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肆無忌憚地把夜幕提前吹落,它似乎不怕違背天意。或許,這本身就是天意。按常理講,這個季節的天絕對不會黑得這麼早,可它偏偏心懷鬼胎地黑了。
深邃的夜空裡吊著一彎新月,白白的,冷冷的,缺乏生氣,彷彿是一具無頭女屍。
新娘丁秋月靜靜地坐在床沿,側首仰望著窗外的夜空,輕歎一聲,將螓首低垂,閉上了那雙幽怨的眸子,也不知合上的雙眼裡承載了怎樣的故事……
突然,她的右眼皮眼怦怦直跳,似乎預感到了某種不祥。
「吱嘎」一聲,兩扇血紅的木門被推開,新郎牛曉飛在幾個同齡人的又攙又扶又推又搡下,帶著一身刺鼻的酒氣晃進屋裡,然後,他轉身把門閂上。
見新郎進來,丁秋月把嫩白細長的纖纖十指侷促地放到膝蓋上,低眉順眼,煙視媚行。
牛曉飛踉踉蹌蹌地走到暗褐色的玻璃茶几旁邊,一屁股跌坐在老紅色的沙發裡,猛打酒嗝。只見他倒了兩杯紅酒,拿起其中一杯酒,沖丁秋月醉醺醺地叫起來:「來,來,喝……喝交杯酒。」
丁秋月一怔而醒,從床沿站起來,走到酒氣熏天的牛曉飛前面,羞怒而又陌生地凝視著他。
「啪嗒」!她霍地奪過牛曉飛手中的杯子,潑了他一臉,有幾滴還濺到自己臉上。她看著剩下的半杯紅酒,賭氣似的一飲而盡。
牛曉飛抹了一把臉,又打個酒嗝,含糊不清地說:「好,好酒,再來——」還沒說完,便仰躺在了沙發裡。
「起來,上床睡覺」,丁秋月用力拉牛曉飛的胳膊,卻怎麼也拉不動,最後她拿起嶄新的大紅色被單,給他蓋上。而她獨自一個人關燈睡覺。
月色趁虛而入。
一躺下,睡意就襲來。很快,丁秋月進入了夢鄉。她在噩夢中大喊大叫,呼喚一個人的名字。
而窗外那彎新月,冷冷地注視著屋子裡的新娘,缺乏善意。
直到翌日凌晨兩點左右,月光才像洞房裡披著婚沙的新媳婦,含情脈脈地釋放起少女的嬌羞。
月光下,是牛家村西頭。
一條寬廣的河在緩緩流淌,像一位散步的老人,「老人」身邊的草叢中,靜靜地仰躺著一抹白色身影,將細弱的青草橫七豎八地壓在身下。
周圍蟬鳴蛙噪。
清風徐來,河邊的青草搖曳多姿,淺吟低唱;草叢中的小動物,因為受到風吹的驚嚇,便「咕嘟咕嘟」幾聲,倉皇跳入水中,激起一星半點的水花。
過了好大一會兒。
那個人影翻了個身,緩緩醒來。她發現自己居然躺在一片草從上,濕漉漉的露水珠浸透衣服,緊緊地貼在脊背上,一陣風吹來,還涼嗖嗖的,黏糊糊的。
她睡意闌珊地爬起來,在草叢中露出半截上身。
月光下,可以看得清楚,她穿著一件純潔無暇的白色婚紗,瓜子臉,柳葉眉,還瞇著惺忪的睡眼。她眼角下長著一顆淚痣,給人一種宿命感。
你猜出來了,是丁秋月。
只見她迷惑地左右顧盼,一下可清醒了。
「啊——!」
突然,她魂飛魄散的一聲尖叫劃破夜空,一顆流星拖著長長的尾巴,眨眼功夫,消失不見,下落不明。
她看到了肅穆的石橋和寬寬的大河,腿腳好像被施了魔咒一般,無法動彈。
白天剛和牛家村的牛曉飛舉行過一場婚禮。可是,為什麼一覺醒來,居然置身於這個鬼地方呢?
難道真印證了那個恐怖的傳說?
牛家村西頭有一座古老典雅的石橋,石橋橫跨在寬廣的河上,像一位正在扎馬步的老年武者,莊嚴,肅穆。河兩邊長著成片茂盛的青草,像妖魔鬼怪的頭髮,下雨天透著發霉的味道。
石橋,大河,引發了一個古老的詭異傳說。據老人們神色凝重地講,河裡住著一隻青面獠牙的惡鬼,經常兩隻腳分別站在橋頭的柳樹和楊樹上,打探從橋上經過的閨女。若誰不幸被相中,惡鬼就會找機會把她搞到手,做他的鬼新娘。
然而,傳說畢竟是傳說,當故事聽聽,解解悶兒也就罷了。每逢夏日的傍晚,男孩子們仍然都喜歡在小河裡游泳嬉戲,相互打鬧。
五年前夏天的某個深夜,居然有三個青春美少女,吞下豹子膽,去河裡洗澡。結果全部溺水,無一倖免。於是,到了晚上,就會從河裡傳來哆哆嗦嗦,嚶嚶的哭聲,聽了使人毛骨悚然。自此,每天天一黑,村裡人都緊閉門戶,不敢外出。
據說,牛二叔去外村聽戲,出於對戲的癡迷,他居然忘情地聽到晚上11點,經過村頭的石橋時,他下意識地加速了腳步。
突然,他發現橋岸上坐著一個白色背影,還隱約聽見有人在哭泣。
「嗚嗚,嗚嗚……」聲音忽高忽低,忽遠忽近,忽左忽右。
牛二叔一下子緊張起來,他硬著頭皮顫巍巍地躲過那抹白色背影時,聽到那影子叫了他一聲:「爺爺!」
牛二叔暗暗鬆一口氣,原來是自己的孫女兒。
牛二叔哭笑不得地問:「小霞,你在那裡幹嗎?還不快回家睡覺!」
「爺爺,爸爸打我,我是專門在這裡等你救我的。」
牛二叔心疼地問:「那你在這裡等多長時間了?」
「等五年了!」白色背影猛地轉過頭,露出一張慘白詭異的笑臉。接著倏地一下,跳入了河水之中,卻沒有任何落水的聲響。
「啊!」牛二叔的頭皮「轟」地一下可炸開了。
他一口氣小跑到家裡,就軟癱下來,驚醒了老伴和小孫子。^
老伴問:「老頭子,你怎麼了」。
五歲的小孫子盯著瑟瑟發抖的爺爺,扭頭對奶奶說:「爺爺累了。↓
「累了?」
「是啊,爺爺一下背著五個人,能不累嗎。」孫子認真地說。
此時此刻,丁秋月蜷縮在河邊,回想著這些聳人聽聞的靈異事件,嚇得花容失色。她感覺身後有一個白色影子正在一步一步地向她靠近。
她那嬌小纖弱的身段,在風中微微搖晃成一株小草。
她抱緊雙臂,緊閉雙眼,大氣都不敢出。
一隻冰冷如屍的手,在摸索著她的脊背。
她屏住呼吸,豆大的汗珠從面頰上紛紛滾落。
突然,她迸發出魂飛魄散的尖叫,拔腿便逃。由於慌不擇路,居然滑到了河裡,被河水吞入半截。
大河像個咆哮的雄師,還在一口一口地把她吞掉。
她在水裡竭力地掙扎,一張口喊救命,就灌了一嘴腥味的河水。當她沒入河水中的瞬間,朝岸上望了一下,雙眼一下可瞪大了。
絕望,心碎,還有滿腔的憤怒……
她看到了什麼?
與此同時,牛曉飛婚房中。
屋內,燈火通明;床裡,空無一人。
牛曉飛歪著頭,斜斜地躺在沙發裡,死豬般酣睡。頭頂的吊扇已經累得氣喘吁吁,門外的風開始鬼哭狼嚎。
「秋月」!牛曉飛霍地醒來,額頭亮晶晶的,滲出些汗珠。
他剛才夢見秋月掉進了河裡。
他下意識地朝床裡瞅去,一躍而起,「秋月呢?」
他憂心忡忡地直奔到門口,發現門虛掩著。
於是,牛曉飛隱隱不安地奪門而出,跑到院子裡叫起來:「秋月,秋月—— 」一直喊了數十遍,回答他的只有嗖嗖的風聲。
「匡啷」一聲,他猛拽開院子的鐵大門,衝進茫茫夜色裡,邊跑邊呼叫「秋月——,秋月——!」
月夜裡飛跑的牛曉飛,正好撞到一個冰涼而軟綿綿的濕身體,是丁秋月。
「秋月,你這是怎麼了?全身都——!」他張大嘴巴,卡住了。怎麼和他的夢境如此相似?
丁秋月一句話都不說,好像受到了什麼刺激,被牛曉飛擁著帶回屋裡。
牛曉飛在燈光下看見了丁秋月蒼白如霜的臉,和那一身濕透的新娘婚紗。他驚異地張大嘴巴,一頭霧水。
他回過神來時,攙扶著丁秋月,讓她先坐到沙發裡,然後去脫她的濕衣服。
丁秋月猛地躍起,警惕地盯著他。
牛曉飛一愣,說:「秋月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看我們都拜過天地了,你還這樣,那你自己趕緊把衣服脫下吧,久了要感冒的。」
丁秋月對牛曉飛的話置若罔聞,彷彿死人一般。
「嘔!嘔!」她突然彎下柳腰,吐了一地黃水。
「來,喝一杯開水暖暖身子吧」說著,牛曉飛趕緊去給丁秋月倒水。他把一杯開水遞向丁秋月,「都是我不好,新婚之夜喝個大醉,把你冷落了。秋月,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丁秋月抬目,冷冷地盯牛曉飛一眼,接過杯子,然後緩緩舉到頭頂,將滿滿的開水倒在自己頭上,澆灌出詭異的笑。
牛曉飛大吃一驚,把住丁秋月的肩頭,小心翼翼地搖晃著,關切地問:「秋月,你別嚇我,你到底受到什麼刺激了?告訴我呀。」
這時,牛曉飛看到從丁秋月眼中流出兩股血淚。
她死了。
牛曉飛心急火燎地跑到老院,叫來自己的父母時,竟然發現丁秋月的屍體不翼而飛!
而天亮時,人們居然從河水裡打撈出來了她的屍體。
從此,牛曉飛嚇得神志不清,瘋言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