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妃被問詰,正色道:「李婉容三日前便未見到了,我問她身邊宮人,只說她那日命人不用跟隨,自己朝園子中去,去後便未再回。(小說~網看小說)我派人四處尋找未果,立時便報了聖人和內司,前日也告知了皇上,這兩日宮中一直在尋找,未想此時再見到,竟已是如此了。」
郭皇后聽罷,不置一詞,只面上稍稍帶了不滿之色,正要再開口,卻見皇帝已是朝此過來了,一邊幾個內侍正匆匆過來,往那泡屍上蓋了塊白布,立在一邊,想是等著指令再去處置。
仁宗方才聽得回報,說那尋了幾日的李婉容找到了,卻是掉御花園池子中溺斃了,急忙趕了過來,待到了近前,也不看一干後宮諸人對自己行禮,只走到屍身前,邊上一個內侍急忙掀開了白布一角。仁宗不過略略一眼,便已是變了臉色,朝著郭皇后厲聲道:「到底怎生一回事?前幾日看到還好好的,今日怎的竟如此模樣?」
郭皇后哼了一聲,把才纔楊妃的話複述了一遍。
仁宗聽罷,轉過頭看了楊妃一眼,見她臉色雖有些蒼白,只神情坦然。視線又掃過邊上一圈嬪妃,見看起來面上雖或悲慼或莊重,眼底卻都是掩飾不住的微微幸災樂禍,心中厭煩,哼了一聲道:「後宮之中,竟會出如此的荒唐事!把她身邊伺候的都送去內司,問個清楚!」
李婉容出事,她身邊的宮女自都趕到了此的,聽得這番話,嚇得跪了下去,一個圓臉宮女哀哭道:「皇上,真不干奴婢們的事!婉容娘子前些時日裡一直悶悶不樂,她那日說要獨個去園子裡散下心,命奴婢們不許跟隨。這才不敢跟去的。前幾日下了場雨,許是池邊路滑,這才失足滑下去……」
宮女一邊說,一邊已是不住磕頭。
仁宗正要發話,突聽一個女子聲音道:「皇上,妾有話說。」
眾人抬眼望去,見是麗妃在開口說話。站在此的,除了皇后和楊妃,就數她品位為高。因此其餘諸人雖仍都豎著耳朵在聽,只頭都微微低了下去。只郭皇后和楊妃二人,齊齊看向麗妃,面上神色各異。
仁宗看了她一眼,唔了一聲。
麗妃神色哀戚道:「皇上,方才妾在此,就已是聽幾個姐妹猜測說她是自己失足滑下。只妾與李婉容平日裡甚好,最知她為人。她如此大的一個人,怎會無端滑下池中溺斃?必定是心神太過恍惚不寧,抑或是其它緣由。妾前些時日與李婉容閒談,見她便滿腹心事,愁眉不展,追問之下,她卻是閉口不提。妾視她如姊妹,追問之下,這才曉得……」說到這裡,看了楊妃一眼,這才又續道,「這才曉得她竟是無緣無故被人狠狠責罰。皇上,婉容雖列九嬪之末,只便是有錯處,
也需得稟明了聖人,叫聖人處置。這般私下責罰,置聖人於何地,置後宮規制於何地?且皇上,李婉容她如今腹中,興許已是有了龍脈也未必!」
她最後一句,便如油鍋裡下了一滴水,濺起嘩聲一片。
仁宗大驚,問道:「你說什麼?」
「皇上,李婉容前幾日私下裡曾告訴妾,說是覺著自己興許有了喜,稟了她宮中正位貴妃,貴妃叫她過些時日脈象穩了些再請太醫過來看,免得萬一落空鬧出笑話,她聽著有理,便亦是遵了。妾聞言亦是歡喜,只盼她能為皇上延續龍脈。哪知今日竟是……求皇上念在婉容娘子用心服侍過皇上的份上,為她亡靈做主!」說罷已是跪了下去,面上神色哀戚一片。
楊妃再也忍耐不住,怒道:「麗妃,我素日與你雖無親近,只也並無交惡,你今日為何如此血口噴人?李婉容是我宮中側位,我見她行為有失妥當,本是要報到聖人處,只她自己苦苦哀告,我一時心軟,這才自己教訓了她幾句,叫她往後收斂著些而已。至於你說的後一件事,更是滿口胡言,我從未聽她在我面前提過此事。若真有,還不立時請了太醫過來診脈,哪裡有阻攔的道理?」
麗妃聞言,只是微微嗤笑了下,並不說話。
「貴妃,麗妃所言的後一件事,如今是死無對證了,只方才聽你所言,你確是私下責罰過李婉容了。倒不知她到底犯了何錯,竟要你自己代施訓教?」
楊妃抬眼,見皇帝亦是又驚又疑地看著自己,心中一下後悔不已,枉自己平日裡百般謹慎了,不想今日竟因了一時心軟,仍是著了人家的道。
原來前些時日,她身子有些不適,皇帝夜間探過她,便留宿在她側宮中的李婉容處,第二日卻是被她無意發現那李婉容昨夜竟在屋子裡燃了媚香,一怒之下便要上報至皇后處,卻是被那李婉容跪下苦苦哀求,只說是麗妃教唆的,香也是她給的。楊妃本就不是個冷硬心腸的,見她驚恐萬分,一張臉花容失色淚流滿面,又發願往後再不敢用,一時不忍,這才教訓了幾句,便瞞了下去。萬沒想到自己當初的一番不忍,如今竟成了別人責問自己的把柄,且聽麗妃後面一番話的意思,竟是自己知曉了李婉容有孕,故意壓下消息,連她今日漂屍在此,只怕未必都與自己沒有關係了。
若是別個是由,此時她自會開口解釋,只偏又恰碰到這般與皇帝顏面有關的隱秘之事,如此大庭廣眾,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言的。躊躇了下,已是朝著仁宗跪了下去道:「皇上,妾責罰李婉容,個中緣由,妾過後自會向皇上和聖人稟明,逾了規制,妾甘願領罰。只方才麗妃所言妾阻撓李婉容診龍脈,妾可對天起誓,妾從未聽聞此事。請皇上明察。」
仁宗看了楊妃麗妃一眼,見兩個都是神色凜然。他心中雖更偏向楊妃多些,喜她平日溫雅聰慧,不像麗妃那樣爭強好勝,自己稍給些顏色便恃寵生驕,前次還帶累自己被皇后刮了一巴掌,顏面全無。只碰到今日這般事情,眾目睽睽之下,卻也是難下決斷了,正沉吟著,突見一個面生的年輕婦人從人牆後繞了過來,到了自己面前跪了下來。有些不解,正要問,見那婦人已是磕頭完畢,開口道:「皇上,民婦乃貴妃娘子宮外親眷許氏,今日奉命入宮敘完話,正欲拜退辭去,不料遇到此事,這才隨了貴妃娘子過來,衝撞了皇上天顏,還請皇上勿怪。」
仁宗聽她這般說話,這才想起昨日楊妃提過要請自家弟妹入宮敘話的事,看她一眼,見容色澤美,只也沒心思多應,只點頭道:「平身吧。」
許適容謝過,這才道:「皇上,民婦大膽,想去查看下婉容娘子遺體,請皇上准許,赦免民婦冒犯之罪。」
此話一出,眾皆嘩然,楊妃更甚,一時竟是呆立不止。便是仁宗亦吃驚不小,仔細看她一眼,這才道:「你欲何為?」
許適容道:「皇上,婉容娘子已去,民婦方才聽得諸多爭論,這才想查看下她遺體,興許有所發現,以解疑惑。」
仁宗驚訝不已,只見她神色端肅,瞧著不像玩笑,且料她也不敢如此玩笑,瞥了一眼邊上的楊妃,心中一動,便點頭道:「朕赦你冒犯之罪。」
許適容磕頭謝過,這才站起身來,似是覺察到了身後楊妃投來的驚訝不安的目光,轉頭朝她略微點了下頭,這才在眾人注視目光中朝池邊行去。
許適容到了池邊,命那幾個內侍遠遠退開,自己蹲到了覆屍旁邊,伸手從頭部輕輕揭開了白布,略微靠近,便已是聞到了絲淡淡的腐漚味道。
女屍濕漉漉的發上纏附了幾縷水草,臉面慘白,已是略微泡漲開來,生前容顏雖仍可辨,卻尋不到半分嬌美之態了,眼皮嘴唇不但腫脹,仔細看去,口鼻處還略微有歪斜的跡象。
許適容心中一動,伸手抵住女屍顎骨想張開它口,觸手冰涼滑膩,便似塗了層油,試了兩次才捏開,見口中乾淨,並無泥沙附著,心中已是有些了然了,繼續拉開白布向下看去,見手心皮膚已經泡軟膨脹,呈白色皺縮狀,又抬起它右手反轉過來,手背亦是如此,心中已是斷定,落水時間應在兩三天左右。
許適容輕輕放下一隻手,注意到這隻手的五個指甲都是塗了丹蔻,其餘四甲俱是又長又尖,唯獨中指指甲卻是齊根斷掉,看折斷痕跡,並非仔細絞下,而是由於外力導致的粗暴折斷。看向另只手,亦是如此,且斷了兩根。略微想了下,復又抬起一隻手,往剩餘的指甲縫裡仔細看去,果然見到微末的泡漲開來的異物殘留。
許適容放下了女屍的手,這才站起身來對著仁宗道:「皇上,民婦方才看了下,略微有所發現。意欲再查看下婉容娘子衣物覆蓋部位,還請皇上准許。」
仁宗方才眼見她檢視泡屍,手段熟稔,且又毫無懼色,心中又是驚訝,又有幾分佩服。此時聽她如此說,自是准了。
許適容招手叫兩個內侍過來,一人扯住方纔那白布一角,張成了一幅布牆,命那兩內侍亦是背向屍身。這才解開屍體衣領,一路看下去,體表並無任何傷痕,又用力翻過屍身,待退下衣物,目光便一下定在屍身肩背、臀和小腿處,皺眉思索起來。
許適容心中已是漸漸瞭然。將浮屍衣物穿妥,命兩內侍撤下布牆,自己接了過來,復又將屍身遮蓋回,站了起來,目光對上了正緊緊盯著自己的眾多目光,正想說話,突覺胸中一陣犯悶噁心,差點站立不住。
楊妃眼見她臉色突地有些泛白,人也似是微微搖晃了下,急忙上前幾步道:「你可是身子不適?還是快些叫太醫來看下。」
許適容擺了擺手,笑道:「許是蹲久了驟然起來,一時血氣不暢才這般,已是好了,多謝貴妃娘子。」說罷便看向眾人道:「宮中這御花園中可有哪處地面是由鵝卵鋪就而成?」
她乍問此言,眾人有些出乎意料,俱是愣了下,只很快便有個妃子道:「園子中路面,大多俱是青石平鋪,鵝卵也有,不過就一處,在那東北角假山處,只凹凸不平的,平日不大有人走動……」
仁宗已是按捺不住,打斷了那妃子的話,盯著許適容道:「你到底有何發現?」
許適容道:「我若推測無誤,婉容娘子並非溺斃,此地亦非她斷魂之所。乃是有人先行害了她,這才拋屍池中的。」
作者有話要說:下次更新應該是明天下午差不多此時。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