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紅色方磚的街道旁,種滿了翠綠婆娑的菩提樹。中,這些高大的樹紋絲不動,只有樹梢的葉子在隨風擺動。偶爾有幾片變得黯淡的黃葉落在地上,不過也無損大樹的風華正茂。
在這樣的街道上經過,對行人而言可謂是種享受。然而很遺憾的是,現在能夠自由自在行走在大街上、欣賞秋日裡風光的行人,已是少之又少了。偶爾有的人在街上行走,也是腳步匆匆。
電車駛過鋪設在大道中央的車軌,發出滋滋的聲響,底下偶爾還會冒出一星半點的火花。電車上同樣沒有多少人,不過就算是在如今這種情況下,奧登的電車也仍然得每天行駛,搭載有需要的乘客。
電車的玻璃窗旁,一個六七歲的男孩正在擺弄著手裡的東西,發出「殺啊殺啊」的聲音,有時又發出「啾」的聲音,模仿子彈或大炮的聲響。電車裡所剩無幾的乘客沒有哪個對他的舉動感興趣,他們不是低著頭就是半瞇著眼看向窗外,心裡只想著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回到家。只有男孩身邊的女人拉拉他的袖子,小聲說:
「好啦,威廉,別玩兒了。」
對此,威廉只是了她一眼,然後繼續擺弄自己的手中物。那是兩個塑料製成的玩具士兵,大概只有成年人大拇指一半的大小,男孩用它們進行著戰爭遊戲正玩得不亦樂乎,又怎麼會理會旁人的提醒?更何況,他非常清楚,如果現在不多玩一會兒,那麼回到家之後,恐怕就沒時間再陪伴他的小兵們了。
雖然提醒著對方,可是從人的態度來看,不管是年紀還是態度,都不大像這男孩的母親。面對對方的輕聲訓斥,威廉頭也不回地說:
「知道了貝蒂,自有分寸。」
女人只能站在他身後著,拿這男孩沒辦法。玻璃窗上,映出了男孩抿嘴偷笑的表情。他當然覺得得意,因為不管是在家裡還是學校裡,只有別人說他、訓他的份兒,他想玩什麼、想做什麼,大概也只有從學校回到家的這段路途上才能短暫地實現。在學校裡師會沒收他的小兵;而在家裡,就算媽媽不在管家或家庭師也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玩耍而放任不管。所以現在他要是不抓緊時間玩,那可真是傻瓜了。
威廉無得意地想著,然後擺弄得更加起勁。他模仿著在他腦海中不止一次出現過的戰爭場面、來操縱手中的小玩具,「衝啊」的聲音更是不絕於耳。電車依然在行駛,從電車裡眺望甚至能看到綠湖的一角。平靜的湖面映照出不算晴朗的天空,如同一面完好的鏡子。只有當清風掠過時這面鏡子才會變成一匹起伏的綠色絲緞,在陽光下,發出迷人的光芒。
正當男孩自己地模擬戰爭製造出一些槍炮聲時。空中傳來地異樣聲響壓過了他地。威廉抬頭從電車地窗戶中往外看。想要找到這種聲音地來源。當然。他是不可能看到發出這種聲音地東西地因為它們正飛行在數千米地高空上。被天空中地雲層暫時抹去了痕跡。可是很快男孩地疑惑就得到了證實。因為一種更刺耳、更響亮地聲音迴旋在奧登地大街小巷中也很快蔓延到了電車中。那個「嗚嗚」鳴叫地聲音讓乘客們慌張起來。因為它地出現往就意味著危險在向他們逼近。
電車被緊急剎車之後。司機衝著身後地乘客大喊:
「是空襲。快下車!到防空設施那裡!」
威廉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被保姆一把抱起來。擠出車門。跑向離電車最近地一個商場。在那兒。有通往地下防空隧道地入口。威廉下意識地左右張望。看到有許多人都在往入口那裡跑。他們有地面無表情、有地張大嘴巴直喘氣。有成年人。也有小孩。男孩認出來了。這兒是綠湖公園南邊。靠近動物園地一家百貨商場。以前他和姐妹們也來過這兒。給裡面地動物餵過麵包和谷子。可是現在這兒雖然街道依舊。但路面上地那些路障和沙包卻讓男孩幾乎產生了自己是在外地地錯覺。在驚慌失措中。男孩只知道下意識地緊緊握住手中地小玩具兵。
天空中地殺手終於開始顯露出它們猙獰地一面。這些鐵灰色、下方塗有保護色油漆地飛機。進入了奧登地腹地。傾洩出如同魚卵般地炸彈和燃燒彈。雖然從奧登這座城市中也有炮火地光束在阻撓它們地前進。可是大多數戰機依然能夠駕臨城市地上空。從容不迫地投下炸彈。一個又一個或灰色或黑色地花朵在這座名城中盛開又瞬間消亡。空留下火焰與破碎地一切在腐蝕著大地。在這座城市中。有數不清地人像螞蟻那樣躲避著炸彈。然而這些螞蟻們。在消失於那些爆炸之中時。也依舊是那樣無聲無息
一個巨大的火球從街道對面的大樓中冒出,那棟樓房大部分都被炸裂、殘餘的水泥塊和夾板四散在各處。保姆摀住威廉的頭,同時一邊在擁擠的人群裡盡量往裡靠,希望能早點進入地下相對安全的防空隧道裡。這時候,又一聲爆炸在附近響起,不過很奇怪的,威廉在聽到一聲巨響後,眼前一片漆黑,之後就什麼也聽不到了。他只覺得身上突然重了許多,喉嚨發癢害得他不住地咳嗽,周圍好像突然之間多了許多東西,他順手摸去(其實是想先站起來)卻發現手觸及的地方有些粘糊糊的。男孩將手舉到眼前,這時他的視線清晰了一些,在灰色的煙塵中,他看到自己的手上全是些紅色的好像顏料似的東西,其中還有一些別的顏色。男孩覺得腿上一陣陣疼痛襲來,他費了好大勁也沒法站起來,只能試著去摸索推開壓在自己腿上的重物。當夾雜著嗆鼻氣息的濃煙和粉塵略略散去時,威廉看到,阻礙自己站起來的,正是之前一直照顧自己的保姆。只不過,現在對方的身體整個壓在自己的右腿上,完全沒有動彈的意思。
「貝蒂!貝蒂!」
保姆沒有反應,威廉湊上去看,只見對方那雙死魚般的眼珠正瞪著自己,嚇得他差點叫出聲來。保姆耷拉蜷縮在地上,頭上的帽子不知跑到哪兒去了,在她的腦殼上,流出一大灘鮮血和腦漿。男孩不知所措地打量著對方,這時他才發現,除了自己之外,周圍的人也幾乎全是像保姆那樣倒在地上,只不過有的人還能從嘴裡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有的已經沒有一點動靜了。在他們前方,那個連接著地下防空洞的入口已經被大塊的水泥石塊給堵死了,那些試圖想擠進去的人,也在爆炸的那一瞬間,被自己的保命之舉送了命。
一些像威廉那樣沒有送命的人這時爬了起來,他們顧不得管地上的傷者和死者,只是湧到不可能再進入的入口前,想要將那些堵住他們逃生的石塊搬走,有的人在喊:
「快搬呀!讓我們去!快!」
有的小孩在哭,有些受傷人也在哭著喊「救救我」,不過更多的聲音卻是近乎於瘋狂的,這是渴求生存的聲音,可是在此刻,在威廉聽來,它卻比從天空中傳來的戰機轟鳴聲和炸彈落下時的聲音更加可怕。他好不容易才推開保姆沉重的身體,將自己的右腿解脫出來。轟炸仍然在持續,週遭樓和街道被一擊而碎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而身邊那些大人們的哭喊更讓人如同覺得身在地獄,威廉站起來,呆呆地看著這一切。
保姆不在了,不知自己該去哪兒、該怎麼回家,在這突如其來的空襲和爆炸中,男孩唯一能做的,似乎就只能相信自己的直覺了。
在灰色的霧中,有些西衝出了硝煙的籠罩,出現在威廉的面前。那是一匹有著黑白條紋的正在奔跑的東西,是斑馬!威廉的眼光,頓時被它吸引了。因為動物園也遭受了轟炸,所以裡頭的動物有一些可能離開了籠子和圍欄,跑到外頭來了。這神奇的一幕,讓威廉忘記了自己的處境,他尾隨著斑馬而去的方向,往大街的另一頭跑去。在轟炸中,他的眼睛裡好像只能看到這新奇的身影。小孩愛冒險的天性此時佔了上風,讓他將轟炸和危險扔在身後,只顧著去追逐那匹斑馬。也許是不願再看到大人們那副醜陋不堪的嘴臉,也許是想逃離那恐怖的地方,男孩沒有一點猶豫地離開了那個混亂的地方,去追逐自己所喜愛的動物。
來自上的襲擊仍然在繼續,而男孩的腳步已經來到了綠湖邊。這兒公園的圍欄早就被炸壞了,所以斑馬可以輕鬆地跑進來,他也不例外。不過來到綠湖之後,在湖岸邊茂密的樹林旁,他懊惱地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斑馬的蹤影。正當男孩為這樣的結果而覺得沮喪時,他並沒有察覺,在綠湖上方,一群以三架戰機為一組的轟炸機群正在接近它的上空,一枚、兩枚……越來越多的炸彈開始被投到綠湖和其周邊的地區,而威廉還是傻呼呼地站在那裡,試圖想找到斑馬的蹤跡。
一個影子身後迅速接近,一把將男孩抱了起來,將他帶進樹林裡。威廉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一把拉倒蹲在草叢裡,有人在他頭頂上說話:
「低下,低下!」
威廉只知道自己的頭被人幾乎壓在了兩個膝蓋之間,身體抱成一團,別說是想抬頭,哪怕想伸個懶腰也不行。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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