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
偌瑤獨自走著,醒來之後,一直恍恍惚惚。
早上,趁著阿秀不注意,她悄悄從後門走了出去。
她的心裡,太多的壓抑,太多的迷茫和不解,不知道怎麼樣去排解。
為什麼額頭會突然多出了一個印記,那個叫蜜蟲的人又是誰?很熟悉,但是想不起來。
還有,頭髮為什麼也多了九縷銀色的。
問毛小方,他什麼也不說,只是一臉無奈和不安。
問阿海阿初,他們只是怯怯的看著毛小方,同樣什麼也不說。
才一天,腦子裡就有零碎的片段不斷出現。她必須出來透透氣,她必須理清一些什麼。
冬日的陽光像一隻輕柔的手撫上她的臉,她卻連心都寒了。燦爛的光線晃痛了她的眼,有種想流淚的感覺。
到底怎麼回事,我,好像忘記了些什麼,好像,也記起了些什麼?
是什麼呢?
她走在大街上,周圍確有走來走去的行人,但在她看來,他們都是不復存在的。因為,這些人的面目統統模糊,宛如千人一面,腳步也都是匆匆的,忙著不知奔向哪裡的什麼所在,不曾有過片刻的停留。
像水一樣的人潮在她身邊洶湧來去,最後還剩她孤身一人,
只有她是靜止的,停頓不前的。
不知何時,她走到了外郊。
正在這時,一個身影突然閃在他面前,伸手便去抓她。
「你是誰?」偌瑤倏然驚醒。
「太昌,安倍太昌,你還是不記得嗎?」來的人,正是太昌,經過這麼多,他最終自己親自出場了。
「啊」偌瑤一驚,太昌,安倍太昌?不知為何,下意識的,似乎是什麼記憶在腦海裡閃過。
似乎是感知到了危險般,她本能的就把毛小方給她的護身符咒貼到了太昌身上,而太昌似乎並不對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丫頭絲毫設防,竟一下子定在了原地。
隨即,偌瑤拔腿就跑,「小方,小方,快救我。」偌瑤的心裡拚命的疾呼著。
而區區一道護身符咒又豈會定得住太昌,只剎那功夫,太昌已然解咒。見一個小丫頭如此,竟火從心起。」不知好歹」一個飛身上去,只微微一震,偌瑤已經飛跌而出。
「呃」書房內,毛小方的胸口似乎被人狠狠震了一下般鑽心的痛。
「師兄/師父,你怎麼了?」陳秋桐、阿海、阿初一驚。
他們原本就在討論偌瑤的事。
「偌瑤出事了」毛小方眉頭一皺,是隨死咒產生了作用。
又是一擊,偌瑤再度飛身而出,一口鮮血染紅衣襟。
而這一刻,還沒反應過來的身體,被那憑空出現的熟悉的身影攬入臂彎,「偌瑤」是毛小方擔憂的聲音。
此時的偌瑤,感覺就如同一個垂死之人在茫茫大海上漂流數日,好不容易抓住一塊救命浮木,剛剛發生的一切早已經令她不堪重負,眼前一黑,再說不出半個字來了。
見她如此,毛小方的心頭深處似乎被狠狠的戳了一下的感覺,隨手攬過她的腰,由得她靠在自己懷中。此時不禁心有餘悸,怕會晚一步到。
「毛師父,你先給宗主療傷。」蜜蟲上前一步。
毛小方感激的與她對望一眼,想開口道謝。對方卻用一個瞭然的笑容制止這多餘的客套。
這時,蜜蟲神情一正,「那就請太昌大人賜教了。」不敢遲疑,揚手大喝「天雷狂矢!」最強的天雷系咒文已直撲太昌而去!
然而,太昌想也不想,信手便將那道狀若金蛇飛騰,蘊含萬鈞之力的天雷握在掌中,不屑的輕蔑一笑,「便只這點彫蟲小技麼?」隨即,反手便將那到金紅天雷向眾人人撲面擲回,去勢何止來勢十倍?
別說是蜜蟲,既是毛小方也不敢硬接,攔腰抱起偌瑤躲開,避之猶恐不及。阿海阿初則是就地一滾方能堪堪閃過。
而這邊,蜜蟲一道汽浪霸道再次激起,當頭那幾名陰陽師閃之不及,爆為血粉,立時間灰燼滿目,紅珠飛濺。
此刻,毛小方正給偌瑤推宮過血,為她療傷。
那邊,蜜蟲和太昌張的對敵著。蜜蟲如雲端蒼鷹,雖圓滑老辣,果敢精確。然而,太昌卻恰似來自九天之外的火鳳凰,大氣磅礡,聲勢奪目。
而此時,當世兩大高手的一場戰鬥,阿海阿初是無論如何都幫不上忙的。他們只能在一邊觀戰,暫時守護著正在替偌瑤療傷的毛小方。
片刻之後偌瑤醒了過來。
「偌瑤,你怎麼樣?」毛小方關心的問道。
「我沒事。」偌瑤有些無力的說道。
「嗯」毛小方點點頭,他抬頭望向正在激戰的蜜蟲和太昌,此時,蜜蟲明顯開始處於弱勢了。
「阿海阿初,你們保護偌瑤。」簡單的囑咐。
「是,師父。」阿海阿初鄭重的點點頭。
毛小方兩指並起如戟,指天而舉,「青龍避萬兵,白虎避不祥,朱雀避口舌,玄武避萬鬼,黃龍伏魔。」
半空中,蜜蟲立即閃開。眼見掌印擊來,太昌騰身而起,袍袖鼓蕩,將其化解開去,但兩道力相觸那刻功夫,他雖僅用三成靈力,但悴不及妨間,竟也覺手臂氣血微微一亂。
「毛小方,你終於插手了,都不知道是不是該說你愚蠢。」太昌嘲諷的笑著,不動聲色。
「是否愚蠢,又豈是你說了算。」毛小方正色的說道。
「是嗎?」太昌「呵呵」的幾聲冷笑,「想要抵擋本座,只怕你沒這個本事。」
結尾的那幾個字,活生生是從地獄裡浮上來的鎖魂之音……逼得蜜蟲和阿初他們不禁倒吸了口冷氣。
「邪不勝正,你就放手試試。」毛小方神情一凜,上前一步,彷彿迎風而起。
一金一白兩道光暈中,毛小方和太昌都只剩下了小小兩個虛影,在空中穿梭盤旋。
二人或動或靜間,各種自然元素之力隨其動作同時呼嘯抗衡。
風過時,翱翔迂迴,蕭條眾芳。水卷處,駭浪驚濤,排石穿雲。金色閃電,撕裂蒼穹,冰雪瀑布,遮斷冷月,蔽日吞天。
無數自然力互相碰撞衝擊所引發的氣、光、色七彩光環似的將二人環環圍住,說不出的氣勢磅礡,驚天動地。
但見毛小方廣袖御風,太昌掃盡浮雲。
然而,毛小方之前替偌瑤療傷,已經有損元氣,此刻,面對如此敵手,漸漸的,似乎有些不支。
偌瑤他們緊張的聽著,心,一直在嗓子眼處跳動。
阿海阿初道行畢竟輕,還看不出什麼,然而,蜜蟲卻清楚的知道太昌的實力,再這麼下去,毛小方可能勝算不大。
這時,聽得太昌得意的大喝聲道,「毛小方,我看你能撐到幾時?」
一道雷霆光鏵直向毛小方撲面逼去,「啊」偌瑤本能的一聲驚叫。
「噗」一口殷紅染紅衣襟,毛小方的身影仿若失去了重心般摔了下來。
「師父」阿海阿初大震。
「小方」偌瑤驚恐的撲上前,緊緊的抱住了那個瞬間便失去了知覺的身影。
然而,那個無力的身影已經沒有了一點呼吸。
四周安靜得讓人窒息,每個人似乎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偌瑤的身影定格在那裡,一切思維在此刻停止,不言,不語,沒有任何動作。
好想哭,可為什麼沒有液體滲出眼眶?欲哭無淚嗎?那為什麼那些眼淚全都反浸進了心裡頭?把這顆心淹得濕淋淋的,連呼吸都不能……
「沒想到,一代殭屍道長,如此不堪一擊」落下地來,太昌挑挑眉,不輕不重的說道。
然而,忽然
「安倍太昌」偌瑤一聲低沉哀傷的叫號,瞬間化做夭矯而起的墨龍直衝上千尺雲霄,撞開雲層。
而隨之而起的,是一股險些將太昌也壓得有些許窒息的氣焰,以偌瑤為中心點圓周狀擴散開來,直如頂天塞地!雖無形卻有如實質存在般真切厚重。
偌瑤身形一轉,週身返起一道淺白光暈,散去後時,夾雜九縷銀髮的長髮在空中披散紛揚,額前漸漸浮出的九道金印流光異彩,
前所未有的哀傷之色在那雙素來清澈澄淨如浮雲清風的眼中驅散開所有淡定優雅。
「今日,我即使將天狐血脈永遠終結,也要為小方報仇!」偌瑤雙手捏訣,「出世出界,存左青龍,在右白虎,在前朱雀,在後玄武,謹請天御社,來臨煌煌。天地,山澤,雷風,水火,八卦相錯」借助天地北斗之力,一道奪目光輝,筆直的光柱急射而下,將偌瑤與安倍太昌二者為中心同時鎖定籠罩。
太昌心裡暗叫遭了,已被那光柱牢牢鎖住,身軀幾乎動彈不得。
「師姑,偌瑤在做什麼?」阿海阿初大驚。
即使是蜜蟲,亦是大驚,神情複雜,顯然也是一副大出望外的模樣。看了一眼地上了無生氣的毛小方,根本想不到後果會是這樣。悻悻然的看了阿海阿初他們一眼,卻只是無計可施。
看著那兩道搖搖欲墜的人影,阿海阿初擔心的叫道,「偌瑤,你怎麼了,你瘋了嗎?」
是,瘋了,瘋了。失去了毛小方,我縱是活著、百轉情思,又有何用?
此刻,偌瑤所施咒法早已然超越普通理解的咒術範圍,從來沒有人能成功發揮,當然也沒有人敢使用。怎知,此刻的什麼都不曾學過的偌瑤竟會如此不顧一切的使出。
借助施咒者龐大的靈力,驅動天地之力,強行依從施術者之令,從而造出一個對對手特性、法力而營造出一個克制得對方動彈不得的環境。然而,如若咒語反射,施咒者同樣無所遁形。
太昌拿穩身形,抬頭仰望,對偌瑤厲聲喝道,「安倍沙耶,你好大的膽,好歹我是安倍家族的族長,即使你是轉世的宗主,也沒權利殺我!」
偌瑤抬眼死死的瞪著他,泫然欲泣的眼眸,一字字嘶吼道,「你沒資格,你沒資格當我安倍家族的族長。」
忽然,「轟隆」一聲震天暴響,不遜天火隕雷般的一擊之威,將安倍家族、土御門中第二號人物撞得跌飛而出,再度落下時,卻是全身癱軟,如團垃圾般狼狽得站都站不起來了,人事不省。
「滴答」一聲,光束消失了,偌瑤緩緩的落下。然而,這一刻,她覺得全身的力氣正漸漸遠去,難以支持般的跪落在毛小方身邊,無法描述她臉上的神情,眼中光華暗淡,白衣的身影,寂寥的仿如剪紙一般。
她輕輕的將毛小方抱起,腦海中再無其它,將臉緩緩貼上他的臉龐,淚水亦無聲而下。懷裡的人越抱越緊,彷彿要將他緊緊嵌入自己的生命,再也不分開。
為什麼,你要離我而去,你不是說會永遠在我身邊的嗎,那麼,你為什麼要丟下我一個人,為什麼?
你忘了,我們都說過彼此是世上最重要最不想失去的人嗎?如今你卻要拋下我一人,為什麼,為什麼?
「偌瑤」那麼熟悉的聲音……「偌瑤」
不,怎麼可能?
「偌瑤」是幻覺嗎,不,不……
緩緩的回頭,身後,竟赫然是毛小方,而懷中的人兒瞬間消失了,只剩下一個飄然而下的紙人……
「啊,小方」偌瑤倏然起身,一把將眼前的人緊緊抱住,仿若是抱住生命之最,「小方,是你嗎,是你嗎?」再也壓抑不下的淚缺堤而出,熟悉的心跳再度在耳邊響起,
「是我,是我……」毛小方抱緊她,一連疊聲的答著。
這時,蜜蟲他們上來,「剛剛被太昌擊中的是我用紙人變的式神,宗主你體內的天狐之力,只要可以真正激發融合出來可能會威力無窮,所以,我就冒險用了這個方法沒想到,你竟會不惜變身天狐狀態與太昌一決死活,真是好險啊。」
「原來是這樣」偌瑤隱約間呼出一口氣,早該想到啊,自己關心則亂,倉促間竟沒細分清楚。
正在這時,偌瑤的心口狠狠的一擊,一股氣流直湧而上。
眼前,是突然出現的影子,很多的記憶,不知是哪裡的,前世的,抑或是更前的,不斷的回放。
宗主,宗主,我是土御門的宗主???
宗主,宗主,土御門的責任在你的肩頭,土御門的混亂等著你去重整。
土御門,土御門,那個宗主指的就是我嗎?我就是那個宗主嗎???
偌瑤的眉頭越皺越緊,下意識的緊緊扶住了胸口,好痛,真的好痛。
「偌瑤,你怎麼了?」毛小方大驚,一把扶住她。
「是宗主對過往的記憶開始完全恢復了。」蜜蟲連忙說道。
「……」毛小方一怔,他知道,該面對的,終於來了,「偌瑤,如果必須要有個取捨,你怎麼辦?」
「取捨?」心裡猛的一擊,什麼取捨,為什麼要去取捨?是那個土御門嗎?
毛小方,今生摯愛。土御門,那是我宿命的責任。
只是取捨嗎?亦或是抉擇啊?取捨,抉擇,人生最難是抉擇,偏偏,命運總是嫌生活波瀾不夠,喜歡擺出各種各樣的抉擇。
怎麼辦,我該怎麼取,怎麼捨?
「忘了我」毛小方眼中忽然光華暗淡。
忘了你?為什麼這麼說?為什麼要我忘了你?
我如何忘?怎麼忘?怎能忘?你的波瀾不驚,你的正義凜然,便是入了輪迴,也只求,莫給我喝那碗洗卻前塵的孟婆湯。
人說相思苦,最苦是天涯海角,永不相見。
我說不是,今宵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天上的牛郎織女,彼此間橫桓天河,阻隔雲漢,不也有七夕鵲橋多情相渡嗎?但得兩心如一,便是天上地府,總也有那相會之期吧?
真正苦的……是你我情意未變,卻又為何你要獨自承擔,卻叫我情何以堪啊?
偌瑤輕輕偎在毛小方懷裡,兩人就那麼靜靜的,靜靜的靠在一起,連心跳,都已合為一拍似的,似乎希望就這麼永遠的坐下去,不管時間,空間……
而此時,扶在肩頭的手,毛小方的手指悄悄地捏起咒勢,
「前塵從此過,忘字心中留。」
偌瑤,勉強留下你,你放不下你的責任,你又怎麼會快樂?或者,該做取捨的人不該是你,是我才對啊。
「輕飄飄的,為什麼會這麼輕,好像好睏,好困」偌瑤的視線開始模糊了,那個身影,散做如霧氤氳,飄渺在自己四周,想要伸手去抓,可是卻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一雙那麼熟悉的眼睛看著她,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啊?似乎世間一切都包涵其中,說不出的執著深情,卻又帶著如此深切而無奈的悲哀。
終於,偌瑤昏睡在了毛小方懷裡。
「希望這道失憶咒可以讓你可以無憂無慮的繼續你以後的人生」毛小方說道,一如既往的嗓音,卻低沉到不行。
「師父……」阿海、阿初、阿秀大驚。
「好好照顧她」毛小方將偌瑤交給了蜜蟲。
扶過偌瑤,蜜蟲怔怔的看著毛小方。
「師父」阿海他們不解的看著,他們不明白,為什麼師父要這麼做。
「回去」毛小方沉沉的說道。
未相聚就已告別
最後的一刻,
有悲傷的味道,
只是你不曾想到。
明天的此時,
你應該在某處,
思念著誰……
離去時請別回首
最後的一刻,
時光已在心中停止
只是你不曾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