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朗聲說,小敏,你什麼事兒你就直說吧,不必有什麼顧慮,既然你這麼信任我,把我當朋友,不管有什麼難處,我都一定會幫你的。
小敏猶豫再三,還是緩緩地開口了。儘管畢小舟已經在心裡做好了準備,可是他還是沒有想到,小敏向他提出的會是這樣一個難題。
小敏家在本省一個偏僻貧困的農村。二十歲那年,她考上了省城前江市的一所專科學校,學的是美術專業。由於家境貧寒,她只能靠自己勤工儉學來掙錢完成學業。於是她從大一開始就給人做家教,一個女大學生,要想掙錢上學,也沒有過多的職業可供選擇,除了做小時工就是做家教。學校也不反對學生這樣做,這樣既可以解決困難學生的學費問題,還可以增強學生的社會實踐能力,對學生也是一種鍛煉。上大二那年,她在一個有錢人家做家教時,與孩子的父親發生了感情糾葛。具體說就是那個有錢的男主人喜歡上了她,這個涉世不深的農村女孩最終在他那強大的愛情攻勢下城池失守,在女主人的眼皮子底下和這個大她十多歲的男人暗渡陳倉。不久她就辭了這份家教工作,原因是男人在市中心區給她買了房子,把她包養起來了。這個男人就是李強。就在小敏三年的學業還有半年就要完成的時候,他們的私情被李強的老婆察覺了。他老婆當即和李強攤牌,兩條路任你選,一是淨身出戶去和那個小妖精廝守,二是懸涯勒馬和那個小妖精一刀兩斷,她可以看在夫妻多年的情份上既往不咎。李強現在的生意是從岳父手中繼承下來的,公司全部的股份都在妻子名下,他其實是在給妻子打工,他要是真淨身出戶了,他就從此一無所有了。於是他只能選擇第二條路。李強的老婆和小敏也進行了一次談話,她說,作為對小敏的補償,現在她住的這所房子就送給她了,但她必須立即把房子處理掉,離開這座城市。後來在小敏苦苦哀求一再保證不再和李強來往的前提下,她才答應讓小敏繼續住在這裡,完成她的學業。可是她提出了另外一個要求,那就是小敏要想繼續留在這個城市裡,必須在一個月內找到一個男朋友,或者立即嫁給他,或者兩個人同居在一起,以徹底剪斷李強和她繼續藕斷絲連的念頭。否則她就要去小敏的學校公開她勾引有婦之夫的醜聞,把她的名聲搞臭,讓她沒臉再回學校上學。兩人的隱情東窗事發後,李強表面上規規距距地回家了,可是他哪裡捨得和年輕漂亮的趙小敏真的一刀兩斷,私下裡兩個人還是時有來往,只是敵變我變地改變了接頭幽會的地點並比過去更加小心隱蔽罷了。為了先渡過眼下這一關,李強和小敏商量想讓王梟來臨時充當小敏的男朋友,可是小敏不同意。因為雖然是假的臨時的男朋友,可是為了瞞過李強老婆的眼線,兩個人必須要經常在一起,甚至必要時可能還要同居一室。因此小敏對形象猥瑣,兩眼色迷迷的王梟根本無法容忍,她說如果這樣做無疑是引狼入室。就在他們急切之中找不到合適的人,而眼看一個月的時間就要到了的時候,畢小舟出現了。
小敏說,我知道你會很看不起我,說著她低下了頭。馬上又語氣堅定地說,我已經走錯了一步了,我不能再走錯了!我一定要完成學業,等我一畢業,我就走得遠遠的,找個工作離開這裡,離開他,再也不回來了。
畢小舟說,你為什麼不現在就離開他呢?話一出口他就覺得這樣問明顯有揭人瘡疤之嫌,但話已出口無法收回。
小敏說,我也想就此脫身,因為我也知道和他在一起永遠不會有結果。可是他不同意,我要是不理他,他就去學校找我。所以只能等畢業以後再做打算。
話說到這裡,儘管畢小舟已經猜到她讓自己來這裡的目的,可是他還是問道,那你讓我來是——
小敏低眉斂目地說,我是想求求你能幫幫我,我知道這很唐突,可是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也再沒有什麼人可求了。
看到小敏可憐兮兮黯然垂淚的樣子,畢小舟滿心的不落忍,如果是別的什麼事,他一定會毫不含糊地挺身而出的,可是這個差事,真的讓他很為難。不答應吧,不忍心讓她傷心失望。答應吧,又實在是勉為其難。可是趙小敏接下來的一句話,讓他更無法拒絕了,只能點頭應允。
小敏說,你放心吧,我雖然不爭氣,但我並不是壞女人,我們只是做做樣子,我不會為難你的,並且我還可以付給你報酬。
畢小舟說,你別多心,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怕我做不好。那好吧,既然你這麼信任我,我就試試吧。
七月流火,太陽如同一個火餅近在咫尺地貼在人的後背上,任你躲到哪裡都感到熱浪滾滾。大街上的人流明顯比往日少了幾成,就連公園裡的猴子都躲進石洞中納涼,任孩子們用香蕉等平時它愛吃的食物百般挑逗都不出來。
郎俊才開著他的敞篷吉普車,奔馳在去火車站的路上。
三天前的晚上,大嫂突然打來電話,電話中大嫂還沒等說話,就已經泣不成聲。郎俊才嚇壞了,知道一定是家中出了什麼大事,否則一向是報喜不報憂的大嫂是不會這樣悲傷的。過了一會兒,大嫂冷靜下來後,說,你大哥怕是不中了!說完又忍不住綴泣起來。
郎俊才一下子愣住了,大哥一向身體很好的,怎麼會不中了呢?
大嫂說,一個多月前的一天晚上,你大哥突然說胸腔子疼,疼得他在炕上佝僂一宿,翻過來調過去折餅子。第二天白天不光腔子疼沒好,又新添了一聲接一聲咳嗽的毛病,去鄉衛生院點滴一個星期也不見好。後來發現痰中帶血,去縣醫院看人家說可能是得了肺癌。
郎俊才父親去世早,是母親帶著他們兄妹三人相依為命長大的。大哥比他和妹妹大近十歲,母親身體又一直不好,這個家後來就是大哥一個人支撐著。為了能讓從小學習成績就出眾的郎俊才讀好書,大哥說我就是不吃不喝,也要供你讀完大學,將來出息個人。
為了照顧體弱的母親和兩個弟妹,大哥早早就成了家,娶了一個比自己大三歲的鄰村姑娘。大哥結婚後,這個家才像個家樣了。大嫂雖然長得不好看,還有點大骨節病,走道略微有點一拽一拽的,可是人特別賢惠,她一點沒嫌這個家窮,過門就把照顧老人和弟妹的活接過去了。大哥下地幹活,她就在家一日三餐侍奉老人照顧弟妹,屋裡屋外地操持,把這個家打理得有模有樣,日子過得雖然很清貧,可是卻充滿了快樂和希望。
最讓大哥感到高興的是,弟弟郎俊才沒讓他失望,先是考上了縣裡的重點中學,這已經讓他這個當大哥的臉上有光了;後來弟弟又考上了省城有名的大學,成為了這個村子歷史上第一個大學生,這可是件光宗耀祖的事啊!通知書下來的當天,大哥高興得一個人對著一盤蔥蘸醬喝了一斤多白酒,喝的是又哭又笑連說帶唱,淚流滿面鼻涕流出來老長。連說謝天謝地謝佛祖謝列祖列宗,讓俺們郎家出了這麼一個光耀門庭的後生娃!
大嫂也是一個苦命的人,她從小就失去了父母,她是在舅舅家長大的,舅舅對她還好,可是舅媽卻容不下她。自從她五歲那年被舅舅領進家門後,這個家就沒有停止過爭吵,而且最終起因七拐八拐都要歸結為她的存在。大嫂只念兩年書就被迫下來幫著家裡幹活了,用舅媽的話說,天生一個鴨子腿,再怎麼學還能拽到北京去啊?一個丫頭片子長大了還不是嫁人生崽過日子,念那麼多書有個屁用!
大嫂只所以比大哥大三歲還沒有嫁人,是因為舅媽一直想用大嫂換些彩禮,可是由於大嫂自身條件等原因,幾經周折未果終使舅媽想收回多年撫養成本的念頭破滅。大哥也正是乘舅媽看收彩禮無望,轉而急於想把這個一文不值的包袱甩掉之即,及時出手兵不血刃地就把大嫂娶進了家門。
為了供郎俊才上大學,大哥吃盡了苦頭,他甚至去賣過血。
那是有一年春播剛過,家裡實在沒錢了,大哥為了郎俊才每個月三百元的生活費沒有著落而暗暗著急。後來實在沒有辦法了,他偷偷瞞著家人跑到了縣醫院,在走廊蹲了十幾個小時,才等到了個出車禍的急患與之血型相符。他又與滿走廊的那些職業賣血的人商量,說弟弟在大學等著這錢吃飯呢,讓人家關照一下。血頭髮善心讓他先抽了一袋子血,他把得來的七百元錢分兩次寄給了朗俊才。後來大嫂為大哥洗衣服時,在他口袋裡發現了一張蓋著縣血站紅戳子的小票,才知道了這件事。當時大嫂心疼得抱著大哥就哭了,她說,這個家全指望著你呢,你要是倒下了這個家就散了。以後再沒錢給弟弟就抽俺的血,這個家沒有你不行,沒有俺沒事!只到郎俊才大學畢業好幾年後,他才從母親的嘴裡知道了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