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適容抓過了外衣裹在身上,一把掀開了帳子,幾步便到了窗子前。(小說~網看小說)推開窗格,赫然瞧見與自己住處不過一牆之隔的南屋方向已是火光沖天,火借風勢,燒得辟里啪啦作響,火星捲過了圍牆,不時濺落到了地上,不過片刻功夫,甚至感覺到了自己面上被炙烤得有些發燙。
這一排南屋連著十幾間,今夜住的都是些醉酒留宿的客人,如此深夜,竟然會燃起這般大火!
許適容回頭瞧了眼楊煥,外面火光沖天,嘈雜一片的,此人竟仍攤手攤腳躺在那裡,睡得紋絲不動。怕此間萬一也被引燃了,急忙到了春凳邊,叫了幾聲他名字,見毫無反應,抬手往他臉上死命拍了兩下,楊煥這才睜開了眼,茫然一片。
「大人,夫人!著火了,外面著火了!」
正此時,門外響起了陣急促的拍門聲,小雀正在那裡大叫個不停。
許適容過去開了門,果然是小雀,只瞧起來滿面焦惶之色,上氣不接下氣道:「夫人,陸夫人怕你們仍睡著,叫我來叫你們避下來著……」
「陸夫人呢?」
「吩咐了我過後,瞧著便像是朝那南屋去了。」
許適容看了下那方向,正沉吟著,那楊煥此時才是如夢初醒,大叫一聲,急急忙忙地抓了衣物披上,翻身下了春凳,便朝門外跑去了。跑了幾步,突又回頭嚷了句「你避著些,不要過去」,這才匆匆離去。
「夫人,這裡離南屋近,我們去前堂避下吧……」
小雀那臉被火光映得有些發紅,說話的聲音也是帶了絲顫音。
許適容見她那衣裳領口仍有些扭著,伸手過去幫著捋了下,這才道:「姨媽既是過去了,我也去看下吧,看看有無需要搭手。」
小雀雖有些不願,只見她已是出了屋子往那方向去了,只得也跟了過來。
許適容住的這屋子與那南屋雖是一牆之隔,卻要沿著迴廊繞個大圈才能到。兩人一路過去,進了那南屋的堂前,見裡面亂哄哄一片,橫七豎八地坐了幾個衣履不整,面上仍都帶了絲驚恐之色的人,有幾個竟還似是未醒酒的模樣,都應是方才睡在此間的一些客人,更多的人卻是不停來回送水救火。只這火勢既是起了,又如何壓得住?不過越來越大,不時響起那樑柱坍塌倒地的聲音。
許適容看了一圈,便見陸夫人正被個丫頭攙扶了,扶了個廊柱在那裡頓腳不已,急忙走了過去攙住。
陸夫人回頭,見是她來了,強打起精神道:「嬌娘,此處正燃著火,你來做什麼,快些到前院去避下,仔細被火星子濺到了。」
許適容正待說話,突瞧見前面那陸通判仍光了只腳,頓地嚷嚷道:「這火一時是壓不住了,燒了就燒了,只要人平安便可。裡面的客人都出來了吧?」
陸府的管家急急忙忙應道:「大人放心,這裡今夜一共住了十來位客人。那火頭剛有些起,便是被值夜的發覺,都應是出來了的。」
陸通判聽得這話,這才抹了下汗,又指揮著眾多家人在那裡潑水救火。那陸夫人聞得此言,嘴裡念了聲佛,這才腳一軟,若非被許適容和那丫頭攙著,只怕已是坐到了地上。
許適容見她站不住腳,急忙和那丫頭將她一道架了起來,便想往她屋子裡送回去。那陸夫人卻是死命搖頭,說這火不熄,自己是一步也不走。許適容無奈,看了一圈,見堂前角落裡立了扇屏風,急忙叫小雀搬了幾張椅子過去,這才半走半架地將她按到了椅子裡,自己亦是坐在邊上陪著。
這火一直燒到將近天亮才歇了下來。原本的一排屋子被燒得只剩了個架子,又禍延到了相連的幾間。滿地是被煙火燻黑的瓦礫和橫七豎八仍不斷往外散冒著青煙的殘梁斷柱,空氣裡瀰漫著一股刺鼻的焦味。不過一夜之間,陸府的一場喜事轉眼便成了場禍事。
許適容陪著陸夫人,一直熬到了天亮。眼見那些驚魂未定的客人,有些被聞訊趕來的家人接了去,剩下的人都在幫著善後,瞧見楊煥也夾在中間來來回回指揮著陸府的家人不停忙活,臉上幾片烏黑的印,想是被煙火熏燎出來的。
「姨媽一夜未曾合眼,這就回去歇下吧。」
許適容見陸夫人臉色青白,眼眶凹陷,便低聲勸了道。
陸夫人又看了眼被大火掠過後的一片焦瓦黑礫,長長歎了口氣,剛起了身,突聽外面響起了陣雜亂的腳步聲,探頭看了下,竟是林知州和州府裡的一干屬官到了。想是這火太大,又是夜間燃起,燒得半城方圓幾里應都知道,這才連州府官員都聞訊過來了。
陸夫人見林知州一干人都到了,避嫌起見,只得又退回了屏風後。
那陸通判見上官與同僚同來,也顧不得自己此刻的狼狽樣,急忙上前見禮,被林知州攔了道:「昨夜本官還在此與大人把酒言歡,不想今早竟是聞此惡訊,極為驚訝,這才匆匆趕了過來,府中諸位都無恙吧?」
陸通判歎了口氣道:「多謝林大人關愛。雖是燒了幾間屋子,好在昨夜發現及時,留宿在此的貴客們都是安然無恙,一早已是各自回去了。」
眾人聞得此言,點頭稱是,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正此時,突見一人叢那大堂入口處匆匆跑入,面上帶了焦惶之色,直直朝著陸通判大叫道:「陸大人,我家大人昨夜醉酒了宿在貴府,今早一直不見回來,又聽聞你家失火,你可曾見到過?」
陸通判聞言一驚,急忙笑著安撫道:「胡副使稍安勿躁。黃大人昨夜確是宿在此處,只火起之後,宿在此的諸人都已是安然退出了。許是黃大人又去了別地,所以才遲遲未歸?」
那副使頭搖得撥浪鼓般,神色間儘是不信:「我家大人奉了皇命到此任觀察使不過月餘,地頭也不甚熟悉,大清早的哪裡有別地可去?」
眾人聽得這話,一下都是齊齊看向了陸通判,神色各異。
陸通判剛剛才穩下心神,此時被那胡副使如此一說,雖是清晨空氣還帶了幾分涼意,只那額頭卻已是涔涔出了汗滴。
「此事干係重大啊,陸大人,你確信火起時諸多留宿的都已是出來的?萬一……」說話的是個四十來歲的男子,長得肥肥白白的。雖聲音不高,話也未說完,只那「萬一」兩字,卻是一下將眾人的心都懸了起來。
陸通判擦了下額頭的汗,看著那男子,有些不悅道:「曹大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曹大人哼了一聲,這才低聲道:「我的意思就是叫陸大人仔細確認下才好。」
陸通判心頭一下起了怒火。這姓曹的是個監當官,掌管州府裡茶鹽酒稅的徵收事務,素日裡便有些不大乾淨的,與自己關係向來不好。此刻這話說的,便是如同針尖般刺進他心間。強壓住心頭怒火,正要反唇相譏,突聽邊上林知州咳了一聲,看了過來道:「陸大人,人命關天,這觀察使大人又是皇上欽派到此監察州里事務的,非同小可,陸大人還是仔細些的妥當。」
陸通判聽這林知州也是如此說話,只得強按住心頭不悅,轉身朝著管家厲聲道:「我之前問你,你道客人都是出來了的。可是如實?」
那管家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雙腿已是不住發抖,半日才吱吱嗚嗚道:「應當……都是出來了的……。當時亂成一團,小人也未一一數過……」
陸通判大怒,只還未開口說話,邊上又有一人突然驚叫了起來道:「哎呀,之前都未想到,此時這樣一說,倒是想了起來。黃觀察使正是住在我隔壁盡頭那間屋子裡的。我出來後便仿似一直未見到他。莫非竟是沒有逃脫,被活活燒死在裡面了?」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倒抽了口冷氣,全場剎那便是鴉雀無聲。
許適容聽見身邊陸夫人喉間似是發出格格之聲,一隻手緊緊抓住椅子柄手,一雙眼睛已是發直了,急忙過去拍了她後背,怕一時順不過去暈厥過去。
「胡……胡說八道!」
陸通判雖仍還站得住,只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發顫起來了。
「快,快去尋下!」
林知州面色大變,嘴裡說著,自己已是朝方纔那人所指的方向去了。眾官見他都過去了,立時也是踩著瓦礫,紛紛湧了過去,潑了些水到那瓦礫堆裡降溫後,也不嫌骯髒,七手八腳地便在那地上掏揀了起來。沒一會,便聽見一聲驚呼:「不好了,果然是有人燒死在此處了!」
陸通判聞得這聲叫,猛地一抖,跑了過去分開眾人,果然瞧見那被抬開的牆面下壓了具已被燒得焦黑的東西,瞧著模樣,依稀還可辨認,便是具蜷縮著的人形。腿一軟,已是一屁股坐到了瓦礫堆上,連疼痛都覺察不出了。
那些州府裡的官員,平日何曾見過如此被燒得慘不忍睹的人屍,待反應了過來,膽小的已是不住後退了,便是膽大的,也無不變色,不敢再瞧第二眼了。
「陸大人,此屋裡住的可是黃觀察使?」
林知州後退了兩步,反應了過來,看向陸通判,厲聲喝道。
陸通判臉色死灰一片,嘴唇微微抖動,已是說不出話了。
眾人立時交頭接耳,面上神情各異,同情、驚訝、幸災樂禍,各色各樣。
林知州見陸通判答不出來,想必便應是了,歎了口氣道:「陸大人,觀察使身份貴重,如此意外命喪你府上,雖是天災,只本官少不得也只能據實上報了,還望陸大人莫要怪罪。」
陸通判坐在瓦礫堆上,頭微微下垂,心中又悔又懼。兩淮物饒豐富,鹽鐵稅又重,仁宗派了這觀察使下來,是要監查各州府課稅繳納的。如今因了自己賀壽,這樣突然死於自己府中,上報天聽,自己這罪責只怕是不輕了,雖不至掉頭,只貶官卻是必定跑不了了的。
陸通判想站起身來,只兩腿卻是軟得如同棉花,長長歎息了一聲,道:「罪在老夫,林大人據實上報便是……」
「等等!」
他話未說完,突覺自己身子一輕,一下已是站了起來,轉頭看去,見竟是那楊煥將自己拎了起來。心中有些感激,苦笑了下道:「賢侄,事已至此,多說也是無用了……」
楊煥遠遠瞧了那焦屍一眼,大聲道:「府裡好好的怎會著起了大火?說不定是有人被這短命的觀察使給揪到了小辮子,這才想法子弄死了他,順便嫁禍給陸大人的吧?」
此話一出,立時便是驚起了滿場人。那林知州不過愣了一下,便是巋然不動,方纔那曹監當卻是大叫了起來道:「楊大人,你是青門縣令,到通州也不過幾日,怎的就如此信口開河了?你兩家便是親戚,這樣紅口白牙地庇護,也是不大妥當吧?」
楊煥斜睨了他一眼道:「小爺我又沒指你,你這麼急吼吼跳出來做甚麼?」
那曹監當氣得全身肥肉都抖了起來,指著楊煥怒道:「你……你個……」
楊煥呸了一聲道:「你什麼,說不定就是你趁了夜半無人,放了把火的!」
曹監當面色一變,如此肥重的人竟也是一下子跳了飛奔過來,眼見著又要吵了起來,突聽有人說道:「在下聽聞楊大人在青門縣裡素有青天之稱,便是一具死去經年的爛骨,也能從中尋出蛛絲馬跡查得真兇。楊大人既是有此懷疑,便要拿出憑據。一來是為陸大人洗脫冤屈,二來,也好叫我等都見識下楊大人的奇能。」
楊煥循聲望去,這才看見這說話的人遠遠站在人群後。方才因了一直默不作聲,所以也並未注意到他。此時才見他一身青衣,負手而立,看著自己的神色裡含了絲淡淡的笑意。突又覺著有些面熟,再仔細一瞧,已是想了起來,居然正是入城那日搶了自己天字號房的那個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