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他們只是想瞞混過去而已吧!什麼叫做需要一些日子,我懷疑,他們本身就沒有多少物資儲存在那兒,所以現在根本沒法滿足我們的士兵的要求!」
說完,克米特不悅地搖頭,好像想讓自己從那種情緒中脫離出來。波捨斯基雖然礙於自己的身份而不能直接表達意見,可是看他的神情,顯然對事情也是抱有相同看法。
在詢問了有關物資的事情後,他的參謀長話音一轉,像談起旅途趣聞似地告訴對方:
「在熱洛埃,我見到了總參謀部的施道芬中校。」
「施道芬……哦,是那個施道芬吧。他還是老樣子嗎?」
在克米特的話中,對於這個人名並不算特別陌生。相反,這個名字的出現,讓他想起了一些以往的回憶——雖然跟施道芬本人其實沒有直接的關係,但是通過他,克米特隱約想起了他的老師以及那一代陸軍將領的身姿。要知道,克米特本人也是自那兒出身的。
「是的,他看起來不錯,已經適應了缺少左眼和右手的日子,就像一個正常人那樣生活。他要我向您問好,祝您身體健康,家庭幸福。」
說到自己的家庭,克米特難得地露出微笑。「他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年輕軍官,擁有著陸軍傳統的熏陶,同時又不失自己的主見。真不愧是老頭子培養出來的接班人!」
他與自己的參謀長齊聲大笑起來,那笑聲蕩漾在花園的草地上。克米特所說的「老頭子」,就是指在奧登尼亞三軍中鼎鼎大名的德克元帥。而能夠與那位倍受人尊敬的老元帥的名字聯繫在一起,可見施道芬本人在這些高官將領中,也有著良好的人緣。
「由於人事調動,所以施道芬在去年就離開了路德尼亞,回國養傷。他現在隸屬於總參謀部——啊,這樣的話,我跟他可就更親近啦——前來曼尼亞進行例行巡視。他對國內地情況,也很憂心。」
「憂心?」
作為波捨斯基地上司。克米特似乎察覺到對方語氣中那微妙之處。於是轉移視線看著對方。波捨斯基之前地那一點笑意。此時已經完全消失了。他低聲說:
「正是如此。目前帝國內部有不少地方都遭到了空襲——而且往往都是些重要地工廠——至少那些我軍原本設立在海岸線上地雷達站。就更是敵軍飛機炸彈愛光顧地地方。再這樣下去。生產很難恢復。而且那些艾尼亞人地戰機。對周邊地民居也同樣不留情。昂尼亞人更喜歡這麼做。有不少平民地住宅區和村莊遭受嚴重毀壞。但政府為了不動搖民心。將這些消息通通封鎖起來。」
這些事情。克米特都早已知曉。但是關於平民及其家園地損害情況。他還是頭一次從自己人嘴裡聽到這樣地說法。這不禁讓上將皺起眉頭。他問道:
「這是真地嗎?有哪些地方遭到了無端轟炸?」
「多數集中在帝國地西北部地區。那裡屬於女神地腹地(在路尼語中這個名詞特指平原)。所以昂尼亞人特別喜歡用那兒地民居和村莊來練投襲炸彈地目標。施道芬去過那兒。親眼目睹了更多糟糕地情況。他感到非常難過。」
艾爾文.克米特能夠理解自己地下屬與那位施道芬中校所感到地痛苦。他們身為軍人。為國家履行職責。以戰爭地形式來為國效力。但這並不代表他們樂於對平民出手。早在米德加爾德大陸上地各個王國為了各自利益而大打出手地中世紀時代。奧登尼亞地軍隊就是受到國家與貴族地嚴格控制。負責指揮這支強大軍隊地軍官。都是來自於上流社會地傳統家庭。因此。他們地觀念明確:雖然尚武。但絕不濫用武力。而使用武力對待平民。是他們所不恥地。直到現在。奧登尼亞軍隊中這種傳統觀念依然流行。克米特想像著那些畫面。大聲說:
「如果說是波及,那還情有可原,因為這畢竟是戰爭,不可能保證沒有絕對的傷亡。但是針對平民!昂尼亞人的禮貌到哪兒去了?他們不是自詡為最熱愛和平與生命的民族嗎?!」
波捨斯基與上司一樣,只是稍有節制——他畢竟還是下屬,得在對方面前克制自己的情緒。他苦笑著說:
「據說昂尼亞人都非常同意他們的政府這麼做,因為他們覺得有必要將三年前我軍的轟炸算到我們的人民頭上,稱這是禮尚往來。」
「我們的轟炸?」克米特詫異地想了想。他隨即明白了,取而代之地是一臉無奈與譏嘲。「這一切都得多虧偉大的空軍元帥雷納.伯納特元帥,因為他相信適當地轟炸會更加有效、能更快速地瓦解敵人的意志。於是,我軍那些優秀和有品德的空軍飛行員,就只能對敵國的平民所在區域狂轟濫炸。這些,都要歸功於那位先生才行!現在可好,被人抓住了把柄,而伯納特呢?恐怕那些炸彈永遠不會丟到他頭上,因為他什麼時候都會舒舒服服地坐在最安全的地方。享受他的美食與佳釀!」
提起那位空軍元帥。克米特顯然沒有一點好感。事實上,在奧軍之中。哪怕是在空軍裡頭,對那位元帥有好感的人,也屬於少數派。在反對雷納.伯納特的人看來,他最大地支持者——也就是這個帝國地頭號人物——才是真正讓他們不敢公開反對前者的原因。克米特搖著頭,繼續說:
「空軍中都是些優秀地小伙子,他們是好樣的。在很多時候,都是用盡自己的力氣去完成那些艱巨的任務,他們之所以不得不付出這麼多血汗甚至是生命,就因為有那樣一個好大喜功、誇誇其談的上司!這真是巨大的浪費!為什麼埃默裡.瓦萊裡安不將自己兼任的宣傳部部長的位置讓給伯納特呢?那樣的話,這位先生肯定能夠幹出一番好成績地!」
「或許是幹好他的愛護動物協會會長?」
聽到參謀長的調侃,克米特不禁哈哈大笑。這實在很符合他們對那個人的看法,只可惜,他們也很清楚,那個男人是不可能放棄自己的官職的——更何況。他地靠山大著吶!說來也怪,原本是找獵愛好者的雷納.伯納特,在加入勝利黨不久後——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就開始變得熱衷於愛護動物起來。他對此十分熱心,而且在勝利黨成為國會的唯一黨派後,就頒布了由他主導的法令《保護野生動物與防止家畜虐待法》。自此之後,這位元帥家中的那些裝飾用的動物頭顱:什麼鹿啦、熊啦、豹子啦、老虎啦、還有狼——諸如此類的——都根本不是出自於他的手。而是旁人贈送地禮物而已。這位元帥雖然沒有變得跟首相一樣,只愛好素食而拒絕肉類,但在說到保護動物這方面,他在奧登尼亞自認第二,恐怕也沒有人敢認第一。有時候,對對方的這種愛好感到奇怪的波捨斯基忍不住會想:伯納特之所以如此愛護動物,會不會跟他自己常常被人嘲笑那「豬一樣地體型」有關呢?當然,這樣的念頭,他可從來沒有公開跟身邊的任何人說起過。
想起雷納.伯納特。波捨斯基又想起最近一件跟他有關的重要事件。他猶豫了一下,正想對上司匯報,卻看見克米特敏感地看了他一眼。接著又轉過頭去,淡淡說了一句:
「耶茨自殺了,是吧?」
「您已經知道了?」
波捨斯基感到很吃驚,因為他從消息來源那兒得知,這件事在帝國以及軍方內部,知道的人都不多。可能是有人故意將這件事壓了下來,好等到有更重大消息或事件發生時再將它公佈,那個時候,大家也許就不會對空軍部副部長死亡的消息感到意外了。克米特與耶茨並沒有深交。但是對於這件事,他顯然有著自己的看法。
「而且他是自殺的,對吧?」
他的參謀長深深一點頭,嘴巴抿成一條直線。在繼朱利安.倫道夫之後,這是第二位自盡地空軍部副部長。全能教派的精神,就是鄙視自殺,認為那是懦弱的表現,極力宣揚教眾要珍惜自我與他人的生命,嚴厲禁止此類行為。但是這一次。波捨斯基感到,自己是站在同情耶茨與他的前任的這一邊的,因為他很瞭解對方的難處和無奈。這時,他聽到面前的上將發話了:
「在那樣一個人地手下工作,不僅承擔了如此巨大的壓力,而且還要忍受永無休止的指責,不管是誰都受不了!倫道夫也好,耶茨也好,他們都是出身自總參謀部。是擁有著鋼鐵般精神與意志的真正男子漢。我相信他們都絕不是那種悲觀怯懦之人,但他們都選擇了這樣一條路!這真是個悲劇!」
克米特深深地呼吸著曼尼亞秋天那潔淨涼爽的氣息。好像想將胸中的鬱結之氣全部吐出來似的。雖然他並不是空軍的人,但對於那兒發生的事情,他早有耳聞。波捨斯基告訴上司,這個消息自己也是從施道芬那兒聽回來地,其過程與結果之可笑無奈,讓他感到不可思議並且幾乎為之氣絕。因為當耶茨上將自殺後,他地人第一時間將這個消息報告給了空軍部部長伯納特元帥。據說,當時那位元帥第一反應是氣得跳了起來,並且大喊:
「搞什麼?居然弄出這種事!」
簡直就像是一位穿著體面光鮮的紳士在街道上突然被人潑了一盆髒水似地感覺,他不是關心耶茨的死亡,而是關心這件事會不會給他、給空軍帶來什麼影響。之後,據說那位元帥定了定神,在自己的副官與耶茨的副官面前抽泣起來,他哭哭啼啼、淌眼抹淚地說:
「他也很不容易吶,我們就不要太責備死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