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我是最為享受的俘虜,此話一點都不假。
除了日日好吃好睡,我甚至還有豪華的馬車代步,是問這天下還有誰能有我這等享受。
大軍行至大概第五日,終於到了凌國都城梵襄。
這是個比梁都更加繁華的都城,屋宇樓房鱗次櫛比,排得密密緊緊,人流如織的街市,車馬如龍穿梭而過,果然不愧是最強盛的凌國都城。
只是,進入皇宮的那扇大門同樣是那般的沉重,背負著千百年來的罪惡,將醜陋的和純清的分成兩個世界。
我未被打入所謂的天牢,也沒被囚禁在陰暗無光的囚室,更未進那銅牆之內,而是直接被帶到了屬於白淵的府邸。
無人知我的身份來歷,也無人敢打探,只能三五成群,在我背後小聲抒發自己的猜想。
我已徹底斷了落跑的念頭。
這一路行來,我從未見到奚彥打探我消息的蛛絲螞跡,在白淵的嚴加看守之下,我根本是動彈不得,更不用說逃亡。
既然他都說了現下還不會讓我死,那我便寬心大膽的享受著帝皇般的待遇。
由任侍女七手八腳的幫我換了身乾淨的衣裳,這才發現自己終於能以真面目示人。
許久不曾將這輕紗柔縵穿在身上,現下竟對著鏡中的美艷依人倏生了一種陌生感,原來我身穿女裝便是這模樣,連自個兒的記憶中也找尋不出來了。
只是,這身五彩的服飾總覺得礙眼,便不顧眾女子的勸阻,執意換了一身淡雅的衣飾,這才覺著自在了些。
癡癡的傻坐在房中,顧自出神,漸漸的,思緒被飄入耳中的美妙琴音所吸引,心緒隨之起伏。
琴聲時而如小鳥清揚歡快,時而如寒風泣泣,我的心情也隨之忽喜忽悲,大起大落間,竟落得滿臉淚水。
那琴曲便如我這幾年的寫照,悲歡離合,喜怒哀樂,竟只一曲便隱含了所有。
琴聲驀然便消逝了,如被突然驚擾的鳥兒一般,逃竄著失了蹤影。
我倏的站起身來,圓凳被我撞得翻倒在地,一群侍女忙著扶凳探看我有否受傷,但我只是伸手推開她們,衝向門口,猛的拉開那扇房門,白淵便直挺挺的立在門前。
「三皇子。」一群婢女驚恐的跪倒在地,顫顫微微的行著禮。
我瞄了一眼整齊跪成一行的人,再轉頭看看眼前身著白衫的男子,現下的他我到不覺有何可怕之處。
「你們都下去吧。」他連看都未看一眼,便讓她們都退出了房內。
「怎麼,傷還未痊癒便想跑不成?」他訕笑著,提步跨入房內。
「我如何再傻,也不會待到了三皇子的地兒才想到逃跑。」我倚在門邊,閒閒的看著他在房內轉悠。
「這寢房你可滿意?」轉了一圈之後,他開口問道。
我嗤鼻一笑道:「不知若有人問起我是何人,三皇子如何加答?」
「我擄來的女人,也是我看上的女人。」他走到我面前,伸手挑起我的下巴,拇指輕浮的滑動著。
我偏開頭,躲過他的手,側身便逃至房外,回頭看著他。
「可惜,若一不留神,這女人便會要了你的命。」我回頭,回應我的只是他在身一的一聲輕笑。
邁步在房前的小院踱步,院中植著幾株桃樹。
不知不覺間滿園桃花竟已被綠葉壓過了勢頭,不時有片片隨風飄落,隱隱的還能見到幾個漸漸成形的青桃,更有甚的,依戀戀不捨的護著桃型,不肯落下,便如那首桃花詩。
桃花園裡桃花開,桃花蕊蒂結蜜桃。桃花園裡桃花落,花落亦憐樹上桃。
連這看似嬌弱的桃花都有要保護的人,偏偏我這麼一個大活人連自己心愛之人都守不了,也難怪如今落得這等下場。
我苦笑一聲,伸手將那棵才成形的青桃硬生生的摳下,緊緊的握於手心之中。
「怎麼,你不喜歡桃麼?」
我側頭,不願讓他看到我眼中的脆弱,不想滿足他的自大之心。
「若不喜歡,我命人將這桃樹砍了。」
「不必,這桃花好看。」我丟下一句便轉身回房,重重的關上了房門,將一干人等都關到門外……
睜眼躺在床上,直至房外不時的輕語之聲將我驚擾。
我懊怒不已的拉開房門,便將幾個婢女站在桃樹之下,不停的向桃枝探手。
「你們在做什麼?」我大聲一語,衝向她們。
她們被我一嚇,驚了掉落了原本攥在手中的東西,竟是那一粒粒才成形的桃子。
「三皇子說姑娘不喜歡這桃子,讓奴婢們摘了去。」
我蹲下身去,顫微微的手不敢去撿那幾粒被捏得變了形色的小桃。
就算有桃花的傾盡憐愛,就算有桃花的心心不捨,可還未長大的青桃便如此無聲的逝去了。
「桃花落盡誰人憐?桃花落盡誰人憐?」
癡癡的看著掌中漸漸乾枯的幼桃,我不禁喃喃自問著。
身後的婢女見我未再阻止,便推攘著繼續之前的動作。
我猛的站起身,丟開手中的桃子,衝進她們中間拉扯著。
「不准摘,不准摘,都走開,走開,滾,滾。」
我發了狂一般,將她們遠遠的推離桃樹。
她們驚恐的看著我,不知所措的互相探看著,
「發生了何事?」白淵衝進了院子。
我卻什麼都顧不了,全身是無法克制的顫抖,那種寒意直達心底,整個人都像是快被凍僵了一般劇烈的抖動著,只能緊緊的環著自己的身體,以此籍期得到一絲絲的溫暖。
原來,那青桃才是我,沒了桃瓣的僻護愛憐,我什麼都反抗不了,甚至連活下去的希望都無法自己撐握,只能隨波逐流,漸漸走向滅亡。
「哈哈,哈哈,」哭泣夾帶著笑意,我不知自己到底是想笑還是哭,只是依著桃樹滑坐在地,顧自垂淚,「哈哈,啊——哈哈。」
「發生了何事?你怎麼了?」
白淵扶著我的肩,手腳快亂的詢問著,卻得不到我的回答,一股怒氣不由的延伸到了婢女身上。
「你們做了什麼讓她如此激動?」
「沒有,奴婢們沒做什麼,三皇子,」侍女被嚇得紛紛跪倒在地,驚恐的低垂著頭,「奴婢們只是按照您的意思將這樹上的幼桃站下,連一片桃瓣都不敢碰,只是姑娘就這麼突然從屋子裡衝了出來,不准奴婢們將這桃子摘去。」
我勾著唇淡笑抽噎著,只是他的一句話,她們便要將這桃子都摘了去。
是啊,只需他一句話,如今只需他一句話,我便會像這些桃子一樣,從這個世上消失,然後被這滾滾紅塵吞蝕掉所有屬於我的記憶。
撐起身子,我拖著虛浮的步子慢慢的踱回屋子,悄無聲息的回到了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