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一夜未曾入眠。
天依稀將明,我用冷水洗了臉,換了官服,便坐著陳全駕的馬車進宮上朝。
宮門口,三三兩兩的站著幾個官員,見我來到,不時的偷瞄著,觀察著我的臉色。
只怕是昨日在港口的情景都傳遍整個墚都了,他們想探知卻又無那個膽量。只是,這世上無不透風的牆,不用幾日他們終究會知曉的。
「玉宸,」瑾之站於一側。
我輕歎口氣,要他與我保持些距離,難道便真的這麼難嗎。這話我都不知說了多少回了,他總是左耳進右耳出的,從未放在心上。
「墓地我已選好了,你要我找的人也差不多了,等畫兒的事了了,我便將人帶來於你瞧瞧。」
「不必了,人你覺得好便成。」
「怎一夜未見,你又憔悴了許多。」他皺著眉,不快的說著。
我苦笑著,輕搖頭,遠遠的便見奚彥的馬車駛來,停在離宮門最近處。
他才下車,宮門便開了。
略整衣衫,我忙上前,跟在他的身後,急步進宮。
今日的朝堂果然人心惶惶,我離開墚都這才幾日,哪想到便出了此等大事。
聽聞凌國軍隊已行進將至邊界之地,而再看北應這頭。
抬著,看著沉臉高坐在上的青帝,再看看這滿堂亂糟糟的文武百官,聽著他們議戰議和的嚷嚷,挖空心思的替皇上出謀劃策,順道不停的打壓著對手。
我低頭噙著笑,看著他們一個個變幻無窮的神色,好似一出出精彩絕倫的好戲。
我便是要冷眼旁觀,若這北應因此亡了到也好,那怕逃過了這一次,也難保不久的將來,這殘破不堪的國家便敗在這堂上之人手中。
「夠了,都給朕閉嘴。」
「啪」的一聲,拳頭重重的捶在龍椅的扶手上,嚇得一旁公公不知是該站直了身子還是上前去替皇帝老兒看看有沒有砸痛了手,需不需請御醫來瞧瞧。
底下的人各各聞聲垂下頭,被嚇得萎萎縮縮的不敢再像那無頭蒼蠅般的亂轉悠。
待大殿清靜下來,青帝這才喘著粗氣,掃視了一遍眾人後問話。
「奚愛卿,你以為該如何?是戰還是和?」
奚彥卻遲遲不見有所動作,我還道是他未曾留意聽到,正想在他身後出聲提醒,便見他微一撇頭,向前一步,恭敬的俯下身去。
「皇上,臣以為此戰已是難以避免,只怕和親原便只是一個借口,來探我方虛實情況才是真。」
青帝聞言癱坐在椅上,無力的伸手支著額際。眾人更是惶恐,這才真正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看眼前的情況,這場仗還未開打,我們便已輸了一半。
「皇上,臣也以為這凌國狼子野心,一直對鄰國虎視眈眈,近年來更是頻頻進犯其他小國。如今我北應國富民強,日益威脅到他們的地位,這凌國又怎肯坐以待斃,必定會想著法子來陣壓我國。若我們此時不予以反攻,只怕他日……」
秦鴻猶豫著未說下去,只是人人心中都甚是清楚這後面的話是什麼。
「奚彥,若此次由你親自率軍出征,有幾分勝算?」青帝問的近似小心翼翼。
實則問了也是枉然,誰人不知這凌國是諸國中實力最為強勝的一國,若不與其他幾國連手,只憑一對一的作戰,只怕能撐上幾日已屬難得。
「皇上,若對上那凌國三皇子,臣亦只有三分把握。」
一席話,眾人聽得皆是臉色蒼白。十分只有三分,這已是注定的一場敗仗,那還有再打的必要嗎,只是平白多添上幾條性命而已。
「三分,連你都只有三分。」即便是坐著,青帝的身軀仍能明顯的看出輕微的搖晃,萎頓的神情令他仿若一瞬間又蒼老了許多。
「父皇,不管勝算有多大,我們都要一戰,北應怎可不戰而降,這會讓我們被子孫後代世世痛罵。」
二皇子玄琪大聲而言,氣勢不凡,直至今日,我是頭一回看到他如此嚴謹有擔當的樣子,到有些讓我刮目相看。
「皇兒說的有理,我堂堂北應怎可不戰而降。」青帝被玄琪的一番話說的氣勢如洪,「奚彥,朕命你親自帶兵出征。」
他站起身來,大踏步而來,走入人群之中,緩緩的轉悠著。
「龍玉宸,朕封你為鎮軍大將軍,隨太尉一起出征。」
眾人一片嘩然,我亦是不信的抬頭,對上那渾頓中又略顯清明的厲眸。他在打什麼算盤,我一個從未上過戰場之人,又不會紙上談兵,派我去,這場原有三份把握的仗只怕是連一份都沒了。
「皇上,這龍尚書年紀輕輕,資歷尚淺,只怕派他去不太妥當。」榮錚率先提出異議。
「資歷尚淺?你們當中有誰人上過戰場,殺過敵,站出來說予朕聽聽,哼。」
看來他是打定主意,執意要將我派上前線,但卻無人能猜透他的心思。
奚彥皺著眉看著我,我只能不解的衝著他輕搖著頭。
「此事,就這麼定了,明日便出發,一刻不得耽擱,絕不能讓凌國進犯我北應的一尺之地。」
「是,皇上,臣遵旨。」
跪地接旨,亦接下了屬於我的命運。
或許這一去,我便再也回不來了,更不用說替玉詡他們報仇。若真是那樣,我只會覺得不甘,不能親眼見著他們受到懲罰,將是我一生的遺憾。
「父皇,兒臣自動請纓做監軍,與太尉將軍一道出征。」玄琪跪下身來。
這今天怪事還真多,二皇子是吃錯了藥不成,何時對國家大事如此的用心上進了。
「玄琪,你真的想去,這上戰場可不是兒戲,你若被凌國所擄,朕是絕不會因你而降的。」青帝低頭看著自己的兒子,眼中透露出的是讚許。
「兒臣明白,若被凌國所擄,兒臣自會自裁,絕不會害得父皇為難的。」
自裁?!若他真被擄,不必他自己動手,我定會幫他解脫的。
含著冷笑,心中期盼著青帝能點頭答應。
「好,朕便答應你了,明白你便同大軍一道出發吧。」
「謝父皇。」
隨軍出征的人員終於定了下來,也定下了生死難料的未來。
心頭是出奇的平靜,沒有恐懼,也沒有興奮,平靜的如湖水難起波瀾。
像是猛然間才發現,枝頭的嫩葉已長成,點綴著褐色的枝條,隨著輕風柔柔的擺動。它們總以找到最適合自己的生長方式,永遠是順著風,朝著陽光,努力的吸收養分,無慮的成長,哪怕它們的生命很短暫。
「在看什麼?」
側過頭,看到風吹起的發。奚彥背著手,於我一道站在離宮門不遠的一棵樹下。
「沒什麼,只是看到長綠葉了。」
他抬頭看著,剛硬的臉廓上帶著一絲的平和。
「是啊,總是無意見才會發現這些細微的東西,往往越是身邊的越容易被漠視。」他像是意有所指,但我不願去細想,那怕淺得如在表面。
「你是否在想,若這場仗敗了也好?」
見我未有回應,他又壓著嗓子問著。
我仍是不答,只是扯著嘴角笑著。他到是猜到我的想法了。
「這場仗若真是敗了,這北應的百姓便跟著受苦。」他淡淡一句,卻更像是在指責我的自私。
「打仗,最苦的本就是百姓,只要仗不打了,誰做他們的統治者,他們都不會再乎,他們只關心能不能活下去,誰能讓他們活下去,便是他們擁戴的。」我緩緩說道。
這便是人的私心,人人都一樣,不管是皇親國戚,還是平民百姓,這一點都是一樣的。
「敗了他們更受欺壓。」他仍努力的想證明這場戰爭勝敗會引起的後果,只是,這並不是我所關心的。
「若大人真為百姓著想,便不應該在此處跟玉宸說這些。畢竟這些話對這場仗的輸贏毫無關聯。」我閒閒的整理著衣衫,「大人若無事了,玉宸便先告辭了,明天即要出征,還得回去做些準備。」
不待他回答,我便甩著寬袖大步的向前走著。
宮門口的侍衛看到我,恭敬的行禮,現如今我是正二品的鎮軍大將軍了,自是更受禮待了。只是這短短數月,我便連連陞官,連自個兒都覺得有些不真實。
坐著馬車回到府裡,已有人率先幫我傳了話。
看到與燕鈴一道坐在花廳內的瑾之,我只能無奈的歎氣。
「玉宸,你真的要去打仗?」
燕鈴起身,黛眉深皺,愁腸滿腹。
「瑾之定與你說了,我明日清晨便出發。」
伸出手握住她的纖纖玉手,貪婪的眷戀著她的溫暖。
「我走了之後,這府裡和酒坊大大小小的事都要由你擔著了,若是實在是遇上難解之事,便去找瑾之,他定會幫你料理的。」
我的視線越過她看向瑾之,他重重的點著頭,我才安心一笑。
「我還讓他找了幾個武藝高強的人來,我不在府裡的這段時日,你們自個兒也要小心,難免那些麻煩便自動找上門來。」我拉拉雜雜的,總覺得有交待不完的話。
「玉宸,這些你不用擔心,我自會幫著看著,你出門在外,府裡的事便別掛在心上了。」瑾之打斷我的話。
我淡淡一笑,復又看向燕鈴。
「老天真的待你不公,為何總讓你吃盡苦頭,如今竟要讓你一個女子上戰場,難道這北應再無第二人能擔任此職了嗎?」她憤憤而言。
「別傻了,我們燕鈴怎變得如此傻氣了,」我伸手輕撫她的臉,輕笑著「別擔心我,你看這樣如何,進攻之時我跑最後一個,逃亡的時候我跑第一個,如何?這總該安心了吧?」
她噗嗤一聲被我逗笑了,連瑾之都強忍著才未笑出聲來。
「放心去吧,我們都不在你身邊,要照顧自己。」她柔柔的目光劃過我的臉,略昂著頭說道,「我想他和畫兒會守著你的。」
我一怔,看著她那不安的神情。她猛然間像是意識到自己說的話,微垂下頭,急急的說著,「我去替你收拾行囊,你們慢慢聊。」
她急步走出了花廳,留下我與瑾之。
他怔怔的看著我,沉默無語,不論我如何躲閃,他總是牢牢的注視著我。
「想說什麼便說吧。」
我坐到對面,任由他看著。
「我不知該說些什麼,現下我悔的要命。後悔自己為何沒有強硬的阻止你。」
「瑾之,雖說我不能真得如我剛才所言那般,但我也未必會讓自己暴露在危險之中,有太多的事我還未來得及做呢。」
「只是我總是心中不安,你還是想個法子別去了,裝病,病著他們總不能讓你上戰場吧。」
「瑾之,」我無奈的叫著他的名字,為何他鑽起牛角尖來會如此難以說服,「我是非去不可的。」
他的背重重的靠在椅背上,閉著眼大力的喘著氣。
我起身走向他,看著他近似痛苦的表情。我又害得他為我擔心了。
「瑾之,」我蹲下身子,將手覆上他無力擱置在扶手上的大手,「我從出生便未見過家人,從不知家人的意義,而你,只你一人,便給了我一個家的溫情,這輩子我都不會忘,也忘不了。」
他睜開眼看著我,大手反握住我的。
「這輩子我欠你的,下輩子一定還,但願下輩子我真的是你的妹妹,一生都賴著你。」
他無語,鬆開我的手,將大手擱在我的發頂,輕柔的一次又一次的撫過。
「如此,我們便說定了,下輩子要賴我一生,可不能變卦。」
濃得如墨的黑眸中,盡帶柔情,我瞇著眼,放縱自己沉浸在這溫情之中。
若真的回不來,這便是我與瑾之的約定,來生之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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