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怎麼不看了?」
琴在聲音在耳邊響起,尤琛看了看坐在自己右側的妻子,輕描淡寫地說了句:
「可以吃完早餐之後再看,免得食物放冷了。」
這時,兩個孩子看到父親的注意力離開了報紙,都活躍起來。大兒子問爸爸今天能不能跟他們一起到樹林裡玩,小兒子則希望爸爸將前線英雄們的故事告訴自己。尤琛笑著說:
「沒問題,我的小淘氣鬼,今天是新年頭一天,爸爸跟你們踢足球吧。」
「真的?太好了!」
埃爾文高興的差點跳起來,不過看到母親的視線後,又只得乖乖坐下。而小一點的約翰則沒留意這些,他乾脆跑到爸爸面前,在對方的懷裡說長道短,不是說自己想要個足球,就是說要想爸爸帶自己出門去。琴瞪著小兒子,說:
「越大越沒規矩了,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去,去,快點!爸爸這次回來不是為了陪你們玩的,所以不能總是纏著爸爸,聽懂了嗎?」
「……是,媽媽。」
約翰雖然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可是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的不滿。尤琛看了一眼琴,沒有說話。琴並未發覺丈夫的眼神,而是繼續叮囑著兩個兒子:
「雖然這幾天放假,不過你們的功課可絕不能落下。要是這一次的期中考你不能通過,我就會要求老師將你的假期通通收回去,在那些日子裡上補習課!」
後面那句。是琴對著大兒子埃爾文說地。被母親點名提到地埃爾文點了點頭。可是嘴巴裡卻在嘟囔著:
「我地功課都做完了。該溫習地課文也看過了。考試不會有問題地。」
「你說什麼呢。上次你不也說準備好了嗎。可是成績還是下降了。這次可不能再馬虎了。要是連基礎都沒打好。那以後碰到更難地該怎麼辦呢?」
埃爾文一句話也沒說。看到這個樣子。尤琛出來打圓場。他說:
「快吃早餐吧。都涼了。」
於是。一家人在隨後地半個小時裡。都沒有再交談。而是忙於應付自己面前地那份早餐。在用過早餐之後。尤琛看著保姆將兩個兒子帶回到樓上。然後他才轉頭看著自己地妻子。
「琴。你為什麼非說那些不可呢?」
「我說什麼了?」
琴看著丈夫,和昨天晚上的她一樣,冷靜而矜持。尤琛盡量把心中的愧疚壓下,以實事求是的口吻對妻子說:
「孩子們這兩天能放假,我也正好能呆在家裡一段時間,就讓他們放鬆放鬆吧。只有幾天的工夫,不會對他們的功課造成影響地。」
「那是因為你根本不清楚現在小學和幼兒園的功課,才會這樣說的。現在不同以往了,孩子們地功課要是一天跟不上,累積下來。就會影響到以後的課程。我可不希望看到孩子們——尤其是埃爾文——在學校裡因為沒學好而被老師批評。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在對孩子這方面,夫妻兩人雖然在家中的時間截然不同。但是關心的程度都沒有區別。尤琛盯著妻子,看著她那毫不迴避的態度。不由得在心裡歎了口氣。看到丈夫一時沒回答,琴站了起來。將小漆櫃上正播放著悠揚音樂的留聲機關掉,同時一邊回頭向丈夫說:
「尤亞,不管你在外頭做什麼事,我一向都是支持你的。所以,我希望在家裡,你也能夠給予我同樣的支持,要不然,在孩子面前,我會非常難辦的。」
「你地意思是,我回家會給你地教育帶來破壞嗎?」
「你怎麼能這麼說!」也許是意識到自己的口吻有責備地意思,所以琴停了下來,又換了副更平靜的口吻繼續說:「你誤會了,親愛地,我只是想在孩子的教育方面,我們倆能取得一致地意見,這樣才是對孩子最有利的,不是嗎?我需要你的幫助,尤亞。」
「我看你即使沒有我的幫助,也幹得很好。不管是家庭,還是孩子,你都做得很好。」
「那麼你就更應該支持我,要是看到父親對母親的意見有不同的意思,孩子們會馬上察覺到的,這樣一來,要是類似這種問題出現的次數多了,他們就會變得不知該聽我的話好還是聽你的話好。要是這樣子,我接下來還怎麼教導他們呢?他們或許會跟我說爸爸不是這樣說的,你到時候又教我怎麼辦呢?你常常不在家,我只能按照自己的方式去教育他們,你以為這是我願意的嗎?」
看到妻子越說越激動,尤琛也只能保持沉默。要是連他也失去冷靜,那麼他們沒準會大吵起來。琴說完之後,微微喘著氣,她克制住自己,又問:
「你覺得呢,親愛的。」
「照你的意思辦吧,琴。」
尤琛不想再多說什麼,既然琴如此堅持,就讓她去做吧。雖然夫妻間不和,不過他之前還是認為在孩子的教育問題上,兩人應該有商量的餘地。沒想到,現在自己才剛一回來,妻子就對這方面如此大反應。他覺得,琴不僅是因為昨天晚上事情的影響,在一直以來,她都對想對孩子教育問題提出異議的丈夫感到十分戒備,簡直是不容自己質疑。但他什麼都不好說的,只能轉身離去。尤琛覺得,自己到底是這個家的一分子呢?還是只是這個家裡的客人呢?他原本不願去想,但又不能不去想。
離開了妻子,尤琛在房子裡轉悠了一會兒。女傭們看到自己都畢恭畢敬的,家裡整潔依舊,琴與自己一樣,都有著潔癖傾向,所以在這方面,要求十分嚴格(甚至是幾近苛刻)。尤琛往樓上走的時候,甚至想起在很久以前——起碼有五六年前了——那時候自己與琴還睡在一張床上,每當自己與妻子共渡良宵時。她曾經不止一次地——現在想想簡直是過於頻繁了——露出不耐煩的神情,就像是很不情願似的。只是盡妻子的義務才不得己才配合尤琛,這讓身為丈夫的很受不了。他後來仔細想想,也許琴並不是故意那樣做的,她只是習慣在身為女主人的時候,經常按照著這種潔癖地習慣來管理家庭、吩咐下人、也是這樣要求著自己與丈夫,不過沒想到她把這種習慣也帶進了床第之間。而且琴的潔癖在生下約翰之後。變得更加明顯了。尤琛記得當妻子坐完月子後,自己再度與她同床時,琴那種不悅地表情。沒有哪個男人會對方面不在乎。尤其是面前的這個女人正是自己的妻子。在那之後,尤琛就再也沒碰過琴,沒多久,他們就分房睡了。尤琛並不想否認,自己也有著潔癖的觀念,但他沒有想到,妻子的潔癖感竟然會這麼重,遠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厲害得多。不過,也許是歲月地消磨吧,久而久之。尤琛對這方面已經感到不在乎了。他跟琴一樣。現在只是為了孩子們,才繼續充當著扮演好父母、好夫妻的角色。只是這次回來。他才知道,原來琴連孩子的事情也不願讓自己插手。
「沒想到我在這裡竟然這麼不受歡迎。不過。也難怪,誰叫我自己活該呢……」
尤琛一邊想著。一邊來到二樓地育兒室。裡面的埃爾文和約翰正在畫畫,一旁保姆正在做著針線活。看到父親出現在面前,兩個男孩將畫畫的蠟筆都扔在地板上,跑上來要爸爸抱。保姆朝男主人行過禮後,就退到室外去了,好讓父子可以單獨聚一會兒。尤琛將兩個兒子都抱起來,一人親了一口,然後看著他們倆,說:
「都長高了,也長壯了,下次我恐怕都抱不起你們倆了!來,讓爸爸看看你們都畫了些什麼?」
於是他們拉著父親的手,三人一同坐在地板上,看著那些紙上的塗鴉。埃爾文畫的是飛機,而約翰則畫著一些被火燒的房子。身為父親的看到之後,皺了皺眉頭,他問:
「這是什麼,約翰?你在哪兒看到的?」
「就在城裡,有好多地方,不過那兒都有戴頭盔的人站著,不讓人進去。」
尤琛想了想,明白到小兒子說地地方應該就是被敵機轟炸後地房屋,而戴頭盔的人無疑就是警察。沒想到現在首都這裡地情況也如此嚴重,實在令人擔憂。而埃爾文也想吸引父親的注意力,就對尤琛一連聲說:
「爸爸,這就是那些飛機,我親眼看到它們在空中轉來轉去,身子底下在冒煙,可有趣了!」
尤琛看著這些畫,誇獎了一番兒子們地進步。不過隨後他就對兩個男孩說:
「記住,以後要是在街上看到這種飛機或是燒起來的房子,絕對不能過去看或是呆在那兒,得找地方躲起來。老師讓你們待在哪兒,你們就要待在哪兒,不要留在街上或是操場那類空曠地地方,這樣太危險了,明白了嗎?」
他們都點著頭,表示會按照父親的提醒去做。埃爾文看著低頭看畫的父親,忽然問道:
「爸爸,為什麼你跟媽媽晚上不在一起睡覺呢?」
尤琛一愣,抬頭看著一臉天真不解的大兒子。他看看埃爾文,又看看約翰,無言以對。他與琴原本都認為,孩子還太小,不會知道父母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如今兒子竟會當面這樣問自己。尤琛無法再平靜地面對兒子們的目光,他摸了摸兩個男孩的頭,然後起身離開了育兒室。留在走廊外的保姆見男主人走了,便又進來守著孩子們。尤琛沒有朝那裡再看一眼,現在他心中的無奈更加明顯、也更加難以忽視。在這個家裡,除了自己獨處的空間外,竟然沒有一個地方可以讓自己好好待上一會兒的,哪怕是在孩子們面前,也同樣不能。
「我成了這兒一個不受歡迎的客人,不,應該說,是個多餘的傢伙。」
說自己悲觀也好、鑽牛角尖也好,尤琛沒有辦法擺脫這個念頭。但是從事實和以往的例子來證明,他不是那種無事找事的人。只能說,是現實讓他不得不意識到這點。而如今,在剩下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裡,尤琛恐怕都得在這種氣氛中,繼續在家裡,被迫用演戲般的態度與家人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