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麼說,你要小心。夜路不好走。」我隨意道。
庾雅面色一凜,隨即笑道:「姐姐不用擔心,現在我身邊有皇上替我撐著燈籠呢。不會有事。」
「嗯。」既然她心裡已有自己的打算,我也不準備說什麼了。不過,帝王的保護傘是不會永久地替一個女人撐著的。更何況,我現在知道了那個人就是司馬哥哥。連美得讓我都流口水的旦囈美人姐姐日日在他面前,他都絲毫不動心,更何況是這些女人——
「對了姐姐,」她突然惡作劇般地調皮一笑,「昨日皇上在御花園夜宴,我們的王婕妤在皇上面前竟然很不小心地放屁,還真是又臭又響啊。你不知道皇上的臉有多臭,都繃得發青了。還有在場的眾妃,雖然極力忍耐,可是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場面一片喧嘩,十分搞笑,王婕妤的臉紅得都快滴出血來了。」她見我淡淡地笑了,接著說:「姐姐,你不在場,不知道多遺憾。」
我無奈地望著她,「你又搞怪。」唉,都怪我小時候教她搞怪教太多了,現在還玩小孩子的手段。不過,我知道她是為我出氣,上個星期,聽說我又病重,那個王蝶衣竟然浩浩蕩蕩地帶了一批人跑來久年軒裡看我的笑話。不過,只要她沒有特別過分的行為,那種幼稚的耀武揚威我是絕對能忍受的。那些尖酸刻薄的話,對我來說已經不痛不癢了。
在謝府聽慣了五娘和小弟弟的辱罵,只當來這又多了個五娘,後媽型人物就行了……
一旁笑起的庾雅聽我這麼說,突然正色道:「欺負我可以,可是誰也不能欺負姐姐。」
我有些感動,不過還是淡然道:「姐姐不介意。再說,嘴皮上的欺負姐姐從不放在眼裡。」
她又恢復小女生的調皮,看著我調笑:「那是,當年姐姐教我的招數,姐姐在這可是一點都沒用過。雅雅知道,姐姐根本不在乎。」
我微微一愣,不在乎,是啊,我不在乎。又想起以前教庾雅演戲的種種路數,簡直是三十六計的女人鬥爭中的實際操作版。再看健康成長為少女,再到女人的庾雅,不禁有些欣慰。
「雅雅,以後不要為姐姐出頭。不值得雅雅那麼做。」
「姐姐永遠不知道,姐姐對雅雅多重要……」她一臉悵然地喃喃道。
「你說什麼?」她說的太小,我一時沒注意聽。
「沒事沒事。」她又恢復神態,彷彿剛才我看到的只是錯覺。
她親暱地把頭靠在我的雙膝上,像一個和母親在一起的女孩,輕聲道:「姐姐要雅雅不替你出頭,那麼姐姐可要答應雅雅好好照顧自己。」
我點點頭,也不管她看不看得到。輕輕撥弄她額邊散落的長髮,溫言道:「那是自然。雅雅不要太勉強了才是。」
星空辰子滿綴,夜臨「彌屋」。
高高的牆頭突然出現了一個鬼鬼崇崇的白色人影,像鬼魅一般,瞬間就掠過高牆,抵達彌屋中那個唯一還有微弱燈光的窗口。
「進來吧。」屋子裡傳出悶悶的聲音。李久的嗓音一貫低沉,讓人有種他一直病中的錯覺。
「你怎麼知道是我?」我鬱悶地從窗戶爬進去現身。
他癟癟嘴,「除了你,還會有誰深夜爬牆的習慣啊。」
我無言。
我不客氣地在他面前坐下,這麼晚他還不睡,難道知道我會來找他不成?
像看透了我的想法,他啜了一口茶,淡淡道:「我是專門等你的。不過,我並不是神算,自然不知道你今日會來。」
我訝然,「難道說你這一個月來日日都等到這麼晚嗎?」
看他坦然地點點頭,我再次無言。這小子,天天深夜不睡,還真是精力好啊。什麼時候我夜貓子的習慣傳染給他了,病情還這麼嚴重!
我知道那日我在皇帝面前失態了,他肯定很好奇。而且我挑了深夜前來,自然是害怕再次來個偶遇,那時候我可承受不了,萬一吐血身亡,那就是一代紅顏去兮——
我現在依然對我不久前墜落牆頭的事心有餘悸。
我接過他倒給我遞過來的茶,毫不客氣地喝了一大口,然後說:「你沒告訴皇帝我是誰吧。」
他搖搖頭。我曾多次和他說過不要與任何人說起我的名字,只道我是一個普通的宮女就行。這樣做的本意,自然是不想惹到不必要的麻煩。
看他一副閒散悠然,等我說下去的樣子,我不免好笑,我又不是什麼神秘人物,何必這樣。
「我說過我叫謝尾螢。那你可聽說過新近的秀女中有一個謝家四小姐,身染惡疾,長年臥床,閉門不出。被封了個美人打發在一所人煙稀少的別院裡了。」難怪第一次聽到她說她叫謝尾螢的時候他就覺得很熟悉,可是就是沒把這個不像樣的女人和那個病弱的四小姐聯繫在一起。
看到他微微驚愕了有些呆愣的神情,我不免得意洋洋一笑,「沒錯,我就是不得寵的謝家四小姐,皇帝拋棄了的女人。」
「說起來,」我邪魅一笑,「我倆還真像耶,一個是皇帝看不上的棄妃,一個是被天下嘲笑的張狂才子。還真是有緣啊。」不顧他漸漸發白的臉色。
良久,他才回過神來,自嘲一笑,「我還以為,還以為——」以為你只是個特別的宮女,以為是個聰慧機智的奇女子,以為可以一直作為知己下去。
我聽不清,好奇地湊上前,睜大雙眸問道:「你以為什麼?」
「沒,沒什麼。」他尷尬地擺擺手,目光閃躲地不敢看我湊近的容顏,臉不客氣地紅了。
好好玩啊,來到這裡遇到那麼多會臉紅的純情男。
我開門見山道:「我不想成為一個真正的帝王女人。我也不想捲入後宮之爭。總之,我對爭寵沒興趣,我只想安安穩穩地在這裡度過餘生。這就是我的想法。」我知道他這樣做其實不光光是好奇我為何失態,還想知道我是不是有什麼目的,陰謀接近他。護主心切,我能理解,司馬哥哥確實是一個值得別人為他做任何事的人。雖然一些史書上都說他是個一無是處,沒用的皇帝,全都依靠王家的力量才能走到今日,可是我知道,那不是真的,他其實不是人人眼裡的他。
我進宮時就聽大家長給我描述過他眼中的皇帝,沉迷女色,性情怯懦,一向很少自己決定一件事,都是聽從眾臣的意思。很少有作為。我幾乎也認為是如此了。因為那該死的歷史書上的記載,我對這個東晉皇帝一直沒什麼感想。可是,和我在一起的那個司馬琅邪和任何人說的一點都不同,我相信司馬哥哥並不是什麼都不懂的人。我知道那樣高貴冷漠,天生威嚴的他才是真的他。
又和李久聊了很久,我自覺疲憊,也不忍再看他為了等我守株待兔後那兩個出奇明顯的黑眼圈,所以,我和他約定在皇帝不會出現的時候又接著長談之後,便離去了。
一路上,腦子裡都是他在我離開時說的那句話:尾螢,我從來沒有遇到過你這樣特別的女子。
從彌屋回來,已是接近凌晨的前晝。回到屋子,正準備脫衣上床休息,突然一支短箭從窗口「霍」地從我耳邊破鳴而入,插在屏風上,我習以為常地走過去拿下來,嘴裡嘟囔著這死太監怎麼每次都搞得人心驚膽戰的,我真擔心哪一天他一失手我的耳朵也跟著沒了。
直到有一次夜晚,那個老太監高陸突然出現在我的屋子裡,嚇得我差點沒喊救命。直到看了他帶來給我的大家長的書信,我才知道,早就十幾年前,他就是大家長安到皇宮裡的一顆棋子,並一路扶持他做到了內務總管的位置,讓他成了皇帝身邊的紅人,得到了皇帝的信任。
我知道大家長的筆跡,進宮時他也和我說過會有人來和我聯絡,可我沒想到是他,大名鼎鼎的大總管的呀,後宮多少女人巴結的對象,沒想到他是大家長的人,而且還是絕對死心塌地的人,不知道大家認給了人家怎樣的恩惠。大家長的信中也說高總管是絕對能信的人。
我突然想起那次大選前我裝病時,他臉上的異樣,他這麼老奸巨猾,我那拙劣的演技,想必當時他就看出我裝的了吧。可是還裝得那般不動聲色,和真的一樣。
後來我曾問起過他這件事。他只低頭恭敬道:「主人在少主進宮之前就和老奴說過,讓老奴配合少主的一切行動,一切聽少主差遣。所以那日,老奴全裝作不知道。」
我冷笑道:「你明明知道老頭讓我進宮就是為了得寵,輔佐姑姑得到皇后之位,你明明知道我那樣做是為了不得寵,即使是這樣,你也不會制止我嗎?」
他面色不變,依然恭敬道:「主人說了,少主說怎麼做,老奴就怎麼做。少主自然有少主的打算。」真是老狐狸,我恨恨地想。
自此之後,每個月這個老太監總會在我完全沒準備的時候突然把信送來,可能是夾在給我送來的一點點賞賜上,我估計那還是高陸利用職務之便偷偷給我的,有時候就像今晚這樣,突然出現在我房裡。
我打開書信,上面大家長寥寥幾句,只是平淡地提醒我,病也好得差不多了,也該有所行動了。不要忘記我進宮的使命和進宮前我和他的約定。哼,我知道他這是在警告我不要自作聰明呢!身邊有了一個這個大官的奴才不是不好,可是萬事都有利有弊,他對我恭敬是因為大家長,同時他也是大家長在我身邊埋的一顆棋子,監視著我。想必大家長從他口中知道了我的不思上進,無所事事了吧。
我把信燒掉,冷冷一笑,想監視我嗎?哼!我要做的事,還沒有人能阻止我,更何況是我最討厭的威脅!
爭寵嗎?!看來我要拜會一下自我不受寵之後就沒有出現過的姑姑了。那個傳說中因為其妹而受寵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