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素伶不再開口,雙眼凝著窗外飛逝的街景,車廂裡則充斥著高美荷低泣的嗚咽,聲聲迴盪……
當車子減速,緩緩駛至醫院大門時,高美荷等不及穆鋒將車停穩,便拉開車門跳車,直奔急診室,差點沒把在車裡的兩個人嚇破膽。
一個才剛送進急診室,一個就做出如此危險的動作,穆鋒暗自祈禱外婆的心臟夠強,不然他可就慘了!
他停好車,扶著年邁的外婆走進醫院,在護理站找到抓著護士激動詢問的高美荷,還有早一步得知消息便到醫院守候的嚴鑫及助理。
「小姐,聶先生正在手術室裡進行手術,什麼時候會出來我們也不曉得。」護士小姐沉聲說道。
「可是……」美荷滿臉掛著淚,相當令人人心疼。
「美荷。」
見穆鋒讓奶奶在椅子上坐下,嚴鑫無奈地上前拍拍高美荷的肩。「骨折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就別為難護士小姐了。」
不疾不徐一向是嚴鑫的處事原則,因此他身上總透著一股讓人說不出的安定力量,高美荷猛然一震,在回首凝視他的眼後,內心竟神奇地平靜下來。
穆鋒原想叫助理送外婆回大宅休息,但鄭素伶堅持非得要等聶鈞被推出手術室,確認一切OK後才走,嚴鑫和穆鋒爭不過她,也只好妥協。
等待的時間是難熬的,尤其是面對著手術房,急診室裡的秒針似乎走得特別緩慢,約莫一個小時後,手術室的紅燈終於滅了,被推出來的,是躺在病床上,四肢都被包紮得大大的,看來有些詭異的聶鈞。
嚴鑫和穆鋒的嘴角不約而同地抽搐了下,一個轉向鄭素伶報告手術成功,一個則拍拍高美荷的肩膀,要她放寬心,兩人的臉部表情都像極力在隱忍某種情緒般,看起來不太自在。
「嚴大哥、穆大哥,麻煩你們送婆婆回去休息,聶鈞交給我照顧就行了。」
當病床被護士推往恢復室時,高美荷轉頭向嚴鑫和穆鋒說道。
「我看還是請個特別看護來照顧好了。」鄭素伶捨不得她如此辛苦,低聲建議道。
「不用了婆婆,我可以的!」
高美荷拉住鄭素伶,眼裡透著堅定的神采。
嚴鑫和穆鋒互看一眼,像在相傳遞什麼訊息似的,嘴角又微乎其微的挑勾了下。
「你有我跟穆鋒的手機號碼,有什麼事隨時通知我們。」
嚴鑫摟著鄭素伶的肩,奶奶今天一定累壞了,還是早點回去休息比較好。
「好。」
她點點頭,不忘叮囑鄭素伶。「婆婆,有我在這裡照應,你不用擔心聶鈞,要好好休息喔!」
鄭素伶輕應了聲,在嚴鑫的攙扶下緩步走向長廊離去。
半個小時不到,聶鈞從恢復室轉到普通病房,護士跑來告訴她病房號碼。
她謝過護士小姐後,腳步沉重地往聶鈞的病房跑去——
若有似無的輕泣聲擾醒昏迷中的聶鈞,他微微張開眼,在接觸到強烈燈光時猛然一閉,數秒後才緩慢地睜開雙眼。
「誰……誰在哭?」
他的視線膠著在白色天花板的正中央,輕皺起眉。
見鬼了!現在是什麼情況?
發生了什麼事?
這裡是什麼地方?他來過嗎?
腦袋裡迅速浮現好幾個問號,而耳邊傳來的啜泣聲也停了。
「聶鈞?你醒了!」
倏地,高美荷清秀的小臉出現在他視線裡,她的眼紅紅的、鼻子也紅紅的,像只小馴鹿,連聲音都沙啞到像鴨子叫,顯然是狠狠哭過了。「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要不要我叫醫生來?」
「你哭了,為什麼?」
他沒有響應她急迫的問題,反而順應心頭的想望,直接切入重點。
「我沒哭啦!」
聞言,聶鈞癟癟嘴,最好是沒哭整個眼楮可以腫成這樣啦!
美荷吸吸鼻子,嘴角硬是擠出一朵差強人意的笑花。「你該不會連視力都撞壞了吧,我真的沒有哭。」
當她被穆鋒告知,聶鈞出車禍時,整個人像被抽空一樣,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倘若聶鈞有個什麼萬一,她該怎麼辦才好?
雖然她和聶鈞沒有夫妻之名,卻有夫妻之實,而且早就認定自己是他的妻了,除非他不要她,不然她已準備好和他牽手共度一生,就算沒有名分也無所謂。
這回他突然出車禍發生意外,更讓她確認自己對他的愛已經深刻到毫無退路。
而他現在好不容易醒了,她不能再讓他擔心,所以本能地撒著謊。
「這裡是……醫院?!我怎麼會在這裡?」
他翻翻白眼,將話題轉到自己身上,並試著移動身體。「還有,為什麼我的四肢會被包成這樣?」
「你別動啦!」
見他不安分地扭動身體,她忙不迭安撫道︰「你出車禍了,身上多處骨折,剛動完手術,萬一傷口裂開怎麼辦?千萬別動喔!」
出車禍?
誰?他嗎?
聶鈞眨眨眼,閉上眼感受一下四肢,但卻沒有任何疼痛的感覺……
不太對。
別說是骨折了,他連一點不舒服的感覺都沒有,整個身體好得不得了——
該死的!是哪個不要命的傢伙惡整他,把他弄成這副鬼模樣?
聶鈞忿忿地思索自己到底得罪了誰,未幾,昏迷前和穆鋒通話的記憶重回腦袋——
會是鋒嗎?
鋒沒事幹麼這樣惡整他?
才這麼想著,突地,美荷和項家長子吃飯的事衝進他腦袋,頓時令他豎起全身的汗毛,併合理懷疑這整個事情不單純,而且是非、常、之、不、單、純。
「美荷!」他突然大喊她的名。
「啊?你哪裡不舒服,我馬上去叫醫生……」
她被他嚇了跳,差點沒腿軟。
「我不需要醫生,我只想問你,外婆到底跟你說了什麼,你又為什麼要跟項家長子吃飯?」他的聲音有些不安。
「你怎麼知道我在跟項先生吃飯?」高美荷愣了愣,不明白他怎會知道自己和婆婆的行程。
「怎麼知道不重要,我只想知道外婆是不是要把你介紹給項家長子?」他幾乎要咬著牙才能將話說得完整。
「呃,也可以這麼說啦……」
她想了想,沒有否認。「婆婆說……」
「不用說了!」
這個回答讓聶鈞一整個無法接受,他感覺全身的血液直衝腦袋,差點沒腦中風。「幫我叫醫生來,我要出院!」
「出院?你瘋了嗎?!」
四肢都被包紮成這樣了還想出院?就算他對自己的復原能力再有信心,都不能這樣亂來。
「你昨晚才動完手術,至少得在醫院裡躺個十天半個月才能回家休養,醫生不會讓你出院的。」為了他好,也為了讓自己安心,她絕不會讓他這般恣意妄為!
「不管!我就是要出院!」
他像個鬧脾氣的小孩,胡亂扭動著身軀。「叫醫生來,我要出院!」
「你別鬧了好不好?」
高美荷怎能任由他這般胡來?她開口吼了句,隨即紅著眼眶說道︰「我知道你可能會擔心工作進度,所以央托嚴大哥跟穆大哥代為看顧『聶氏金控』,你就安心養傷,好嗎?」
她泛紅的眼令他安靜下來,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好嗎?」
遲遲等不到他的答應,她擔心他又一個脾氣上來大暴走,傷口裂開就麻煩了,於是再三尋求他的回應。
「不好。」
她的淚像條無形線般,緊緊拉扯著他的心臟,他覷著美荷的淚顏,一字一句地道︰「除非你答應嫁給我,我一出院我們就結婚。」
他知道現下的情勢太可笑,一定有什麼人在惡搞他,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婚」了!
如果他的記憶沒有受損,印象裡在他失去意識前,似乎聞到車廂裡散發出些許有點香又有些刺鼻的味道,那氣味讓他的肢體變得遲鈍,意識也漸漸模糊。
他眼睜睜地看著對向來車往他這邊高速駛進卻無力逃躲,一股難以言喻的緊張感瞬間攫住所有思緒,緊接著他就沒了意識。
但在那抹緊張感竄起,短短幾秒之際,他腦子裡想的全是她,高美荷。
初識她時的悸動、她回眸而笑的倩影、和他攜手散步的情景,一幕幕像跑馬燈般快速地從他眼前飛閃而過,就在那生死交戰的緊繃時刻,他竟然想婚了——
懊悔自己沒能把握幸福,懊悔沒能讓她成為他的妻,更懊悔她可能就此成了項家的長媳,和他永遠分離!
在失去意識之前,聶鈞清楚記得那種來不及把握的無力感,對天發誓再也不願體驗一次。
現下,他要及時把握機會,在項家長子搶走她之前,穩穩地將她套牢!
「啊?!」
完了,他真的撞壞腦子了,不然怎麼會說出這種要求?高美荷不由分說地伸出小手覆上他的額,測測他額頭的溫度。
「你幹麼?」他沒好氣地瞪她。
「你是不是腦子撞壞了?」
她的臉上明顯寫著憂心忡忡,為的是他的想法在短短幾個小時內,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他竟會想結婚,走入愛情的墳墓?實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在車禍之前,你一點都不想結婚的呀!」
「不用提醒我,以前的我有多蠢。」
他吸了口氣,誠懇的鎖緊她微濕的水眸,只想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我想跟你結婚,想要你當我的妻,生一堆小鬼頭叫我爸爸,你可願意?」
高美荷忍不住哭了,淚水像決堤的水壩般傾洩而出。「你不用勉強自己跟我結婚,我說過沒那張紙也沒關係,我真的不介意……」
她不知道是什麼理由改變了他原本的決定,或許意外讓他感到人生無常還是怎樣,但如果聶鈞的求婚只是因為怕失去她,那麼根本多慮了,她從沒想過要離開他,即使他因工作繁忙而忽略自己,她都不曾那麼想過。
「但我介意。」
天殺的!他好想伸手抱她,但陷害他的藏鏡人硬是將他包紮得不能行動,等拆了這些可惡的繃帶,他一定要順道拆了那個惡整他的人的骨頭。「我非常介意也非常在乎合法的婚姻制度,請你一定要答應嫁給我。」
點頭啊傻瓜!再不點頭他可要恨死自己了。
為了當初莫名其妙的堅持,他癡傻地抱定獨身主義,當個快樂的不婚族,但當項家長子那莫大的威脅出現時,他才終於瞭解自己才是沒有安全感的那方。
他非∼∼常非常需要法律肯定他人夫的地位,所以無論如何,他、一、定、要、娶、她不可,而且絕、不、後、悔!
「真的嗎?你真的想娶我?」
她瞠大雙眸,嘴角噙著笑,不敢置信地再問道。
「嗯,我發誓。」
該死!他的手舉不起來,身體也離不開床,不然他可是要對天地三跪九叩的!「如果我聶鈞說的話有半句虛假,保證……唔!」
「為什麼?」他話還沒說完,她就伸出軟嫩的小手摀住他的唇,不讓他說出可能傷害自己的毒誓。「你為什麼突然想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