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二月已是初春,但仍有些乍暖還寒的感覺。很多姑娘對自己身材的展示已經躍躍欲試,一旦陽光出現,就穿著單薄的衣服突兀有致地在校內流竄,各個樓層的走廊外人頭簇擁,口哨響亮,應著樓下歡聲浪語,這看起來整個就一怡春樓。
學校領導對此番景象頭疼不已,卻又無計可施。學子們見頭兒們並無阻攔之意,便肆無忌憚起來,通常一吃過午飯,尤其是男生,全都齊刷刷地趴在欄杆上,看能不能運氣好地碰上一個敢露點的。
大家都說,春日暖洋嘛,是該找個伴兒了。
自情人節返校後,我便很難入睡。很多貓像是受了這些人的蠱惑,一到晚上就溜到學校草坪裡嚎叫,一折騰就是一大半夜。所以,只有當次日午後,這一大群人在陽光下,在欄杆上,都替換了這群貓的時候,我才能漸漸睡意來襲,小酣片刻。我覺得,至少說這些學子的叫喚聲比起貓來是要含蓄得多了,他們都沒膽量像貓一樣跳入草坪就開干,去體驗所說的那個春「日」暖洋。
那天中午,陽光透過窗戶照在我的身上,暖和得像少女的親撫。不覺中,寢室外的嘈雜便慢慢遠去,最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被一陣電話鈴聲吵醒。朝外看去,大家激情仍是未退,趴在欄杆上屁股整齊地撅成一排,像是沒聽到桌上的電話鈴響。
於是我極不情願地從床上爬起來接了電話。
我說:「喂,您好,請問你找誰?」
電話那頭說:「我找王昊聽下電話,謝謝。」
「……」
「我是說,王昊,他在這兒嗎?」
「媽,我就是。」我說。
這很意外,事情很多都是在意外中發生。我沒想到打電話過來的居然是我媽,因為她說由於理塘通訊條件實在不理想,她回了那兒大概要一個月後才能給我聯繫。但是她這麼快就來電話了,我估摸著一定是有什麼事兒。
我想起我和李逍登上返校的車那會兒,我媽就說等她到了理塘有事要和我商量,那時我一直認為她是去理塘看學校了,好讓我轉學。她一直都說讓我去她身邊,一方面她能照顧我,另一方面免得我屆時成了高考移民。
現在她打電話來了,我估計她已經辦妥。
想到這心裡就莫名的煩悶,於是在電話裡說:
「有什麼事兒麼,媽?」
我媽說:「沒事兒,問問你身體好不好,鼻子有沒有好點?」
我說:「身體好,一切都還好。」
「噢,那我就放心了。」
然後電話那頭就開始沉默了,只聽得見我媽因為高原氣候而不太均勻的呼吸聲,於是我就更加確定了我的猜想是對的。
「怎麼了媽,是不是有什麼話要給我說?」
「那個,兒子……」
「說吧!」
「那個,朱亞嵐有沒有給你寫信?」
「什麼?朱亞嵐?給我寫信?」我被我媽的問話一下子弄得迷糊,她不是說我去理塘的事麼?怎麼,怎麼一下子扯到朱亞嵐了?莫非,莫非真應了我寒假的推想?我媽真提親去了?想到這心狂跳不止,握話筒的手馬上滲出一層細汗。
「沒……沒,她沒寫信給我。」我慌張地說。
「她真還沒寫信給你說?」
「說,說什麼?沒有,沒有。」我差點就說我倒是先給她寫了首情詩了,然後我馬上又補充著說:
「媽,其實,其實我們只是普通朋友而已,你別亂想啊!」
但心裡卻說,媽你怎麼想都行,怎麼想都行。
我媽聽我狡辯,在電話那頭樂呵呵直笑說:
「我知道,我知道。」然後她頓了頓,收住了笑接著又說:
「其實,其實媽今天是要給你商量件事兒的。」
我一聽,心裡就直樂呵。恨不能就說,這還有什麼商量的呢?你們包辦了就是,我百萬個願意啊這。
但我嘴裡還是這樣說:「什麼事兒啊這麼嚴重,還非得跟我商量?」
「這事兒,也還只是我們的想法,當然了,還得你同意了才行。」
我馬上說:「你們說了就算,不用跟我商量,這回我聽你的!」
但我媽卻馬上變得小心翼翼起來,她說:「你覺得,朱亞嵐人怎麼樣?」
我覺得我媽就要說到主題了,心一下子像是跳到了嗓子眼兒上。我猶豫片刻說道:
「朱……朱亞嵐?還好,很好,你,你問什麼呢朱亞嵐……」我說著就有點語無倫次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還怕你們以後相處不來呢。」
以後?相處?
我簡直就要跑出去,要告訴所有思春的人,我成功了!我比這一群在走廊上撅起屁股等待別人露點的人是要幸福得多!我緊咬著自己的下唇,怕自己控制不住尖叫起來,於是焦急地等著我媽繼續說下去。
我媽接著說:「我想,怎麼說呢?我想讓朱亞嵐她,做你的妹妹。」
我一聽,吃驚得不小,像是不能相信,剛才所有的激動瞬間化成泡沫,那種感覺像是通知你中了五千萬,然後你領回家打開一看全是拍電影用的一萬兩一張的銀票。
我甚至顯得有些氣急敗壞,提高了語氣說:
「做我妹妹?朱亞嵐做我的妹妹?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媽倒顯得平靜了,一字一句地說:「媽是說,你也知道,朱亞嵐她爸媽早已離了婚,而媽這麼多年也是一個人過。我的意思是我們兩家能不能……」
這句話我媽並沒有說完,但我已經明白她的意思了。這對我而言,無疑是晴天霹靂。我握著早已被汗浸濕了的話筒呆呆地坐在床沿上,頭腦一片空白,一時不知所措。寢室外面仍然喧鬧不止,而我的世界卻寂靜得要死,耳朵嗡嗡地一直響。而我以往編織的夢瞬時遙不可及,化作一縷輕煙,從我腦門上方慢慢飄散。
這不可能!這肯定是在做夢!
我在心裡給自己強調著說。這怎麼可能是真的呢?朱亞嵐不是馬上就要看到我的告白,答應了做我女朋友了麼?她不可能單純地向我說「做我」後面是要加上「妹妹」二字吧?我使勁一咬下唇,頓時眼淚就疼得滾了出來。這不是夢!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我媽聽我一直沒有作聲,便「喂」了兩聲。
「我在,」我一下子回到這殘酷的現實中說:「這事兒,朱亞嵐她知道了?」
「她知道了。」
瞧,這是多麼的諷刺。當所有人都明白這事時,就唯獨我還傻帽地想著不切實際的那些勾當,還幻想著我跟朱亞嵐的將來一片大好得要舉家歡慶。我突然覺得自己是受到了侮辱,而這些羞辱我的人卻也包括了自己在內。一時間所有的憤怒全奔向了內心,在那裡積聚成了一團火,沉悶地燃燒。四肢因吸走了熱量,我開始覺得冰涼,像是數九寒天的輪轉,那團火不滅,是為懲罰一個妄自猜測的傻子。
片刻後,我媽接著說:「朱亞嵐,她說她會告訴你的。」
「可是她沒有,你也沒有,你們都沒有!」
「我,我是怕你不同意才沒先給你說。」
「你讓朱亞嵐先告訴我?那她是同意了?那我回答你,媽,我同意!我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同意!這樣你就放心了。」
「兒子,你別勉強,別勉強。我知道你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要不這事兒我們暫時放下不談?」
「什麼是暫時放下不談?什麼是別勉強?媽,這是好事啊,是好事!我剛才就說了,這回我聽你的。」
「你別這樣啊,媽心裡難受。」
「呵呵,怎麼了媽?你瞧,我都興奮得……呵呵,我真沒意見,沒意見。」
「媽知道,你現在心裡有些彆扭,這多少也有點委屈你。可,可我要為我們以後作打算啊!媽只是個女人,只有那麼大的能耐,況且離你又這麼遠……我,總之你要怪就怪媽吧,是媽對不住你!」
「媽,您越說越離譜了!我心裡彆扭什麼呀?只要你不覺得彆扭,你們都不覺得彆扭,這事兒就定下來吧。噢,你們大概已經定了吧,呵呵,還擔心我不高興,沒啦,沒!」
當我說「沒啦,沒!」的時候眼淚和鼻涕就雜亂地混成了一片,流到嘴裡,而我卻沒敢哽咽。我知道,從這一刻起,一切就真的沒啦。
然而我媽卻對此纏著不放,大概是為了讓我徹底死心。她說:「我知道,你對朱亞嵐很……」
我忙打斷她的話說:「別說了,你別亂猜了,沒有的事。」
「那……」
「沒啦。好了,媽,這事別再給我說了,我上課了,全走光了,以後再說了,掛了,再見。」
然後輕輕掛上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