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淚 正文 第四卷 尤琛(下) 第一章 從琴鍵到來福槍(1)
    「嗚」

    隨著汽笛的響聲在飄散下雪花的天空中迴旋,一列長長的火車也緩緩減慢了它的速度,開始停靠在那已經聚集了不知多少人的站台上。在站台上,除了那些焦急地引頸期盼的人們外,還有一排排士兵,他們所面對的方向,卻不是列車,而是人群。這些在站台上每隔兩到三米就站立一人、手持步槍的士兵,顯然不是來接人的,而是維持這裡的治安。不過他們的存在,並不會讓周圍那些等待的人有所畏懼,相反,許多人看到列車到站後,都激動地湧上前去,希望能在某個車窗或車門外,看到自己所熟悉的那個身影。

    這裡是奧登尼亞神聖帝國首都、奧登的第一火車站:亦即是俗稱的尼恩伯格火車站。在創世歷1089年的新年快要來到之前的這一天,尼恩伯格火車站的人流越發密集。因為有許多人都在這裡等待著他們在前線的父親、丈夫、兒子、兄弟的歸來,而其中有不少人,甚至已經有一年以上未曾見過自己的親人了。所以他們此時流露出如此激動之情,也是可想而知的。

    列車由火車頭、餐車、普通車廂以及臥鋪車廂組成,其中以普通車廂的數量最多。而如今,比那幾節普通車廂中來到站台上的奧軍士兵,也顯示出他們的人數眾多,遠比那些能夠睡在臥鋪車廂中的軍官為多。他們一來到站台。就忙著尋找自己地親人的蹤影。當然,一開始地時候。有不少人都找錯了人,把別人誤當成是自己的家人了。剎那間,整個站台上熙熙攘攘、人聲鼎沸。不管是從火車上下來的士兵、還是他們地家人。此時都已經完全不再顧忌那些荷槍實彈的月台衛兵,而是沉浸在找尋親人的焦急以及與親人相逢的幸福之中了。

    在火車中節的某節臥鋪車廂上,車窗上的窗簾被人拉開,露出一張模糊地面孔。由於天氣寒冷,外頭已經下起雪來,而車廂內仍然保持著溫暖。所以車窗會變得模糊起來,一點都不奇怪。在車廂內的人伸出手。用黑色皮革手套擦拭著車窗。好讓自己能夠看清楚站台上地情況。原本寬敞地站台,如今也由於人數眾多也變得擁擠不堪。有的人在尋找自己地親屬,有的人在費勁地在人群中擠出一條道路。希望跟那頭地人相逢,還有的士兵已經和自己地親人擁抱在一起。大聲地說著什麼。場面看起來顯得有點混亂,但沒人對這些表示不滿,因為有太多太多的人希望表達自己的渴望之情,也有太多太多的人想要在親人面前將這段日子以來的疲勞及鬱悶發洩殆盡。

    尤琛.弗萊德在車廂裡看著這一切,他在等待著列車員把車廂門打開。由於在回來的路上耽擱了一些時間,所以當他乘坐的列車來到奧登的時候,已經距離新年只有不到一天的時間了。不過幸好的是,列車沒有誤點,所以看上去自己還來得及能與家人一起迎接新年。

    臥鋪車廂有獨立的房間,這是給軍官們使用的。右側是雙層床鋪,而左側則是座位。此時尤琛正是坐在座椅上,看著窗外的人群。他那雙碧藍的眼睛雖然是在看著那些擁擠的人群,不過心裡卻彷彿不在這個車站,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將近三年了,自己已經有這麼長時間沒有見到家人了。想到這點,尤琛也覺得不可思議。不過他明白,這在戰爭時期來講,只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事情了。每家每戶,甚至是每個人,都必須承受與自己親人離別的痛苦和煎熬。尤琛不知有多少遍曾經在心中描繪著家園的影像,如今一想到自己離家越來越近,也不由得感到意氣昂揚。

    「對,多麼美好的家,那兒有自己熟悉的一切,有自己熟悉的人,他們會為你的回來感到興奮激動,這才是家……蒔蘿谷應該沒什麼變化,不,都經過這麼久了,裡頭肯定會有些變化的……是變得更好了?對,肯定是這樣的,因為那是我的家,琴一向很會理家,孩子們也很聽話。家裡怎麼樣了?我為孩子們做的鞦韆還在嗎?要是繩子舊了斷掉了,園丁會不會像我一樣將它弄好?不,不用擔心,雖然現在徵兵鬧得厲害,不過就算花園沒人打理了,可是宅子裡肯定不會有什麼大改變的,一切都會像往日那樣,對,就是這樣……」

    尤琛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一個勁兒地在說服著自己。他抬起眼,看到離列車不遠的地方,一個年輕的士兵,與同樣年輕的女人擁抱在一起,兩人熱烈地親吻著,完全沒有因為這是在車站的月台而有所收斂。尤琛看了一眼,刷地將窗簾重新拉過去,為自己遮擋住一切窗外的事物。

    現在應該沒什麼好牽掛的了,曼尼亞那邊只是離開一段日子,巴列茨應該沒問題的。家裡也不用自己操心,羅蕾萊也……想到這裡,尤琛下意識地把自己大衣的領子弄了弄,好讓它可以為自己的脖子遮擋更多的寒氣。他回想起在回國的途中,將羅蕾萊送上車的情景。那個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年輕得多的女人,被凜冽寒風吹拂而散開的黑髮,不經意地垂落在自己臉上。那種觸感,尤琛似乎現在都能感覺到。輕柔、飄忽,彷彿近在眼前,但卻怎麼也抓不住。

    尤琛歎了口氣——在同一臥鋪車廂地另一名軍官聽來。卻像是稍顯沉重地呼吸——他警告自己不要再想了。羅蕾萊現在已經平安無事了。她回到了國內。很快就能跟格特相逢了。已經沒有自己地事了。沒錯。她跟格特或許已經見面了。兩個人在一起。或許。就像剛才那對戀人一樣……

    「列車員怎麼還沒開門?」

    同車廂內地軍官開始抱怨起來。也讓尤琛從自己地思緒中驚醒。他覺得自己剛才太過沉默了。甚至有點像是冷落了他人。便朝對方一笑。說:

    「不急於一時。回到家之後。有地是時間跟家裡人在一起。」

    「我可是一點時間也不想耽擱了!」

    同袍一邊說著。一邊仍是毫不放鬆地張望著外頭。果然。列車員走過來。替臥鋪車廂一一打開車門。尤琛他們都拿起自己地行李。準備也投入到那密集地人群中。由於站台衛兵地驅趕。再加上找到親人地士兵及其家屬自發往外走去。所以一時間站台上空出了一片地方。也就是在這時。尤琛地眼睛搜索到了自己熟悉地身影。他唯恐自己看錯。又定睛仔細看去。是地。琴就站在那裡。她頭戴一頂不起眼但精緻地圓形呢絨帽子。穿著黑色地貂皮大衣。站在人群中即使什麼動作也不做。都顯得分外光彩奪目。與尤琛同一車廂地軍官注意到對方地視線。也看了過去。他在詢問過尤琛確定是對方地太太后。不由得嘖嘖有聲地說:

    「您可真有福氣,有位這麼漂亮的太太!」

    尤琛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跟對方寒暄了什麼,因為他幾乎都把注意力放在了不遠處那個身影上。他認出了琴,不是因為她在人群中顯得十分出眾,而是驚訝。琴剪短了頭髮,跟那頂帽子更相配了,而且她的打扮比平時也更美。不過對於尤琛來說,這個形象卻與記憶中的妻子多少顯得不同。那頂帽子琴很少戴,貂皮大衣她也不喜歡這種顏色的,她曾經說過這些顏色太死氣沉沉,出門在外不能穿;但尤琛覺得它們很不錯,並不像琴說的那樣不堪。在尤琛的心裡,或許根本沒有想到琴居然會穿著她自己不喜歡、但他本身樂意看到的裝扮出現。

    下了車之後,尤琛看得更清楚了。琴的化妝也不濃,但恰到好處。其實琴往日的濃妝也很好,完全不顯得突兀,但她此時所做的打扮,顯然是由於要迎接自己的丈夫的需要。尤琛認為女人化妝是應該的,但漂亮的女人化妝過濃,反而會掩飾她們本來的美麗。今天的琴,顯然不是沒有時間打扮,相反,而是精心地選擇了這樣的模樣,來等待丈夫的歸來。

    「這是琴嗎?是她,就是她……她好像有點不一樣了,也許是……頭髮?耳朵?還是那雙戴著麂皮手套的手……琴的手一向保養得很好,她用不著親自做家務,也能將家裡管得妥貼……不,不,這不是重點……我應該高興點,對,顯然多點笑容,這樣才像話……啊,夠了,尤亞,你到底還要求什麼呢?瞧瞧你的妻子,多麼漂亮的女人!不過,琴什麼時候剪短頭髮的?算了,她也許是更適合那種髮型,這樣也不錯嘛……」

    不管再怎麼說服自己也好,尤琛此時也感覺到了自己心中的那個聲音。是失望,這種失望並不僅僅是從見到琴開始的,而是當自己坐上火車,來到奧登的時候,就已經滋生了。只是如今隨著琴的出現,這種失望的感覺,才越發變得明顯罷了。之前尤琛一直在心中與另一個自己作鬥爭,無非就是想將那種感覺往下壓。但現在,他覺得自己剛才的努力彷彿都白費了。

    「親愛的!」

    「尤亞!」

    也許是意識到了自己的想法,尤琛努力將真實的心情壓制在心底,迎上前將妻子抱入懷中。撲面而來的,隨了琴那輕盈的身體外,還有陣陣幽香。那是曼尼亞格拉斯牌薔薇香水的芳香,是自己喜歡的那種香味。今天的琴,果然是精心打扮過的。想到這裡,尤亞看向剛剛離開自己懷抱的妻子,問:

    「家裡跟孩子們都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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