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堆砌滿整個屋子的金銀珠寶,我面無表情地招呼雲影讓小七想辦法把它們神不知鬼不覺運送到君錦山莊,那裡才是最需要這些東西的。
這,便是對謝尾螢的補償麼?我隨便挑了幾件細細觀賞,還真是大方啊!件件價值連城,足夠小七繼續擴大規模了,不過,一個女人的犧牲在這個年代換來的就只是這些嗎?還真是可笑……
在後院種了幾棵木槿,髮髻被我弄得有些凌亂,裙擺被我撩起塞在腰間,臉上、手上、布鞋上全沾了點點黃色的泥土。我用手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漬,拎著工具往回走。不經意地一瞥,就看到和往常一樣,桓溫隨意地靠在牆頭對我玩世不恭地笑。不用猜也知道他是來蹭飯的。
唉,魔童走了好久了,不知道他想不想念我做的飯。有沒有聽我的話好好照顧自己……
老傢伙,丫頭挺想你的。
美人姐姐也走了。
身邊的人一個個離去,是不是在預示著我也將離開……儘管在這裡,我無歸處,沒有家……
我看看滿園春色,繁茂的花草,絢爛的色彩瀰漫,竟提不起心情觀賞。我懶懶地睨了桓溫一眼,又低下頭無精打采地繼續走。
桓溫見我神情疲倦,眼神空洞無采,飛身而下,穩穩落在我的面前,站定。從衣襟裡掏出一張錦帕,小心翼翼地替我擦乾淨臉上的泥和額頭上密密匝匝的細碎汗珠。神情認真地像在對待一件難得的珍寶。
我就這樣乖乖地站著,認真地凝視他。
這個和我一起長大的少年不知不覺間已經長大了。已經有男子寬闊的背,成熟的眉眼,剛毅的線條……儘管我一直不想承認,可是他真的是日後聞名於世的一代野心家桓溫啊……我雖然對晉的歷史知之甚少,可是那些有名的意氣風發的少年英雄還是知道的……
而現在我面前的少年桓溫,就是我知道的一個。
我只是想裝作懵懂無知,平平淡淡地過完一生,可是未來的路總是身不由己。
什麼安西將軍,什麼荊州刺史……與我無關……
想到這,我對桓溫微微一笑,他也對我鬼馬一笑。依然是花花公子桓溫。我不知道為什麼以後他會變,可是他這麼多年對我的好,我依然心存感激。
眉頭微微蹙起,使勁拽緊藏在袖裡的璃青玉璧。直到指甲陷進手心的肉裡,依然沒有覺察到疼痛……
抿緊下唇,神思不由轉到那天醉酒醒來的時候——
「嗯……」我難受地呻吟,宿酒好痛苦,艱難地睜開像被粘了膠水的眼皮,就看到美人姐姐滿臉憔悴,眼眸裡卻笑意盈盈地望著我,手裡還端著一個精緻的青瓷碗。
「醒了?」她湊過來扶我起身,「頭很痛吧,來,喝點醒酒湯吧。」
「嗯,好痛……美人姐姐,你對我好好啊!」我睡眼朦朧地蹭到她懷裡,不願起床。
她耐心地等我回神,一口一口溫柔地吹溫了才餵我喝,我閉著眼享受。
久久,我終於掙扎地起床,舒服地伸了個懶腰,每天起床就看到美人姐姐,真是神清氣爽啊!
「小錦,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我……要走了。」美人姐姐幽幽的聲音突然傳來。
「走?!」我轉頭驚愕地望著她,「你要去哪?」
她並不回答,只輕笑一聲,說了句:「不管你信不信,小錦,我愛你。」
我臉色一白,頭腦嗡嗡作響,呆若木雞。淺淺弱弱地勉強一笑,「美人姐姐,你在和小錦開玩笑啊。咦,這個玩笑我和你說給很多次了。」
她綻放出華美的笑容,一順不順地瞅著我,良久,走過來,在我冰涼的唇上印下一吻,輕語:「我不在乎,我什麼都不在乎。」
我的心一窒,死死地攥緊衣角,強壓欲奪眶的淚水,淡淡說道:「姐,你不能喜歡我,我也配不上你。你可以喜歡大哥,喜歡全天下任何一個配得上你的男子,可是就是不能喜歡我,在這個世界上,我不會,也不能喜歡任何人。」
我記不清美人姐姐還和我說了些什麼,只記得腦子裡白茫茫一片,我目光無神地望著她,看到她哀傷無望的神色,以及淡然淒絕的氣息淡沲向四周。
我跌跌撞撞地離去,腦子裡依然固執而執拗地迴盪著剛剛美人姐姐的話:「錦,我知道你是女的。可是我依然愛你。今天是最後一次,再見,小錦。
我的後人會再次踏上這個地方,為你建立一個國家。」
她的笑容和第一次見面時那般絕美,燦若丹霞,艷麗無疆。只是眼角漏下一滴淚滴在我的手心裡,熾熱得幾乎在我的心底烙下了永世不忘的痕跡。那張眼中含淚,嘴角卻倏地綻開笑顏的臉龐。那枯敗的眼神裡,飽含了癡迷、憐惜、相思、痛苦、希冀。讓我仿若墜入迷津裡,爬不出來。
我沒有辦法,我只能逃走,儘管我知道這一次離別之後,我和她之間便是咫尺天涯。
我最喜歡的美人姐姐,也將棄我而去。
就像我蘊著淚水和她輕笑說道:「姐,你也走了,這世上再也沒有人如你一般疼我、憐我。」
可是,姐,對不起。對不起……
「螢兒,你這麼了?」
「啊?!」我迷茫地望著他,「溫哥哥,怎麼了?菜不好吃嗎?」
「螢兒,你是不是近日太操勞了,有我這個美男子在跟前,你也會走神。」
我扯著僵硬的嘴皮,笑道:「沒事,溫哥哥。」
我拿起筷子,使勁給他夾菜,「多吃點,這是你最愛吃的青椒竹蓀。椒鹽蝦。老火靚湯。」
我低頭微垂喃喃:「以後,可能再也吃不到了。」
「什麼?」他抬頭疑惑地望向我。
「哦,哦,沒事,沒事。快吃吧。要不都涼了。」
他歇下碗,雙手抱胸,不置一詞地望著我:「說吧,這麼了?今天你已經恍神好幾次了。一點也不像平日的你。」
我抬頭慘淡地朝他笑笑。
他厭惡地用手遮住我的臉,我的笑容,「螢兒,不要笑了,勉強得好難看。」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我聞到了他手心淺淺的清香,感受到接踵而來的溫熱氣息。
我深呼一口氣,道:「溫哥哥,以後螢兒可能會離開一段時間,到時候你不要想念我做的飯才好,我怕我沒時間給你做了。」
他的神情瞬間黯淡下去,原來裝做若無其事的又何止我一個。
「我聽說了。那天安跑到紅繚花疏哭了一整天。螢兒,告訴我,這是你地選擇嗎?」
「是。」我平靜地望著他。
「那麼,你要好好的。吃飯,接著吃飯吧。你今天做的好豐盛。」他面色如常地招呼我吃飯,可是我分明看到他的手在微微顫抖。
「溫哥哥,是我欠了你,你忘了螢兒吧。」
「死丫頭,說什麼呢,」他靠過來粗魯地揉*捏我的頭髮,「誰會喜歡你這種搓衣板啊。吃飯。」
朋聚樓。
來往人群熙攘,進出的人都是衣著華麗的富家公子,還有文采風雅的翩翩少年。
「司馬哥哥,我來了。」
我直衝沖地走過去,快近了才發現他身邊還有一個身著青灰色錦緞長袍,面目清秀的男子,一雙琉璃般漆黑的眼珠流光溢彩,瀟灑挺拔。
一雙琉璃般漆黑的眼睛此時正不失好奇的打量著我。好熟悉的眼睛,我回憶了良久,好不容易,終於憶起他就是那天三哥帶我去紅繚花疏時那個在一旁像近日一樣細細打量我的男子,好像叫什麼王導。我定了定神,他是絕對不會知道我是誰的,鎮靜地走過去,在司馬哥哥身邊坐下。
「小錦,這是王導。我的摯友。今日他一定要和我來見你這個可愛的弟弟。」
「安公子,久仰大名。」
我漠然地望他,淡淡道:「彼此彼此。先生高姓大名,建康無人不知。」
一見面,我完全忽視沈清和王導的存在,一直絮絮地和司馬大哥抱怨美人姐姐毫無預兆地說走就走,說到最後竟覺得真是委屈無限。
誰知他只是淡淡地回了句:「二妹有自己的事要做,也是迫不得已。」
我氣結。這些人還真的是冷漠無情啊。
一頓飯吃下來寡然無味,要哪個人試試被一個男的從開始就盯你盯到結束,你也會覺得山珍海味都變味了。
我看得出司馬哥哥對他的欣賞,我知道歷史上有個叫王導的很有名,最後成了一代名相。難道就是他?!想罷我咬了一嘴的菜驚訝地抬頭看他,一瞬間喘不過氣來,嗆得我差點噴菜,幸好這時有人體貼地遞給我一杯水,我一看,是大哥。
他對我溫柔一笑,「慢點。」
我又不幸地閃神了。
那頓飯吃得我雲裡霧裡的,直到離去的時候,王導突然涼涼地靠在我耳邊說了句:「安公子,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你像一個人……」
我一愣,一瞬間冷汗迭冒。可是我還是淺淺地對他一笑,淡淡道:「王公子,你可能看走眼了。安錦,從來就只有一個。」
司馬琅邪也淡淡一笑,道:「我的安錦,向來天下無雙。」
我沒有注意,他說的,是我的安錦。
而王導臉色微變。
回到曲闌苑。
我莫名地走到了魔童以前住的房間。在房間裡徘徊良久,長歎一聲,覺得自己無聊。轉身離去,在門邊卻踩到一張紙,想來可能是魔童走時隨意寫了忘記扔了。放在桌上被涼風吹了掉在地上了。
撿起地上的紙張,上面赫然寫著:如果愛有天意,我將為你一生守候。
一直乾涸難流的眼淚終於瞬間決堤,淚如雨下。心痛得讓我抽搐,我用手指抵上心口,依然無法站立……痛得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