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在這場未完的鬧劇中翩然來臨了,張燈結綵的店舖,熱鬧非凡的街道。
蘇靈珊在那天之後果真沒有再來找過祈言,而夏朵雪則開始和祈言有了一段很奇怪的來往。祈言只是偶爾去找夏朵雪,對她算是不錯,也算禮貌。
全校的女生都知道夏朵雪成了祈言的女朋友。這件事在學校裡被傳得沸沸揚揚的,不過,什麼樣的傳聞都會被期末考的高壓氛圍給暫時壓蓋過去的。
祈言說:「沒了蘇靈珊的糾纏,一切都好多了。」
他竟然還猜測說,蘇靈珊喜歡的人也許是祈諾。
我心裡一抖,什麼也許,這真是讓人不舒服的一個假設。
我總覺得這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後面要發生的事肯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自從認識了祈諾和祈言之後,我就彷彿生活在電視劇裡,再不可思議的事出現在我生命裡都不覺得有多驚慌。
我覺得蘇靈珊不來找我繼續談要換回他們這件事,肯定是在預謀著另一件事,我最怕的就是她突然喜歡上了祈諾。
那我連死的心都有了。
大年初三,我拿我寫的對聯去安倚居。展爺爺有個規定,每年大年初三,他所有的門生都要寫副對聯送給他作為新年禮物,誰寫得最好,誰的對聯就會被貼在門上。
我寫的是:日日朝朝念平安天天年年求安康我自知寫得沒什麼特色,還列不出橫批來,就放棄了。
今年來送對聯給展爺爺的門生有十來個,只因展爺爺挑剔苛刻,所以來的十來人在書法上都是頗有造詣的。
我剛到,就看到展凱揚在大廳裡剝橘子吃。
他看到我來就給我傳悄悄話:「小末,今天發生了怪事,我爺爺收了一個很奇怪的學生,我哥哥正對一個更奇怪的女生獻慇勤。」
我笑了笑,隨後去看展欽揚,他正在教一個女生寫毛筆字,一手一筆地教著,還真像那麼回事。大家坐了一排,說話聊天,等著展爺爺出來。
我湊過去看是哪個女生有這麼好的命,讓我們的書法小天才手把手地教,剛走近,那個女生就抬起了頭。我驚住,是蘇靈珊。
蘇靈珊的頭上戴著蝴蝶髮夾,穿著大紅綿織外套,脖子上繫著一條白色圍巾,靈動的大眼睛直直地看著我,她先打了個招呼:「羅小末。」
「你們認識?」展欽揚問。
「何止是認識,這位蘇小姐可是到我們學校大鬧過的。」展凱揚接話。
蘇靈珊停了筆,說:「我陪祈諾來,不,應該說是祈言,他新年後要到這裡來學毛筆字了,前一個月來這裡做過測試。」
「對啊,那天你來拿字給爺爺看,我說爺爺在測試的學生就是她和勒祈言。那天你沒等到爺爺出來就先走了,還在紙上寫了個藥方。」展欽揚說。
他這麼一提醒,我真想起來了。一個月前的那天,我離開前看到從內廳走出來的一男一女的身影原來就是他們兩個。
「藥方?小末你什麼時候會寫藥方的?」展凱揚摻合進來。
「肯定是治療感冒的草藥藥方吧?」蘇靈珊笑著說。
在樹水鎮的時候她看過我寫的字,那時候她還說,沒想到右手殘了左手還能寫出這麼漂亮的字來。
說話間,展爺爺已經出來了,他的身邊跟隨的是祈諾。祈諾看到我,微微對我笑了一下,那麼禮貌的樣子一下就把我們的距離拉遠了。
展欽揚說:「他可厲害了,來的第一天就看出爺爺有哪些病症,還讓爺爺注意飲食,爺爺很喜歡他呢。」
祈諾永遠都是這樣,懂事。貼心,把別人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
「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展凱揚問。
「你有什麼是知道的啊?整天跑得不見人影,安倚居一年你能來三次我就謝天謝地了。」
蘇靈珊走到祈諾的身邊。展凱揚說:「他們挺配的,也不知道她幹嗎要和朵雪爭學校那個自戀狂。」
這一句話讓我注意起祈諾和蘇靈珊來,他們倆站在一起,是那麼般配。
殘廢了的羅小末,長相一般的羅小末,又能拿什麼去和古典美女蘇靈珊比呢?
我們在鞭炮聲中把對聯拿出來,我用了狂草,其實以我的功底,根本寫不好這麼草的字,可是我心煩意亂,就隨便寫了幾下。而別人的對聯,不僅內容對仗工整,而且字也寫得渾厚有力。
展爺爺說:「今年我準備選一副對聯貼在我們安倚居的門口,並且打算選羅小末這副,原因是她這副對聯是今年寫得最爛的,我希望把它貼在門口讓她長長記性。練字重在心靜專注,這樣一副又潦草又單薄寫得又不認真的對聯,希望大家作為最不好的例子。」
展爺爺一席話說得我慚愧死了。
展凱揚在旁邊幸災樂禍:「小末,你難得當一次反面教材呀。」
「展爺爺,對不起,我這次真沒好好寫。」我誠懇地說。
「不要和我說對不起,你對不起的是這副字。找瓶糨糊,貼上去吧。」
「真要貼?」我問。
「一定要。」展爺爺斬釘截鐵地說。
「可是,橫批還沒寫呢。」我說。
展爺爺一轉頭,對祈諾說:「祈言,你幫小末給這個對聯列個橫批。」
看來大家都把祈諾認成是祈言了。
祈諾用手托著下巴,努力地想了想說:「我覺得安倚居中的安倚就是這副對聯最好的橫批了。」
展爺爺點頭:「那就不用橫批,直接貼上去好了。」
祈諾要幫我貼對聯,我不肯,自己拿了糨糊去貼,大家都坐在廳裡吃飯。喜氣洋洋的廳堂,我蹲在門口的板凳上在對聯的背面塗糨糊。
祈諾說:「小末,你的字不該寫成這樣。」
我突然變得有些低落,說:「那我應該寫成什麼樣?」
「我知道最近有很多事讓你很煩惱。」
「是的,最煩惱的就是你來了景安。」
我不知道我說這句話的用意何在,或許是為了氣他,或許是為了窺探他的內心。可是他的表情很平靜,一點都沒有被我氣到的樣子,這下換我生氣了。我用力地站到凳子上去貼對聯,板凳不是很穩,祈諾要來扶我,我用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推開他,衝他大喊:「不用你幫忙。」
他也不勉強我,只是慢慢問了一句:「你的牙怎麼樣了?」
我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突然有人在馬路上放鞭炮,我最害怕鞭炮的聲音了,我被嚇了一跳,從板凳上摔下來,然後穩穩當當地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安靜的祈諾,他的身上永遠散發著草藥的香味和薄荷的味道。他永遠都穿著乾淨的衣服,安靜的目光像是隨時會讓你跌進他的柔情之中,無法自拔。
「小末,你是要嚇死我嗎?」我感覺到他抱著我的手在微微地顫抖著。他是那麼認真而專注地看著我,目光裡還有我熟悉的呵護。那一刻,我相信他的心裡還是有我的。
我捂著耳朵,來掩飾自己的害羞。我說:「我怕鞭炮。」
他放我下來,幫我理了理有些凌亂的頭髮,說:「即使是害怕,也應該去面對。生活就是這樣,煩惱沒有用,順其自然是最好的。」
我想問他怎麼知道我牙齒的事情,可是這時候蘇靈珊從大廳裡走了出來,她拿了一塊年糕塞到祈諾的嘴裡,祈諾對她溫柔地笑了,我就不好再說什麼了。
煙花升到天空中,綻放出五彩奪目的光,開出最美麗的花朵。我抬頭看著煙花,所有的人都站立著看著天空,我不敢低下頭來,我怕有人看見我難過的眼淚。
他們才是一對,而我只不過是個路人,曾經他是樹水鎮上那個提著螢火燈籠帶我走街串巷的少年,可是如今,他旁邊站著的那個人,已經不是我。
他的心裡即使有我,也應該捨棄不下蘇靈珊了吧,那麼漂亮的蘇靈珊。
節日裡,街道上洋溢著歡樂,我又聞到了他身上的草藥香和薄荷的味道。原來我是如此眷戀他和他身上的味道。
回家的途中下起了雨,祈諾把大衣立起來給蘇靈珊遮雨,我在雨裡淋著,肉球一樣的右手露在雨裡。祈言舉了一把傘來接我,我故意不要他為我撐傘。我看到蘇靈珊在看到祈言的時候,眼睛裡閃現出明亮的光輝,所以故意對祈言愛理不理。
祈言跟在我身邊,把傘高高地舉著。我衝他發脾氣:「我不要你管。」
「大小姐,你又耍什麼脾氣?」他還是跟著我。
我乾脆站在雨裡,看著蘇靈珊和祈諾越走越遠。
祈言生氣了:「沒見過你這麼神經的人,有傘不遮。」他也甩了傘陪我淋雨。雨越下越大,祈諾和蘇靈珊的身影漸漸消失不見,我看著祈言,可是卻沒有哭。我們在雨裡淋了很久才上車,這是我遇到祈諾後第三次淋雨,第一次是在樹水鎮上要離別的前一夜,他已經決定離開我,第二次是我在景安的聖誕夜,我飛快地逃離他,而這一次,我知道他決定要留在蘇家。雖然我知道這是他沒有辦法的選擇,可是他這樣的選擇依舊讓我無比難過。
我知道時間是一個漫長又堅韌的東西,未來會有怎樣的變化我們都無法預知,而他離開的疼痛只會隨著日月的變遷此消彼長,讓人鬱鬱而不能忘。
沒有了你,我連白天都是黑夜,夜晚也看不到燈光,這樣的情況有多糟糕。
到家的時候,我不講一句話就徑直走上樓,蹲在通道中間低泣起來,一個晚上的傷心難過,在這一刻全都迸發了出來。祈言蹲下來,靠在我的身邊。我覺得這樣哭太丟臉,怕吵醒了爸爸,因而只是睜著通紅的眼睛看著祈言。
「今年冬天太冷了,我都凍哭了。」我為自己解釋。
祈言慌亂地幫我擦眼淚。
「羅小末,你是一個強悍的人,怎麼能被寒冷打倒?」
可是,他又怎麼知道,我只不過是過於悲傷。如果眼淚能把悲傷流完,我是不是要等到沒有眼淚的那一天才不會悲傷?
那天我坐在客廳吃蜜餞,祈言又陪著我,他很溫柔地幫我擦頭髮,邊擦邊嘮叨:「羅小末你是不是傻子?我就沒見過這麼喜歡生病的人……」
我很想把他當成祈諾,可是看著他停不下來的嘴,我知道他不是祈諾,我對他說:「即使在黑夜裡,我也能正確地分辨出你們倆來,我曾經以為這是好事,可是現在,我寧可我分辨不出。」
祈言削了一個蘋果給我:「一切都只是開始,你為什麼要這麼快放棄?」
祈言難得說一句安慰我的話,我第一次覺得這個小孩子也是會鼓勵人的。
我把自己縮在沙發裡,把頭埋在雙膝間,對他說:「祈言,以後你就當我是你姐姐好不好?」
祈言抗議:「我明明比你大……」
我抬起頭,在黑夜裡用紅腫的眼睛看著他,彷彿他再多說一句,我的眼淚就又要流出來了。
他抱怨的聲音立刻就停了:「好啦,別再哭了,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那一天我突然明白被人丟棄是一件多麼痛心的事,我遭遇了,不想祈言也有同樣的遭遇,我想我應該接受命運和現實的安排,不要再質疑上帝的選擇,我要好好照顧祈言,這是我唯一能為祈諾做的事了。
我拿了話梅吃,因為話梅太酸又換了蜜棗,因為蜜棗太甜又換了鹽津橄欖,因為鹽津橄欖太鹹又換了甘草桃肉……最後我喝了一大杯的水,靠在沙發的一頭。
我知道,當所有的事情都不順著你的意思走的時候,你就只能讓自己順著這些事情走,畢竟只有這樣,你才會開心一點。
沒有燈的客廳黑黑的,但祈言的眼睛是亮晶晶的,他衝我眨了眨眼笑了。我也笑了。
從此,我就要和這個有點小壞的美少年祈言在一起了,他或許能讓我擺脫一些令我悲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