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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位青年男子雖然生得俊秀非常,可還是遭到了所有在街上看過他的人的集體痛恨,可恨歸恨,不過只能私底下罵罵,切菜的時候把那羅卜當了漢奸,剁得砧板蓬蓬直響而已。
廚房裡出去買菜回來的廚娘把砧板當木頭剁的時候,我正巧走進了進去,聽到他們的言論,冷冷地道:「這些也是你們能說的?」
廚房裡的人忙放下了手裡活計,在我面前垂首而立:「美人教訓得是。」
我也不理她們,只吩咐道:「近日天氣轉熱,夜宵甜品便改為冰糖蓮子,那密棗核桃便不必了。」
那剁砧板的廚房恐是旁的怒氣未消,忍不住低聲道:「美人,王爺素不喜冰糖蓮子的。」
「你只管做好,自有我端送了去。」
她吁了一口氣,自去忙碌。
寧王的住處,是王府正中的錦瑟居,沿飛簷斗拱的長廊走過去,可見廊邊荷花池裡金蕊吐艷,錦鯉淺游,媚月和另一名侍女鶯兒跟在我的身後,捧了食盒,緩緩而行,一路走過,有府裡下人便避過一邊垂首行禮,間或遇見了只聞名未見過面的其它美人,未等我上前打招呼,她們便退至一邊,輕喚一聲:「花美人,可好?」
世情百態,由此而鑒。
我淡淡作答,杳杳而行,身上沉金暗引的輕軟薄紗被清風拂起,頭上金珠冰涼敲面,倒真有了幾分跨馬巡視面前如織將士的氣勢。
未等我陶醉完,便到了寧王的寢室之前,自有侍婢前去通傳,與以前怎麼都要等上一等不同,這一次略一通傳,他便使人叫了我進門。
我進門的時候,他正揮毫寫字,只略一晃,便瞧清了那上面無數個大字:賢良。
狂草,楷書,瘦金體,隸書,章草,行書,魏碑,行草,小篆……
一時半會兒,我也僅略看清了如許字體而已。
我端了冰糖蓮子過去,放在他的手邊,道:「妾身的字,比起王爺來怎樣?」
他抬頭望了我一眼,接了我遞過來的淨手布,擦了擦:「你的字,練了很久吧?」
我寫的『賢良』二字,寫的雖形似私章上的筆跡,但人之經絡已改,筆勢綿軟,全無內力,那樣的斧矬痕跡他怎麼能看不出來?只認為我是刻意模仿,更顯得假。
我低聲道:「妾身原本字寫得丑。」
他便不再相問,拿起放在桌面上的薄胎青花瓷碗,揭了杯蓋,皺了皺眉頭,把杯蓋一合,光的一聲丟到了桌上。
我忙道:「妾身知王爺不喜歡冰糖蓮子,但天氣燥熱,妾身便自作主張……」
「好一個自作主張!」寧王冷冷望了我一眼,卻道,「此碗蓮子,就贈給了你吧。」
我忙收拾了桌子,端了蓮子,欲走出外間,卻聽他道:「吃完幫本王磨墨。」
我只得手捧瓷碗,在兩側的交椅上坐了,用匙羹舀了蓮子,細品慢嘗,只覺那甜味適中,蓮子粉而不膩,入口留香。
偶爾向寧王望去,卻見他揮豪而書,眉頭卻是越皺越緊。
終『啪』地一聲將那玉桿狼豪筆放在筆架之上,抬頭道:「本王困了,你先去吧。」
我忙放下蓮子羹,向他彎腰拂了一拂,快步走出書房。
來到屋外,見到明晃晃的陽光照在荷葉之上,使那荷葉上的水珠滾如珍珠,我這才略鬆了一口氣,知道今日的目地算是達到了。
寧王多疑,我或讓他產生了疑心,而消除其疑心的方法,莫不過是似而非,似真似假。
為改我舊日習性,小七花了不少心思,終讓我沒有往日一絲一毫蹤影,除了喜食甜食的品性,我卻怎麼也不肯改:「性別都轉變了,一兩樣品性不同而已,怎的可能穿幫?」
小七慢吞吞地道:「如果他原本就有些懷疑呢?如果他像你一樣喜歡看神怪野史,相信借屍還魂呢?」
我反駁道:「狡狐三窟,莫不過直直假假而已,全都為假,反而更讓其起疑,有一兩樣真的,只讓人以為我竭力模仿,反更堅定其認為我是假的之決心,正如戰場上的虛虛實實,借勢用力,為同一道理。」
小七呲了一聲:「不過為吃那甜得膩死人的東西找個借口!別說我沒警告你,你的牙口大不如從前,小心蛀牙!」
他沒有再勸,怕也認為我說的是真的。
如有往日習慣,又不想人認出身份,怕是要盡力避免顯露的原來的愛好的,我卻故意為之。
所以,夏候商見我嗜甜,卻反而失望,他終認為我只是太子有心訓練出來的人罷?
他沒有竭力遮擋他的喜好,太子會終會隱約得知,於是派人反覆試探,讓人模仿那人的一切行為喜好,以擾亂夏候商的心防?所以,他才一次次的中招,一次次的失望。
以前的時候,我喜冰糖蓮子,全軍上下眾所周知,其實不為別的,這冰糖蓮子有多種用途,吃著吃著,吃不完了,可凝注成氣,當暗器發射。
記得那一年,寧王夏候商初被派譴成為監軍之時,天潢貴胄,更添渾身冷氣兒,讓人不敢接近,每天端著個架子在營裡巡來巡去,還專愛挑刺兒,說這裡軍威不振,那裡軍備不強,紮營修寨太過草率,柵欄的木柱太細了,如力氣大的,一抬腳,便踩倒了等等。
自是惹得上下官兵人人一肚子的氣。
他的刺兒十之**是衝著我來的,所以,我雖笑笑不予理會,自然也是一肚子的氣。
可龍潛入營,到底引起了八方注意,趁他根基未穩,就有人甘冒其險了。
記得那一日,他恐也醒悟了,知道自己刺兒挑多了,有被邊緣化的危險,於是自己掏銀子,買了酒肉,請校尉以上的將領來營聚餐。
自然沒有人敢不去。
他出身皇室,凡事講究,不過一個小小的宴飲,也全照了皇室宴席做派,讓隨身攜帶的御廚大展十八般手藝,蘿蔔雕鳳,拼盤擺花,銀製酒杯,青瓷碟子,菜餚雖美,擺相也漂亮,可卻讓我等粗人在腹中暗罵:什麼鳥食,吃兩口就沒了!
更有那不忿氣的,把酒杯捏扁了藏在懷裡,好等宴席結束了,外出換兩隻燒雞填填空腹……如果您偏要說『這人』是我,那我也是不承認的。
還好有歌舞姬上場,樂聲一起,香風送爽,彌補了這一遺憾,將士久居邊關,未見女人已久,這一手,總算把眾將士的注意力從勾起饞蟲卻又未餵飽的憤怒之中上引了過去。
到了最後,上了甜點,就有將領直接將那小巧精緻的湯匙丟了出碗,直接倒了入嘴,吧嗒了半天,才感歎:好甜啊。
正在此時,刺客上場,那舞姬身形一轉,手裡刀光閃閃,便向主席之上的寧王撲了過去。
那個時候,還沒有人見過寧王的身手,一見突變,席下之人自是人人拔刀,可不止如此,數十名黑衣蒙面的人忽從屋頂,窗外撲進,身如閃電,手持利刃,喊殺著衝向寧王。
所以,這個人有一項特點那是從未消失的,那就是……他走到哪裡,便把災禍帶到哪裡。
彼時,我正把那湯匙從湯碗裡撈了出來扔了,把一碗甜點倒了入嘴,還未曾試過滋味,便見情況危機,於是,凝神,注氣,滿口的冰糖蓮子夾著我的口水帶著雷霆萬鈞之力噴向了正拿刀往寧王身上戳的舞姬。
舞姬手上的刀被冰雹一樣砸向她的蓮子打掉了,身上也被擊中了幾個**道,頓時動彈不得。
不過,我一望寧王,悚然一驚,忙上前給拿袖子給他擦了擦眉毛上掛的糖水,撿了他繡金嵌玉的錦緞長袍上掛的蓮子,銀邊衣領裡塞的蓮子渣子,還想把他半張的嘴裡跑進去的幾粒蓮子挖了出來,但看他的臉色實在是冷,就沒敢動手,小心地道:「稟監軍,屬下沒病沒痛,自小到大連感冒都沒一個,您放心。」
看來他武功不錯,運功護過體,不過冰糖蓮子夾口水無孔不入,讓他雖不至於像那女刺客一般被打得在地上癱倒,也沒辦法阻止蓮子加口水掛了滿身。
他呆了半晌,才呸地一聲把嘴裡的蓮子噴了,拿手指指了我半晌:「你,你,你……」
我左忙握了他的手,忠心而誠切地道:「監軍大人,屬下明白,刺客越來越多了!有我在,不必擔心。」
右手隨手輕彈,將剛剛從他身上摘下來的蓮子彈向了拿刀刺向他背後的一個刺客的嘴裡,頓時打得他滿嘴落牙,鮮血直流,十分震驚地望了我。
我這廂為寧王鞍前馬後,那邊廂眾將士已將刺客清理乾淨了,見我露了這一手,齊叫了一聲好。
我笑吟吟地拱了拱手:「承讓,承讓。」
這一聲『好』,才把寧王從怔忡中驚醒,拿起桌上的茶杯開始漱口,我好心地提醒:「監軍大人,那茶杯,剛剛就擺放在旁邊的……」
從此以後,監軍大人再宴請全軍將士的時候,飯後甜點,便再沒有冰糖蓮子了,讓我思念如潮,只有叫小七跑了老遠摘了某富戶荷塘裡蓮子時不時煮了碗給我吃。
每當我端了碗開始吃蓮子之時,都是周圍人站得離我有多遠就多遠之際,對我這樣一個喜歡熱鬧的人來說,真是寂寞如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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