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入盛夏,許適容也是懷胎八月了,肚子挺得像個球。(小說~網看小說)孫媽媽那手剛拆了夾板,便早又搬回了隔間裡睡。楊煥前次被許適容敲打了,連著數日沒給他好臉色的,此番哪裡還敢弄什麼小動作了。且看她肚子一日比一日地鼓脹,連帶著小腿腳板都浮腫得厲害,按下去便是一個淺坑,久久不退,看著都心疼,也不大敢去想那事了,反倒是許適容有時瞧著不忍,屏聲斂氣地悄悄幫了他幾次。
楊煥得了公文,說皇帝下月御駕東行。先是泰山封禪,再到東海之濱祭海,謝成於天,為天下祈福祝禱。祭海之地自然便是選在了出過祥瑞奇石的通州府青門縣。消息得來,全縣俱是沸騰,楊煥更是日日撲在了海塘邊,有時回來都已是半夜。
許適容肚子漸大,有時想到分娩,心中便是有些惴惴。只在楊煥面前也不提,怕徒增他無謂的心思。雖行動不是很便,也不敢日日坐著不動,每日清早晚上必定要繞出縣衙在後巷裡來回踱步,權當是鍛煉。孫媽媽起先自是攔著,見攔不住,便也只好隨她了,只自己必定是要緊緊跟隨在側的。
這日楊煥照例是出去了。許適容吃了午飯覺得有些困頓,夏日白晝也長,正想躺下去睡會,縣衙裡卻是到了太尉府裡從京中派過來的兩個人,說是遴選過來的奶娘。許適容前次收到信,便知道老夫人和姜氏會派人過來,只沒想到提前一個多月便是派了過來,有些驚訝。孫媽媽忙著安頓奶娘,叫小雀伺候著許適容去歇覺。邊上小雀卻似未聽見,只杵著不動,被孫媽媽罵了一聲,這才仿似回過神來,急忙哦了一聲過來要扶她。許適容見她無精打采地瞧著和平日裡看起來有些兩樣,路上問了一聲,她卻是吱吱嗚嗚地搖頭,便也不再問了。
過了兩日,縣衙裡卻是來了個媒婆,說是受人請托上門求親來了。許適容聽人傳報,想了半日也想不出這個親求的是哪個,左右也是閒著無聊,便親自去見了媒婆。一聽之下,卻是驚訝萬分。原來那求親的是史安,他想求的人卻是青玉。
青玉前幾個月自被放為自由身後,便攜了她親弟弟一道到縣衙裡拜別。許適容見她弟弟也不過十二三歲年紀,便問起他兩人今後打算。只說青州老家的祖屋抄家之時便被官府收繳,如今便是回去也無處容身,更無親族可投奔。從前隨家人在京中住過幾年,也算熟門熟路,想著姐弟一道回了京城再說。許適容見他兩個話雖如此說,只臉上神情都是一片茫然,有心想幫下,想起從前聽小雀提過太尉府裡二房中的顧氏娘家在京中開了個很有名的大酒店。自己若去問聲幫她姐弟兩個暫時找個營生,那顧氏應當也會給自己這個面子的。便與青玉提了下,她自然是喜不自勝連聲道謝。這才姐弟兩個暫時仍借居在此處,等著下次搭了便車一道回京。
許適容此時聽得那媒婆說竟是受了史安的托來向青玉提親,吃驚不小。不知道這史安何時竟會對青玉上心起來。自己細細一想,又是隱隱有些瞭然於心了。原來她從前給史安授遞心得,被楊煥知曉了,卻是呷了回老大的乾醋,說她的閨閣手書哪好流到外面男人手上。這才沒奈何,想起青玉也能寫一手好字,便叫她謄寫了手稿代為傳送,那史安若逢不解之處,也都是經她來回傳遞解說的。莫非一來二去,竟是這樣慢慢上了心?此時聽得他竟向青玉求親,心中雖是替青玉高興,只想了下,卻猶豫道:「這般的好事,我自是高興。但青玉早就是自主之身,如今不過暫時借住在我這裡,我實在是拿不了主意,須得親自問過她自己才好。」
媒婆笑道:「夫人有所不知。史官人要娶青玉小娘子為妻,小娘子卻是不願。史官人這才叫老婆子上門問親,請夫人做個主的。」
許適容聽得此言,竟是他兩個之前早通過氣的,更是驚訝了,哪有推卻的道理,急忙應了下來說是去尋青玉再說下話。媒婆這才離開了去。
方才說話間,邊上的小雀臉色早就變了又變,沒等到媒婆告退,也顧不得許適容了,紅了眼圈低頭便朝外跑去了,心中想的便是去尋了那史安問個清楚,何時竟已是暗中勾上了青玉那蹄子。剛跑出內院門,迎頭便與人撞了個滿懷,哎喲了一聲,氣道:「哪個瞎了眼的……」抬眼瞧去,卻見是二寶,心中更是惱怒,抬手便要打下去。
二寶抱了頭,嘴裡道:「姐姐心裡煩惱,我最是知道,你若打我好出氣,只管多打幾下。」
小雀那手本都下去了,聽他這般說,反倒是縮了回來,跺腳道:「誰稀罕打你!你們一個個地就知道欺負我!」說著那眼淚便是掉了下來。
二寶瞧見了,又是心疼又是氣惱道:「小雀姐姐,我就弄不明白了,那個史安除了一張臉比我白些,別的哪裡比我要好?他那手白日裡摸死人,夜裡摸著你的話你都不覺著瘆人?他不要你,我要!」
小雀哎呀了一聲,狠狠踩了他一腳,扭頭便往內院裡跑回去了。她平日裡對那史安上心,也不過只是多看兩眼,或者借個什麼名頭給送些吃用的東西,自以為無人知曉的。有時最多也就幻想,他不過是個仵作,自己往後若是得了夫人助力放個自由身,便是嫁給他也是勘配的。方才驟然聽聞他和那青玉私下裡有過往來,如今更是托了媒婆上門求親,又是驚又是傷心地,一下夢碎,這才一時性起跑了出來要去找那史安問個究竟。此時聽二寶的話,竟連他也是知曉了自己心思的。一下想到莫非竟連旁人也早知曉了,不過暗地裡看自己笑話,只自己渾然不覺?羞惱交加之下,哪裡還待得住,轉身便跑回了自己屋子,撲通一下關了門,半日裡不願出來了。
許適容掛念著青玉的事,暫時也顧不得小雀了。待自己回了屋,便叫小蝶去喚來了青玉,屏退了人問她心思,待知曉了緣由,自己也是心生感歎,想了下道:「我知你是個蕙心蘭質的,不過是命運多舛才做了些違心之事。你切勿要妄自菲薄。史安我瞧著也是個可以托付終身的,你此時若是拒了,只怕往後再難遇到如此良人了。」
青玉低頭默然不語,半晌才道:「我曾為人賤妾,後又做出那般無恥之事,他一個清清白白的好人,何苦要為了我壞了名聲?」
許適容搖頭道:「青玉,你這般話我便不愛聽了。莫說你仍是個冰清玉潔之身,便是當真如此過,他今日既是遣人上門求親了,心中必定就不會計較這些的。他一個男人家都能如此,你怎的反倒把自己看成一灘泥了?況且我聽說他家父母早亡,你這般嫁了過去的話,比起別的人家,至少規矩便沒那麼多了。」
青玉被她說得面紅耳赤,跪下了道:「夫人為我好,青玉萬分感激。只當真是不願辱沒了他。」
許適容看她樣子,倒也不是對那史安完全無情的模樣,說來說去不過是覺得自己配不上他罷了。想了下笑道:「也罷,我是說服不了你了。便叫那史安自己來說給你吧。那時你若再推脫,你兩個便也當真是無緣了。」
青玉不解道:「夫人,你這是……」
許適容笑著擺手道:「我自會安排。」
許適容坐在縣衙後堂裡,邊上小蝶陪著,史安被人帶了進來,行過了禮。
許適容仔細看他一眼,見他恭謹而立,眼睛看著地面,額頭都似微微在冒汗,知他心中緊張,便笑道:「史安,今日那媒婆說是受了你的請托上門來求親。我卻是做不了主的,還需她自己點頭。只如今瞧來,她倒是不大願意的樣子。」
史安面上現過一絲失望之色,立刻道:「還請夫人代我多美言幾句。她素來最是仰慕夫人,必定會聽你所言的。」
許適容沉吟了下道:「我見你誠心,便實話跟你講了。青玉自覺配不上你,甘願為妾,你意下如何?」
史安吃了一驚,搖手道:「她通文曉墨知書達理,性子又好,我心中對她甚是敬重,若非她家道敗落,我一個賤業之人又豈敢開口向她求親?萬萬不敢如此委屈了她。」
許適容暗中點了下頭,心道這史安果然與那些尋常男子有些不同。她前次在皇帝面前拿史安作擋箭牌,皇帝意欲提舉他之事,回來後並未向任何人提及,史安自己更是不知曉的。此時聽他如此說,略想了下,便道:「你今日說的話,實在是叫人動容,果然與那些迂腐世俗男子大不相同。只往後有朝一日,你若飛黃騰達了,那時可否還能守住今日之心?」
「夫人既是如此說了,史安便都藉機言明了。我自小隨家父從事斂葬,如今又操此行當,早就看慣生來死往之事。再是榮華富貴,命宿到了,也是當死則死,富貴帶不去半分,身後徒占三尺之地而已。自有幸得見夫人,從夫人處得知這世上竟有如此一門奇學,更是醉心於此,一心只想早日研習精通,為死者伸冤道白。莫說並無半分求富貴之心,便是往後僥倖能如夫人所言,也必定不敢負了本心。」
許適容見他說這一番話時,不復平日的謹慎模樣,眉間眼底俱是朗朗之氣,心中實在是歡喜,點頭道:「有你這一番話,那青玉若是再推三阻四的,便連我也看不下去了。你放心去吧,我必定要成全了你這一番心意。」
史安聽她如此說,抬頭看了一眼,深深一揖,這才辭拜了去,心中卻是一番翻湧難平。原來他一早便被許適容所折服,暗地裡有些傾慕這位知縣夫人,只自己也知曉不過是鏡中月水中花,慢慢地便也放下了心思,一心只埋頭鑽研學問。後與青玉接觸,慢慢知曉了她身世,又知道她並非真是楊知縣的妾室,心中便生出了憐惜之意。瞧她言談舉止,竟是越看與那知縣夫人越有幾分相似,更覺心中親切,也不知何時,便漸漸生出了些不一樣的情愫。青玉做了那事出來,他心中自是難過了一陣子,只總覺得與她平日為人不大相似,費了一番心計才從她弟弟口中知曉了個中緣由,又怒又憐的,一直想找個時機當面和青玉說開,只她卻是日日將自己關了起來,哪裡能得見?待前些日子知曉她姐弟兩個竟是要回京謀生去了,再按捺不住,便托了她弟弟表了自己心意,卻是被青玉給拒了。這才沒奈何找了媒婆求上了許適容。
待史安走了,許適容這才朝門廂後面笑道:「這回你都聽見了吧?你再推脫,我便是不依了。」見後面半晌沒動靜,一邊的小蝶笑嘻嘻地過去把才纔躲在後面的青玉給扯了出來。許適容見她頭垂得快要到了胸口,臉上一片酡紅,卻是掩飾不住的歡喜羞澀,知道這事情應是成了,自己心中也是鬆了口氣。突想起小雀,這才笑瞇瞇地又去尋她了。
那小雀起先將自己關在屋子裡,任誰敲門也是不開。待聽到了是許適容聲音,這才慢騰騰過來開了門。許適容見她眼皮有些浮腫,必定是哭過了。正要安慰下,不料她卻是抽了下鼻子搶著道:「夫人莫說了。小雀算是想明白了,男人家的一個個地都靠不住,只專門衝著那皮相去的。往後只要夫人不趕我走,我就不嫁人了,伺候夫人到老,多存些銀錢傍身來的穩妥。」
許適容本以為那小姑娘的心思被硬生生掐沒了,不定要費多少口舌也勸不回地,哪裡她竟是自己如此搶著說了,當下忍了笑道:「好,好。你這番見解果然精妙得很。我自當成全了你。這個月起就給你漲月錢,和孫媽媽一樣多。」
小雀聽得一下竟是漲了這許多月錢,猛地睜大了眼道:「夫人沒誆我吧?」
許適容捏了下她肉肉的臉,笑道:「你家夫人何時說話不算數來著?」
小雀心道去了個沒眼色的男人,回來這許多銅鈿,那也是個合算的買賣,一下破涕為笑了起來,抹了下眼睛,扶了許適容回她自己屋子去了。
青玉和史安的事情,楊煥知曉了,不但沒多話,反倒是鬆了口氣,覺著一下竟是解決了自己的兩個心頭之患,實在是件妙事。倒是那孫媽媽大跌眼鏡,嘀咕了許多日。她自到了這裡,沒多久便也瞧出來了,那青玉不過是空擔了個妾的名頭而已。只見小夫人平日裡對自己甚是敬重,慢慢也對她十分喜愛,並未想過回去在老夫人姜氏面前戳出此事。只乍聞此消息,太過驚訝而已,念了幾天,便也消停下去了。
轉眼又是將近兩個月過去了,海塘雖未完全完工,只主段都已是連接完畢,八月中秋前後,數次狂風暴雨襲過,海塘卻是巋然不動,擋住了萬鈞海潮,全縣鄉民無不喜笑顏開。楊煥又聽了許適容的建議,在堤裡命人沿著海塘一路種植了樹木草皮。他兩個的本意不過是為了加固堤防而已,卻不想經年後這裡樹木成蔭,綠草一片,每逢春夏之時,竟是成了縣裡民眾納涼消暑的勝地了,眾人提起這位楊知縣,無不是豎起指頭誇讚不停。當然此乃後話而已。
算算日子,許適容這幾日便應是臨產在即了。產婆和那些接生的物件早早就備齊了,只等著她發動了。許適容之前本一直都有些害怕這臨產時刻,此時當真快要生了,倒是平靜了不少,該吃的吃,該睡的睡。反倒是那楊煥,這幾日因為早已經備妥了接待皇帝祭海的事,只等皇帝攜百官駕臨,所以得了些空,一回來便粘在了她身邊,話也不說,只不住盯著她肚子看,顯得十分緊張的模樣,惹得許適容笑個不停,說不知道人看見了,還以為是他要生小孩了。楊煥被她取笑,這才摸摸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只那一臉緊張卻是絲毫未減。晚間裡睡覺,一個勁不停地摸她高高隆起的肚子,貼著肚皮神神叨叨的。許適容聽了半日,才聽清楚他在說「娃娃啊,出來的時候記著要痛快些,莫要學別人磨磨蹭蹭的。若是不聽爹的話惹了你娘痛,小心你出來爹我揍你屁股!」笑得又是一陣肚痛,哎呦叫個不停。外面孫媽媽如今早習慣了這兩個的打情罵俏,見怪不怪地躺在那裡打著呼嚕睡了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青玉是個好姑娘,俺不忍她這麼淒淒慘慘,給她嫁個老公補償下。
下章結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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