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是不是受到對方的影響,哈根也沉下臉,他歎著)
「兒子也好,女兒也好,只要看著他們快快樂樂地長大,就是我們最大的願望。不過誰也弄不清楚,全能之神到底給不給我們這些當爸爸的一個機會……」
一個看著自己孩子長大的機會,哈根在心裡補上這一句。想起自己的孩子,他感到眼睛酸,但他控制著沒有流淚。現在帝國在前線的戰況變得越來越難以收拾,而這些身在前線的軍人們絕對是深有體會。面對著國家的困境、軍隊的狀況堪虞,他們有的人聯想到自己與自己的家庭,都會產生與哈根一樣的感覺:心酸難過,但又無可奈何。
想到自己的那個家,哈根又想到自己的妻子。現在她在做什麼呢?是給孩子們做飯、還是說,在給別人寫信……雖然哈根以為自己已經接受了那樣的事實,不過現在想起來,他現事情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好處理。他像是想擺脫自己思緒似的,看了看尤琛,不無羨慕地說:
「還是像你那樣好啊,家裡的太太那麼能幹,把一切都處理得好好的,不用你操一點心。換成是我家那個就不行了,她呀,除了做飯照顧孩子還行之外,別的全都一塌糊塗。」
「……是嗎?」尤琛也看了副官一眼,剛才因為開玩笑而得來的輕鬆,此時已經消失不見了。「別跟我說這些場面話了,奧圖,你不可能不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
尤琛所指的東西,正是哈根明白但又覺得應該避免的話題,沒想到現在對方卻先說出來,反倒讓他有點啞口無言。不過很快,他略帶自嘲的一笑,說:
「誰的家沒有一點問題呢,所有人都一樣,所謂地如花美眷、完美家庭,只是存在於書上的概念罷了。對於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來說,有問題才是正常地,反正又不能怎麼樣,盡量往好的地方想,湊合著過吧!」
「奧圖,可能在你看來,覺得我是太過挑剔了。既想要求這個,又想要求那些,人不可能追逐那麼多目標,不是嗎?可是我想要的東西很簡單,一個讓我回去可以完全放鬆的家,還有能夠跟我的家人坐在壁爐面前烤著火、聊聊天,難道這些都是很過分地要求嗎?我不明白,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那樣……」
哈根沉默了一會兒,他開口的時候,聲音有點低沉:
「我明白。我們之所以來到前線。來到戰場。不就是因為不想看到炮火危及我們自己地家園嗎。我想。後方地人會明白這一點地。」
「明白?明白什麼?我們看到地。是我們地苦惱。而她們看到地。又是屬於她們地苦惱。不管怎麼說。都談不到一塊兒去。
好吧。我承認。對於我妻子所說地東西。我不感興趣。可能在她看來。我是太過自私了:哎呀。這個男人一點也不關心家裡地事情。他到底是怎麼想地?可如果我稍微對家裡地事情提一點看法。她就會很不滿。這又是為什麼呢?她到底想讓我怎麼樣?家裡地事也就算了。最讓人不能忍受地。就是孩子!對。我是他們地父親。雖然跟他們在一起地時間不可能比當母親地多。可是我每次回來都總想跟他們在一起。但這居然也會被人看作是對女主人家庭權威地挑戰!這又有什麼道理可言呢?我承認是有地時候對她地教育方法覺得有可以改正地地方。但基本上我也會照她地意思去辦。不過就算是這樣。她還是不能認同我。我覺得快瘋了!孩子不是她地私人財產。她憑什麼……」
說到這裡。早已站起來解開了領子地尤琛忽然停頓了下來。用調整呼吸地方法來提醒自己不要動怒。不過這已經讓身邊地哈根看得吃驚。所幸地是。身邊沒什麼人經過。而且也沒人留意他們之間地談話。尤琛走了幾步。然後又頹然坐倒。他用非常無奈地口吻對自己地同袍戰友說:
「我真地不明白。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也許真地是我太不稱職了。離開家這麼久。都沒有關心過家裡地情況。琴只能一個人支撐著。所以漸漸地。她就學會不用再倚靠我。這原本是件好事。可是現在卻演變成。我每次回來。都好像在與她地位置和決定起著衝突。每次都這樣。我受夠了……補救也太遲了。琴不會接受地……她也許是希望我也能像孩子們一樣。對於她地每一個決定都不聞不問?不過這不可能啊。因為我是她地丈夫。而不是她地孩子……很可笑是嗎。奧圖?每次聽到有人在誇我『你擁有一個模範家庭』。我就想用拳頭將他好好教訓一頓!我不否認我是有個好太太地確。是個很好地太太只是不知道我們倆究竟是哪兒出了岔子。我跟我地太太之間。好像越看對方越不順眼。可能琴那邊地想法比我想像地還要嚴重得多。我告訴你。
擔心有一天回到家裡。孩子們已經不認識我。甚至了。因為媽媽不允許……好了。奧圖。你現在盡可以鄙視我了。因為我在家庭上是個完全失敗地傢伙。」
尤琛說完,也不去看身邊的部下,只是閉上眼睛,搖搖頭。這時候,他聽到哈根用比之前更加低沉的聲音說:
「我說了,我明白,真的,也許我的情況比你的更糟。」
尤琛睜開眼睛,下意識地盯著哈根。他此時現,自己的副官臉上寫滿著痛苦,也許還帶有一絲譏笑那是對自己的嘲弄。哈根回過神,向對方說:
「再怎麼說,你還有一個家,而且就算關係不怎麼好,但也還能支持下去。不過我就不行了,如果還有機會回家當然,現在這個還難說|呢!誰知道哪一天醒來或是剛睡著的時候,我們就會死於敵人的炸彈或許我見到的,就是一個空蕩蕩的房子。不管是老婆也好、孩子也好,通通都……」
「實話告訴你吧,唉現在想想也真好笑,其實又有什麼好隱瞞地呢?反正日子一長,誰都會知道的,我老婆已經不再愛我了,這是她親口對我說地,她愛上了一個後方治安隊的警察據說那傢伙是因為身體有殘疾,所以不能上戰場當兵已經無法離開他了。你聽聽,這是一個做妻子的應該對丈夫說的話嗎?我當時沒有馬上拿出手槍把她幹掉,或許是因為我心裡還有一點理智,覺得沒必要為她犯下殺人罪,而且孩子們……他們也在家裡啊,要是他們看到爸爸殺了媽媽,當個殺人犯的後代,他們又會怎麼想?於是,我就只能當個縮頭烏龜,裝作對這件事滿不在乎,好讓我老婆繼續跟那個姦夫鬼混,同時還不得不日夜在這兒提心吊膽,擔心我地孩子總有一天會被他們通通帶走!全能之神啊!我怎麼會這麼愚蠢!居然連這些也沒有察覺,這是上天給我的懲罰,讓我要飽受一無所有的滋味!不過我誓,要是我死了,那麼起碼也得拉上這對狗男女當墊背地!我要讓他們下地獄!」
哈根在咬牙切齒地說完這些話之後,他再也忍不住,痛哭失聲。長久以來壓抑在心頭的煎熬和痛苦,現在好像傾洩而出的洪水,難以制止。尤琛默默地看著他,將門上的布簾放下,好讓這兒成為一個相對獨立地空間,讓裡頭的人可以盡情地洩著心中的情緒。
哭過之後,哈根覺得好多了。但是他和尤琛誰也沒有說話,兩人就這樣沉默地坐在一起,熬過一分一秒。過了一會兒,尤琛將那根燃燒殆盡的煙扔在地上,用腳把煙頭踩熄,一邊又將那個煙盒裡僅剩的兩根煙拿出來,一根給哈根,另一根是自己的,點著之後,他對哈根說:
「用香煙來敬我們兩個,兩個笨蛋。」
「而且是非常非常愚蠢地笨蛋。」
兩人出吃吃的笑聲,一邊吞雲吐霧一邊望著窗外太陽已經消失了地地平線。他們各自的人生就與所有人一樣,都稱不上完美;不過只要一天還活著,他們就會想辦法讓自己過得盡量好受一些。誰能知道,下一個倒在血泊中地人,又會不會就是自己呢?戰場上的軍人,每個都是靠著這樣才熬過來地,如果逼迫著他們像一個哲學家那樣去思考人生、家庭、生活,那麼下場肯定不是他們成為偉大的人物,而是變成一個人人不願接近的瘋子。哪怕再崇高的思想家,在面對著這些現實中的血淋淋殘酷場面時,他們都不可能做到淡然處之,更何況是這些有血有肉的軍人們。家庭失意、生活不滿,哪又能如何?活下去,對於現在的他們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直到後來,尤琛才得知,原來他們裝甲師的師長澤格中將已經因為受到調查,而被迫離開前線回國內接受所謂的「高層問話」。原因就是在於懷他與叛亂有關連,而新接替他的師長其不稱職程度已經用事實來證明,難怪最近的調動總是一敗塗地,甚至在大白天的就必須出動或轉移。這曾經讓尤琛困惑了好久,現在知道了答案,讓人更加為之氣絕。那次暗殺事件,顯然還遠遠沒有到結束的時候。它的餘波,現在甚至開始蔓延到前線來了。
在被問到他們到底還要在這兒呆多久的時候,同樣心懷不滿的士兵回答自己的同伴說:
「你怎麼不問問卡爾因茨去?那傢伙才是我們的頭頭!」
不過很遺憾的,不管是有這種想法的人、還是沒有這種想法的人,他們現在都不可能直接去問那位神聖帝國的最高統帥本人,因此只能繼續在前線等待,一邊忍受著敵軍每天頻繁的轟炸,一邊在苦悶的日子中備受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