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不經意跟古奕恩在鏡子裡對上,她的心跳漏了半拍,連忙低下頭,將茶杯放在桌上,站了起身。
「謝謝你們,我工作還沒做完……」她擠出一個笑容,表情略微侷促的說:「得先走了。」
「好,你小心點。」秦維桐沒有留她,起身送她走到門口,「改天有空的話多來我們家裡玩,昨天你跟你媽回去之後,安黎還一直念著可欣姊姊,要你跟她說床邊故事呢!」
「好。」唐可欣聞言笑瞇了眼,「你跟她說,我一定會再來找她玩。」
她的開心笑容一直到看到玄關處古奕恩臉上的生硬神情而緩緩隱去,匆匆對他輕點了下頭當是招呼,便不敢再看他一眼,低著頭走了出去。
等到身後的門關上,她這才吐出壓在胸口的一股氣。
這個人還真是嚴肅啊!光是看著他,她都快要不能呼吸了。她彎腰拿起放在大門外的水桶和拖把,注意到自己濕掉的鞋子,決定先回家去換雙鞋。
唐可欣站在電梯前,趁著等電梯的空檔,彎腰輕撫著膝蓋與義肢的連接處。有點痛,她真心希望不要因為方才不注意的拉扯,讓傷口又流血了。
對她而言,受了傷還要裝著義肢是很不舒服,但總比坐在輪椅上,出入都要人協助來得強。
她輕撫著膝蓋,思緒不受控制的飄到古奕恩身上。那個像是刺蝟不讓人接近,但是會對陌生人伸出援手的男人,不該是這個樣子的突然,她好渴望有機會能看到他笑的樣子。
忽地,她的視線注意到眼前一雙黑得發亮的皮鞋,登時心一驚,抬頭就看到古奕恩不知什麼時候也跟著出來了,此刻正站在她的身旁,低著頭,若有所思的盯著她。
他專注的眼神令她不禁倒抽了一口氣,猛然退一步,腳上傳來的痛楚使她皺起了眉頭。
他伸出手,拉住了要往後跌的她,也皺著眉頭,臉上浮現不悅,「我應該沒那麼可怕吧?」
「我……」她忍著痛,結巴地道歉,「對不起,我只是……有點嚇到。」
古奕恩冷冷一哼,直到她站穩才放開手。
站在他的身旁,近得幾乎可以察覺他的呼吸,她又開始喘不過氣來了。
「對不起。」她低聲說道:「剛才弄髒了你的褲子——」
「不用放在心上。」他沒讓她有把話說完的機會,逕自打斷了她的話。
電梯門開了,他的頭一側,示意她先進門。
唐可欣盡力讓自己的行走正常,但是因為腳痛,使她走起來還是有點一拐一拐的,而她太注意維持自己的步伐,以致忘了放在電梯外的水桶,當她想起時不禁連忙驚呼了聲,轉身伸手要去拿,不過他已經快她一步替她將水桶拿進來了。
「謝謝。」她囁嚅的道謝,為自己在他面前表現得笨手笨腳又忘東忘西的模樣竄到羞愧。
「差勁。」電梯緩緩下樓,古奕恩突然冷冷的丟出一句話。
「啊?」她懷疑的看著他,「你在跟我說話嗎?」
「這裡只有我跟你不是嗎?」他不悅的反問。
唐可欣遲疑了一下,笑了出來,不好意思的搔搔頭,「對呴,現在就只有我跟你……」
她的心因為他主動跟她說話而開心,縱使他說她差勁也沒關係。她想她真的是沒救了,不過現在她才不在乎這個。
「唐可欣。」他叫著她的名字,「你幾歲?」
「二十二。」她興奮的說。
「二十二?」古奕恩重複了一次,冷冷的看著她,「沒念大學?」
她的眼神一轉,黯了下來。她原本有念的,只是車禍——
「年紀輕輕不唸書就算了,為了將來好歹也該懂得找一份有前瞻性的職業,當個清潔人員……」他不屑的撇嘴。「你還真有出息。」
「職業不分貴賤。」她小聲的替自己辯解,「至少我不偷不搶。」
「職業確實不分貴賤,但是你卻笨手笨腳,連份簡單的打掃工作都做不好。不只偷聽住戶交談,還弄濕了我的衣服,只要我投訴,你這份工作肯定不保。」
他的批評很不留情,但卻是不爭的事實,她的頭低得不能再低,「對不起。」
古奕恩伸出手,勾起她的下巴。
她的雙眼因為他突如其來的動作而睜大,一股莫名的激動和堅張頓時在她的體內激盪。
「對不起?」他靜靜打量著她,緩緩的說:「為什麼要一直說對不起?」
無言的看著他,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只是除了這幾個字之外,他的冷漠令她不知還能說什麼。
「唐可欣,別總是把對不起掛在嘴邊。」他一字一句,清楚道:「我不是住在這裡的住戶,你壓根不用忍受我的批評,因為不是我付錢請你打掃,給你錢的人才是老大。」
她的眼眨了眨,因為他的話而迷惑。
「所以下次若再遇到這種情況,你大可以叫我閉上嘴。要有勇氣表達自己的想法,不然活該一輩子活得卑微。」電梯門打開,他緩緩鬆開勾著她下巴的手,走出了電梯。
她目光遲疑的隨著他高大的身軀移動,卻仍站在原地。
注意到她沒有跟著他走出電梯,他停下腳步,轉頭看著她。
唐可欣不好意思的瞄了他一眼,不自在的一笑。「我……」她硬著頭皮,結結巴巴的開口,「我……忘了……忘了按……按樓層。」
古奕恩不解的挑了下眉。
看著他的臉,她苦惱的皺著眉頭說:「我住在樓上。」
「住在樓上?」他有些訝異。
「是。」她用力閉了下眼,強迫自己回神,不要再像個呆子一樣,一在他身旁就像三魂七魄飛了似的。「我住八樓,所以我不應該跟著你一起坐電梯到一樓來,我真的是白癡。」
他露出荒謬的神情,「唐可欣,你不單笨手笨腳還真的呆頭呆腦!」
她這輩子真的沒那麼丟臉過。「對不起……」
「又說對不起!」他的音調不自覺揚了起來。
她嚇得脖子一縮,伸出手飛快按下電梯關門鍵,將一臉嘲弄的他關在門外。
看著她慌張的模樣,古奕恩眼睛一瞇,唇瓣竟然不由自主的扯出一抹笑意。
這到底是哪裡冒出來的怪女人?
他的笑意接著在看到手錶上的時間時立刻隱去,開會已經遲到了,他飛快的轉身離開。
古奕恩一推開公司會議室大門,意外看見應還待在深圳的父親,竟結束行程突然回台,已經開始主持會議,他沉默的走進去坐在一旁,沒有打擾會議的進行,一個半小時的會議時間裡,他從頭至尾沒有開口說話。
會議結束後,近三個月不見的父子沒有半句話家常,古尊華眼神略帶譴責的看著大兒子,古奕恩則微斂下眼,喝了口濃得幾乎會刮胃的黑咖啡。
「跟董事開會的日子,怎麼遲到了?」
「我在奕青家耗了點時間。」他放下杯子,好整以暇的面對著父親回答。
古尊華的眉頭微皺,「你既然去了他家,怎麼沒把他人帶來?」
「奕青向來就不是個我要他往東就往東、要他往西就往西的人。」古奕恩平板的回道:「所以他不來,我早料想得到。」
古尊華靠著椅背,嚴肅的瞪了長子一眼,「難不成他真的要守著那家要倒不倒的婚紗攝影禮服公司嗎?」
他沒有回答,只是又喝了一口苦澀的咖啡。
「這孩子……難道我還不夠讓步?」想到么子就苦惱。「他之前結束那段婚姻已經是醜聞,現在又娶了前妻的表姊,搞到如今連公司都不進來,難道他打算就這麼沒用的過一輩子?」
古奕恩低著頭,神情木然。
「說到底,他就像你們那個無知的媽一樣,只喜歡那種吃不飽、穿不暖的風花雪月。」古尊華冷酷的批評,「你是哥哥,比他懂事,更要花多點心思照顧他。他不聽我的,但你們年紀相仿,他多少會聽得進你說的話,你叫他快點把婚紗攝影禮服公司賣了,回公司上班,跟你一起好好努力。」
他向來不認為弟弟會乖乖聽話,但他更清楚父親絕對不會接受這個鐵一般的事實。
奕青從小便活潑開朗,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勇敢追求自己想要的未來,不像他這個當哥哥的,一輩子都活在父親的期盼底下。
「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古尊華不悅的揚高語調,「他是你弟弟,多花點心思!」
「聽到了。」古奕恩斂下眼,輕聲回應。
「多去關心他,讓他早點看清事實。」皺起眉頭,不太滿意大兒子近乎冷漠的態度。
「我明白。」他的回應依然恭敬而簡短。
古尊華輕歎了口氣。他是真心疼愛那個開朗的小兒子,雖然他總不承認也不想提,但那兒子實在像極了他死去的母親,而那個女人在他的心中從未因為死亡而消逝。
古奕恩看著父親臉上浮現的淡淡惆悵,默默的站起身,「爸,若沒有事,我先回辦公室了。」
「等等。」古尊華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叫住他。
他轉身,站得直挺挺的,面對著父親。
「記得華泰通訊的葉伯伯吧?他的女兒慧齡從英國回來了,你安排時間跟人家見個面。你的年紀不小,該結婚了。」
古奕恩心中閃過一瞬間的不耐,直覺就想拒絕,但話到了嘴邊,他旋即壓了下來,「是。」
「奕青結了兩次婚,對像還都是門不當戶不對,我這張老臉都快被他丟光了。這一切都怪你那個死去的媽,把什麼情啊愛的掛嘴邊,最後還不是一樣拋夫棄子,死了還丟了間婚紗店跟我搶兒子,真是可恨又可惡,總之,你可不要跟他們一樣讓我失望。」
他沒有開口,只是近乎麻木的點頭。
從小到大,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不想讓父親失望,學業名列前茅,出了社會後致力令事業成功,但父親關愛的眼神卻始終都在那個「不受教」的弟弟身上。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他走進附設的小套房,裡頭隨時備妥幾件衣服讓他替換,他將身上不合身的褲子換回自己的西裝褲,一邊繫上皮帶,邊看著那件丟在床上的褲子。
想起弟弟驕傲的揚起下巴,說這是他老婆為他親手做的褲子時那副幸福又滿足模樣,古奕恩忍不住輕扯了下嘴角。
雖然他口口聲聲說弟弟愚蠢,情願為了美人不要江山,但弟弟的幸福總是滿滿的寫在臉上,有時連他自己都不明白,愚蠢的人到底是誰?
張卉聿在唐可欣的耳後擦了一點精油,語調輕柔的教導著她使用精油按摩的手法。
「味道還可以嗎?這是我特別針對你的需要調配的,裡頭有檀香、熏衣草和快樂鼠尾草,可以舒緩全身緊張和肌肉酸痛,不舒服的時候能用來按摩,不然也可以拿來泡澡。」
「被你按一按好舒服,謝謝你。」她微笑點頭,「多少錢?」
「不用,」張卉聿揮了揮手,「送給你。」
唐可欣受寵若驚地睜大眼,「給我?!這怎麼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