識的親暱,有心有靈犀的默契,一切仿若一場淋漓的春夢就此落幕了。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被攪擾的心湖,久久漾著瀲灩的波光。他得抓住這縷飄忽的幸福,他的生命淒冷灰暗就如剛過去的那場百年不遇的雪災。無助的感覺充斥他的內心,那夜網絡上的幻夢如一場不醒的宿醉,始終佔據著他的心。他說過,即使那是個50歲的女子,他也要娶她。何況她還是個春花秋月般嬌艷的佳人。他幾近瘋狂的想再遇見她,無情的現實卻漸漸讓他失望了,她或許真的離開了……
他不放棄,紅塵中能喚起人執著癡念的惟有情感,雖然得不到任何回應,田暮始終每日堅持給「荼蘼春夢」QQ留言,當作寄托也好啊……
陳暮已經能走的很穩當了,並且學會了簡單的對話。那天這小傢伙剛走了幾步便搖晃虛軟的摔倒在地,林寶兒起身時忽然感到一陣眩暈。怎麼了?她是吃的太少,低血糖嗎?不對,頂燈和牆上的相框都在劇烈的晃動。糟糕,地震!她急忙抱起兒子飛快的躲進洗手間……
若非經歷了5。12的天搖地動,林寶兒幾乎遺忘了自己還有個QQ。新聞裡不斷重複播報著震中位於蜀北汶川,她忽然想起生活在陝西的「前前夫」武鐸,那與蜀地只有一條秦嶺之隔。對方的電話可能是換了號碼,始終「空號」。唯一能聯繫到武鐸的方式只有QQ了,於是她點擊了騰訊的「企鵝」上了線。
新信息不斷閃動,至少有上百條,消息來源竟都是那個「越來越陽痿」,他?她立即「隱身」,先給武鐸發去了問候留言,而後林寶兒開始慢慢瀏覽被「摩登迦」誘惑的「阿難」發來的相思。
消息皆是同一句:「想念你。」她本想一笑而過,卻已收到了對方發來的消息。
「隱身了?」田暮看見「荼蘼春夢」的頭像閃動了一下,再次暗淡下來。疑心她是有意躲著他。
她忽然有一絲感動,若是今天因地震而故去,至少遠方還有個念著她的男子。問世間情為何物?又想起陳臣那句話「心中有塵何從絕,心中無塵從何絕?」身處這婆娑世界,依舊難過一個「情關」。她的生活淒涼而孤獨猶如三途河畔的荼蘼花,擱淺在分割生死的陰陽路上。修不得菩提,下不得地獄,也入不得輪迴。
佛有一喻:一眼患翳障者出走,右邊臨荊棘陷阱,左邊臨萬丈深淵。聽信一明眼人說有荊棘陷阱,便墮入萬丈深淵;聽信有萬丈深淵,就墮入荊棘陷阱。其實,中間的道路才是安樂而沒有障礙險阻的。患障翳的人比喻被煩惱所遮障的眾生,癡信是因「無明」而遮障。荊棘陷阱比喻貪著色相,會墮入生死輪迴。深淵懸巖比喻貪著涅盤,會墮入空。明眼人是如來,以般若明淨慧眼,觀見色等皆空。因生死如幻,所以不棄捨生死輪迴。因三界如夢,所以不執求涅盤功德。她或許是太執求心如明鏡,卻不曾想這菩提,明鏡亦是虛幻,不可執求……
是逢緣起,或是命中注定,隨遇而安吧。思罷,林寶兒回去信息:「你太過執著,可怕!」
她回信息了,田暮望著閃動的消息百感焦急。一百幾十個日日夜夜他執著期待,苦苦守侯,終於盼到了「荼蘼春夢」的歸來。
「相思如咒,荼蘼,我想見你。」他發了個視頻請求。
她斷然拒絕,只留下一句「下元節,鳳凰山。聚隨緣,散隨緣。」頭像隨即暗淡。
什麼意思?下元,七月十五鬼節?鳳凰山,在哪裡啊?全中國叫鳳凰山的地方大概成百上千,只廣東省的潮州,珠海都有鳳凰山。對了,應該是陵園吧,不然怎麼非要選七月十五這天。他得先查一查。
鳳凰山陵園,與十三陵一脈相承,周圍是「居庸疊翠」的宜人美景,難道她說的是這裡?排除了另外幾個可能的地點,他堅信應該是這裡。他此生的因緣或許只牽連著北方佳人。只為一句「聚散隨緣」,他就不惜再次離珠江,過長江了。「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這詞句一直徘徊在腦海中,久久不褪。
地震了?外面員工的吵嚷打斷了他的思緒,他是太過專著了,一點也沒感覺到……呵呵,若此時房頂塌下來把他砸死,被他當作人生坐標的榮華富貴真就成了灰飛湮滅的虛幻,衰得恐怕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呢!
下元佳節,荼蘼花開。林寶兒孤身抱著小小的陳暮來到鳳凰山祭奠故去一年多的陳臣。一路上風光旖旎,湖水明媚,樹木繁茂。可能是都趕在這天上墳的原因,路上的車顯得有點擁擠。她依舊不會開車,顧車來到陵園。看見道路兩旁漢白玉雕刻的「辟邪」,陳暮便興奮的扭動著小小的身子,要母親放他下來。林寶兒憐愛的一笑,將兒子手中一捧藍色的矢車菊接過,放他下了地。
經過秦漢遺風的門樓,母子兩人相繼進入了陵園之內。此園「片水有致,寸石生情」,小橋流水,假山堆疊,亭榭臨花,石橋拱月,好一派江南風雅。林寶兒舉目眺望湖心島上那巨大的四面觀世音菩薩,兒子卻為水脈中大群大群的紅鯉魚而唏噓不已。
晃悠著走了很久,才到了北邊的「居庸園」,陳臣就安靜的長眠在這裡。將手中幽藍的矢車菊放在丈夫的墓碑上,喊著兒子:「陳暮,來給爸爸磕個頭。」
小傢伙彷彿根本沒聽見,依舊望著不遠處太極圖樣的水景噴泉咯咯直笑。孩子太小了,什麼都不記得。很羨慕小孩子哀而不傷,過眼即忘的本事。
「陳臣,忘記我了嗎?你在彼岸真的還會關照我嗎?孩子太小不懂事,原諒他吧。」她靜默的獨自站在哪裡,與化風而去的故人用心交流著。他能躺在這美麗而幽靜的園中安度生後時光,她也能安心了。
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轉身望見了月容和那個酷似陳臣的大男孩。他兒子成長了,至少已經不再穿仔褲,體恤見父親了。兩個女子相視而笑,月容身後的高大兒子也友善的叫了聲「阿姨」。
「陳暮——」陳暮,哪兒去了?林寶兒想讓兒子同月容和大哥哥打招呼時,那孩子已經不在水景噴泉邊了……
她無奈慌亂的告別了對面的母子,急匆匆的滿園子尋找,身體因恐慌而不時輕輕顫抖,塵世間能讓她在乎的,只有這個兒子了……
田暮已經在陵園內轉悠了好幾圈,走過碧雲圓,瀏覽了竹園,他怎麼連一點感覺都沒有呢?難道是自己猜錯了地方?
這麼清淨的地方,怎麼會有孩子的哭聲?
「媽媽?媽媽……嗚嗚……媽……嗚嗚……」誰家孩子走丟了,哭得還真可憐?田暮望著不遠處水邊小小的身影,無端動了惻隱之心。
「哭什麼呢?叔叔帶你去找媽媽吧?」田暮看著被小髒手揉搓的如潑墨山水似的小臉,溫柔的蹲下身子掏出包裡的紙巾細心的擦拭著。
他忽然怔在那裡,拿著紙巾的手控制不住的顫抖起來。老天,這個孩子的眉眼……他是在做夢吧?不由伸出雙手,抱著眼前這可憐巴巴的小東西。
「媽媽!」小孩子瞬間掙脫田暮的雙手,向他身後奔去……
林寶兒的腳步早已停在不遠處,無須分辨就能認出那早已鑽心刻骨的背影。田暮,她此生心中的另一份牽掛。他和陳臣同她的機緣恰似佛祖面前的兩捻交錯纏繞的燈心。陳臣說過「一切諸法都依托眾緣和合而生,緣盡則散滅,所謂」此有故彼有,此無故彼無。「一段交錯的因緣太正常了。」
他希望是她,又害怕是她,緩緩站起,轉過了身……
她依舊如初見時一身素黑的衣衫,唯一的區別便是長髮在腦後鬆散的挽成了幽雅的髮髻。比曾經更消瘦,比曾經更淒婉……
那個孩子是他的,田暮心中十分肯定,她歷經劫難,還是給他生下了這個兒子。
兩兩相望,良久無言。時間彷彿忽然停止了,腦海中居然一片空白……
「這麼巧?」膝下幼子的拉扯,喚回了魂遊太虛的林寶兒。
「嗯。真巧。」他勉強笑笑。
「來這裡祭奠誰?」她接著問,沒事誰會來陵園?總不會是看風景吧。
「沒有。隨便看看。」他尷尬的回答。
「你還是這麼與眾不同。」她不像是在讚揚他。忽然閃過一念,不會又是他吧?她小心的問到:「在等人?」
「嗯。」田暮不假思索,信口應和著。什麼?她怎麼知道?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