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師之遺落的水晶 第2卷 一簾幽夢隨流水(一)
    夜晚的氣息飄散在冷清的長廊上,偶爾微微拂面而過的風輕輕牽動著白色的衣腳.

    安倍晴明深邃的目光裡印著深冬獨有的寒冷,一舉一動間似乎是一副靜止了的風景,優雅而又唯美,讓人否決了他的真實,不忍去打攪……

    「晴明公子,夫人讓我轉告你,送走偌雅小姐。」這是白天在賀貿府時,子葉醒來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為什麼?」

    「很快便是我們狐族的祭奠了,這次的祭奠是為了你。」

    「為了晴明?」

    「是的。八大長老知道公子體內的白狐之力已經成熟,所以想方設法的要公子破除封印,只要公子恢復天狐之身,那八大長老就會按族規用公子的血祭奠,以正白狐血統純正高貴,懲罰夫人當年私自下嫁人類的過錯。」

    「那為什麼要晴明送走偌雅?」

    「公子唯一的弱點就是偌雅小姐,要逼公子破除封印,除了在公子面對自身生死之時,便是偌雅小姐了。」

    明月,月光皎潔……外廊沒有點燈,如銀的光芒,已將安倍晴明包裹,他的眼裡,似乎蕩漾起什麼。

    「晴明!」這時,一件寬大的外衣將他完全裹入,林偌雅體貼的跪坐在他身邊,「這麼晚了怎麼還穿這麼單薄在外面喝酒呀,很容易受涼的。」熟悉的聲音將他拉出這不知算不算是遙遠的回憶。

    輕搖搖頭,安倍晴明微笑著將身邊的人攬入懷中,「我哪有那麼弱,倒是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沒有,可是,晴明,你知道白天的那兩個人是什麼人嗎?」林偌雅搖搖頭,對白天的事仍是摸不清頭腦。

    「啊」安倍晴明微微的揚起嘴角,「還不知道,我會讓蜜蟲去查的。」淡淡的笑容輕易的掩飾去了眼中的漣漪,怎麼會不知道呢,黑白護法是八大長老下的最高護法,下午若不是自己及時趕回來,那麼後果真的是不堪設想。

    「嗯」似乎沒有感覺到安倍晴明的憂慮,甩開了不必要的擔心,林偌雅往他懷裡鑽了鑽,可以這麼聽著一個心跳聲的感覺又實在很好,那麼……不妨取一下暖吧……

    偌雅……愛上你和被你愛上,都是一件很幸運的事,然而,自己的心……此刻,是如此不安。如果你不再出現,那我的世界還有什麼可貴?

    無聲的歎息聲甚至不被花鳥覺察,輕擁著懷裡的人,印襯在銀白月光中的那襲白衣,竟如融在了這夜色般無二。

    微風習習,櫻花的影子在地面上歡快的跳出變幻莫測的萬千舞姿。風中花香四起,這一方院落,剎那間已獨成一個小小的天地。

    不知何時,嘴唇緩緩的靠在一起,初時的冰涼漸漸變得溫暖。

    偌雅,你是為美好而生的,非為痛苦而哭泣悲傷。安倍晴明撫著林偌雅的臉頰,像溪水一般輕顫,似夜雨後的玫瑰般芬芳,而睫毛下卻是數不盡的清澈憂傷。

    安倍晴明擁著林偌雅倚坐在冰冷的外廊上,在冰涼的夜色中,卻能感受到彼此每一處傳來的體溫,都是那麼溫暖。

    兩人就這麼相擁著,誰也不想開口說什麼,只有月色在庭院間無聲地流動。

    「偌雅,想不想你的父親和母親?」半晌,安倍晴明好像是淡淡的問道。

    「當然想啊,有時常常還會想的睡不著呢。」林偌雅沒有抬起頭,在他懷裡認真的說道。

    「那,你想不想回去看看?」盡量的,安倍晴明掩飾起了自己語氣中的不安。

    「想啊,恨不得立即回去呢。」林偌雅這次回答的更認真。

    「那」下意識的,安倍晴明頓了頓,聲音中不難發覺一絲的緊張。

    「噗」感覺到安倍晴明的躊躇,林偌雅奸計得逞般的一笑,「逗你玩的」一瞬間,語氣又是那麼堅定,「父親曾經告訴過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總會面對取捨,有取就必然會有捨,我已經做出選擇了。」

    有取就必然會有捨?安倍晴明微微一震,取捨,真的,要有取捨?

    等林偌雅抬起頭的時候,只見安倍晴明端起身邊的酒杯,仰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很香醇的酒,但他不知何味。

    然而,林偌雅沒有察覺安倍晴明此刻的異常。

    「偌雅,今天的月色很好,陪我出去走走吧。」忽然,安倍晴明淡淡的說道。

    皓月繁星,景色與往常的許多個夜晚並無二致,只是此刻與林偌雅並肩而行的人,卻比長夜還要沉寂。

    行至池塘邊,安倍晴明俯身拾起一塊小石子,手微揚,石子便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往水中央而去。此刻,原本光滑如鏡的水面泛起陣陣漣漪,從落水處往四周散開。

    「偌雅,你看見了嗎?」安倍晴明淡淡的問道。

    「嗯……」林偌雅輕輕的點點頭。

    「漣漪終究會散去,水還是水。」安倍晴明若有所思。

    果然,片刻後,水面又平靜光潔如初。

    本以為安倍晴明會繼續解釋下去,可他沒有。 因為他的話,本來就不是說給她聽的。

    林偌雅一愣,這個道理她懂,可是,此刻,她卻聽不懂,「晴明?」迎著月光,微帶不解的轉過臉來,浮光掠影,靜美如花。

    瞬間的失神,安倍晴明微微的揚起嘴角,伸出手輕輕的將她攬入懷中,天地為之失色的美麗觸手可及,可是卻未必可以永遠擁有。

    見安倍晴明不語,林偌雅也不再問,盈盈一笑,深深的把自己藏入他的懷中。

    流光就在身邊飛舞。

    銀漢無聲轉玉盤。

    願此刻永遠。

    安倍晴明閉上眼睛,念起咒語,將時光無聲的停留。

    如果失去她,自己又將像是一葉迷失在蒼茫天地間的扁舟了吧。

    無盡的漂浮,不知何處才是岸。

    逃不掉……

    到不了……

    下午時分

    在外廊木地板上,安倍晴明和原博雅相對而坐,自斟自飲。

    安倍晴明一如往常地靠坐著柱子,支起右膝,右胳膊搭在上面,一身白色狩衣,目光似看非看地投向庭院。

    縱然是深冬的院子,院子四處除了四季常開的八重櫻之外,仍長著黃花龍芽、龍膽、桔梗。偶爾還沒進入冬眠的小蟲子在這些雜草中鳴唱。

    晴明和博雅之間的木地板上,放著一個酒瓶子。

    在安倍晴明和原博雅的面前,各有一隻已斟滿酒的杯子,各自面前的碟子裡,是撒鹽烤熟的香魚。

    「說到香魚,就讓人覺得傷感。」這時,原博雅邊說邊用右手中的筷子戮著香魚背,打破了一時間的靜默,語氣中似乎有些無奈,「像這樣,我就不由得痛切地感受到時光的流逝。」

    「唔。」安倍晴明靜靜地點點頭,沒有接話。

    香魚也叫做年魚,壽命是一年。

    在一年裡,香魚會經歷誕生、旅行、成長、衰老、死亡這一切。

    「哎,晴明……」原博雅用筷子撕扯著香魚的尾鰭,嘴裡嘟噥著,似乎沒有發覺好友今日的少語,繼續說著,似乎在感歎,「夏天時仍像嫩葉般青綠色的、健壯的香魚,到了秋天就變得衰老,這是不是就像看著人的一生啊。」

    「噢。」安倍晴明低應了一聲,他的目光仍舊向著庭院。

    「大概人吃什麼,就是在剝奪那種東西的生命吧。不剝奪別的生命,人類自己又無法活下去。」原博雅放下筷子,若有所思的說道,「哎,晴明——」發現了好友今日的異常,原博雅忍不住用手在他面前揮了揮。

    「啊,什麼事啊?」安倍晴明把杯子端到唇邊,呷了一口酒,臉上浮現出無法言喻的表情,臉上呈現既似困惑、又似苦笑般的表情。

    「很少見嘛,晴明,你也會露出那樣的表情啊……」原博雅一臉有什麼重大發現似的表情。

    收回視線,安倍晴明挑挑眉,掩飾去了自己原有的表情,「說說你吧,今天來我這該不會就是為了感歎香魚吧。」

    「我?」原博雅一愣。

    「你今天是有事來的吧?」安倍晴明淡淡一笑。

    「嗯,有事……」原博雅點頭承認。

    「我看你剛才一直對香魚很在意,莫非事情跟香魚有關?」安倍晴明揚起了嘴角。

    「的確不能說跟香魚沒有關係。」原博雅歎了口氣,對神情淡然的安倍晴明說著。

    「是什麼事?」

    「早上我派人送了些香魚到久遠大人的附上,可是,」原博雅頓了頓,「不久,久遠大人就原封不動的送回來了,說什麼我是殿上人,不敢無功受祿。我覺得,他好像特意和我劃清界限一樣。」

    「界限分明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啊。」安倍晴明半挑高眉頭,不輕不重的說道。

    「怎麼會是好事啊,我,我」見安倍晴明一副淡然的樣子,原博雅一時口急,「水繪小姐,那」

    「博雅,有時候,當失去一樣東西的時候,你就告訴自己:我不曾擁有過。」忽然,安倍晴明打斷了好友的話,似乎是用一種從未有過的認真語氣。

    「啊」原博雅一愣,看起來是沒有聽懂安倍晴明的意思。

    「沒什麼,沒有發生的事就不要擔心了,喝酒吧。」安倍晴明淡淡一笑,下一刻,便恢復了一貫的雲淡風清。

    「哦」原博雅點點頭,可是潛意識中,仍是想著水繪的事。

    見原博雅的樣子,安倍晴明也不再說話,目光繼續移到庭院之中。當失去一樣東西的時候,你就告訴自己:我不曾擁有過。這句話是當他幼年的時候,母親曾這樣對他說,一次又一次。

    母親以為這樣就可以遺忘,就可以撫平傷痛。

    但她沒有做到,從來都沒有。

    安倍晴明永遠記得母親看著父親的眼神。那眼神是憐,是怨,是甘願放棄天狐之尊的悲切。

    他知道,在自己身上,母親看到了另外一個人。她從來都沒有忘記過父親,即使他已陷入再次的輪迴。

    其實,母親當年叨念的這句話,安倍晴明幾乎已經忘記。而此刻竟忽然如此清新,「當失去一樣東西的時候,你就告訴自己:我不曾擁有過。」

    輕輕的歎了口氣,偌雅,如果我告訴自己:我不曾擁有過,那我就可以忘了你嗎?

    其實,這句話,真是自欺的謊言啊。

    當情至最深處,最聰明的狐狸也會編織最愚蠢的謊言啊。

    苦笑著靠向了廊柱,原來時間根本是沒有意義的,就算讓你成為天狐可以長生不老又怎麼樣,還不是孤寂一生。其實母親的生命早就結束了,在父親下葬的那一天。可是,母親是怎樣度過如此漫長的孤獨的啊?

    在失去之後,忘卻之前。

    縱使是領悟力最高的陰陽師,也只能在虛無中想像。

    因為並非每件事物都可以憑空領悟。

    比如,刻骨銘心。

    此刻,干冷的寒風沙沙吹拂在庭院草叢上,看來,並不是個可以讓人閒逸對酌的冬日午後。

    夜悄悄來襲,明月高懸,月色如水,映照著巨大的櫻樹。

    櫻花樹下,林偌雅彈著琵琶,嫣然的笑容,她的視線,似乎凝固在了外廊上。此刻,盛開的櫻花在她頭頂簇擁如傘,櫻樹伸得老遠的橫枝密簇簇開滿了花,花瓣的重量壓得枝丫低垂。

    沒有風,但花瓣依然紛紛散落。月光中悄然散落的花瓣,彷彿是不堪月光之重。

    花瓣落在林偌雅的肩頭、頭頂和袖口。

    此刻,林偌雅似乎在花瓣之中彈奏著琵琶。

    「琤琤琤琤」的琵琶聲,猶如大珠小珠落玉盤般的動人,一時間,與月色融匯在一起。

    琴聲在櫻花瓣中繚繞,不知是不是巧合,每當琴弦的震顫,花瓣便離枝落下。不知是花瓣在迎合著琵琶聲,還是琵琶聲在迎合著花瓣,總之,琤琤瑽瑽的琵琶聲與翩翩飛舞的花瓣已經渾不可分。

    琵琶聲漸停

    外廊上,安倍晴明閉著眼,彷彿還在追尋消散在周圍空間裡的琴弦的顫動,周圍只有一盞燈火相伴。

    「晴明,不知道為什麼,今晚,看著櫻花的時候,我不禁想起了人的生命……」放下琵琶,緩緩的步上外廊,每一個動作都是輕輕的,似乎是怕破壞了這一剎那的沉靜。

    「人的生命?」安倍晴明睜開眼睛,淡淡的笑著。

    「是啊,花瓣會離枝,而人的生命好像就像櫻花一樣,漸漸的,也會離開人的身體……」林偌雅認真的點點頭,語氣中透著一絲淡淡的憂傷,「就好像,櫻花終將會凋零。」

    「嗯,聽來,有些傷感啊」安倍晴明取過酒,有些閒散地歪著身子抿了一口,「怎麼忽然感歎起來了?」

    「我也不知道,可能正因為是終將凋落的櫻花,人才會眷戀這世間吧。」林偌雅微微吸下鼻子,真的感覺到了悲傷,「生命短暫,所以,我們一定要珍息眼前人對嗎?」

    珍惜眼前人,是啊,眼前的你,我該怎樣好好珍惜啊。微微的漣漪在杯中泛起,悄無聲息的洩露著安倍晴明心中的無奈。每個人都有想從束縛自己的東西中解脫出來,但無論如何都還是有無法掙脫的東西,一個人只要活著就無法逃離。

    心中突然一驚!不瑕多想閃身過去,翻手捏訣,下一刻,林偌雅便輕輕睡倒在他懷裡。

    「誰!」 安倍晴明的聲音一時間冷若冰霜。

    忽然,櫻樹下陰影裡,一個人影走了出來,雖然朗朗明月,但卻無法看清楚身型和面貌。「呵呵呵,不愧是葛葉的兒子啊,我沒有驚動結界,但你卻能如此輕易的發現了我。」人影呵呵的笑著,望著安倍晴明懷裡的林偌雅,「看來,這位偌雅小姐很是讓你擔心啊,那不如讓我盡快替你解決這個問題。」

    「你想怎麼樣?」安倍晴明望著人影,臉上雖無任何表情,可是眼中卻閃過凌厲的殺氣。

    「怎麼安倍晴明也會問這種愚蠢的問題啊?你是葛葉和人類的兒子,你覺得我們狐族會想怎樣?」人影一臉的狂妄,得意而無情的笑望著安倍晴明,「不如,我給你答案。暫時,我們要的不是你安倍晴明,我們要的,只是這位美麗的小姐!」

    「那就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安倍晴明微微揚眉,冷冷的一字一句的說著。

    「呵呵,你說,要是不停的催動你的靈力,那你體內的封印還能維持多久啊?」人影輕鬆的說道。

    「……」的確,白狐之力封印不了多久了。安倍晴明的心中閃過隱隱的不安,可是依然平靜如水的向得意的人影說道,「還能維持多久,尊駕何不放手試試。」

    人影身上的殺氣突顯濃厚……片刻,「呵呵,安倍晴明,今日看在你母親也曾是我族天狐的份上,我放你一馬。你卻不妨自己想清楚,你護得了她一時,總護不得她一世吧!」而後一拂袖,已突地遁化虛空,無蹤無跡。

    摞下這句話的人消失了,只留下了悄然漂浮在空氣中的塵埃和寒冷。

    安倍晴明的視線就凝固在這片冰冷,絲毫沒有氣息的塵埃裡,久久無法回來。

    卸去偽裝,驀的,心開始沉了下去,就彷彿從原本就已經冰冷的世界裡再次被狠狠打了下來,向著暗無邊際的深淵急速地墜落。那裡只通向地獄,沿途除了黑暗就是黑暗,別無他物。

    歷盡劫難,到最後,難道天涯海角,我和她當真必須永世兩兩相望,再不能聚首了麼?

    半晌,將視線落在懷中熟睡的人的臉上,「只要我安倍晴明還有一口氣在,便無人能傷你毫髮!誰都不行……誰都不行」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