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女人真是……哈根不禁又看了她一眼,不過這一次的注視,與前幾次都不大相同。】因為他自從見到這個女人以來,頭一次意識到,對方的觀察之仔細、分析之獨到準確,都與她柔弱的外表截然不同。而且,不僅是在女性之中,恐怕在男人裡,這樣的見解也是……哈根心下有些惴然,他開始有點明白為什麼營長會那樣對待這個女人了。也許,並不完全是由於私人的原因……
「如果說,在當時那樣的情況下,還能趁著那樣一瞬間的空隙瞄準然後射擊……」羅蕾萊已經將注意力放在別的事物上,忽然又轉過頭來看著哈根。「依您的看法,那個射殺大主教的犯人,槍法如何?」
「可以說得上是一流的。」
這一點,就算哈根不願承認,也不得不這麼看。因為能夠在那種情況下射中大主教,即使是他們軍隊中的狙擊手,也未必能在兩槍之中就有一槍直接擊中大主教的要害。他又加上一句:
「當然,也有可能是運氣好。」
這可以說是他的另一種看法,也可以說是他對那個已經在追捕時身亡的犯人的擠兌。羅蕾萊聽了,只是一笑,然後看著周圍,又問:
「第一槍的子彈,已經找到了是吧?第二槍……在大主教的遺體裡?」
「沒錯。」哈根跟剛才相比起來,顯然不像之前那樣對於對方的問話不大起勁。「第一槍的彈頭是在神壇左邊找到的,就在我們當時所站位置的前邊。是射偏的一槍。」
「那第二槍的彈頭,有沒有可能還留在現場呢?它沒有貫穿大主教的身體嗎?」
見她問得認真,哈根回憶與思考的時間也變長了,只是他自己好像還沒發覺--或者說,是因為他對於對方的問題不再感到抗拒的原因。
「不,不可能的。因為在檢查遺體的時候,只有胸前有傷口,而後背上卻沒有出現傷口。這就是說,子彈並沒有貫穿大主教的身體,自然也不可能出現在這兒了。」
羅蕾萊抱著雙臂,陷入了沉思。看到她那個樣子,哈根突然腦海中掠過一個念頭,只是這個念頭讓他自己有點不敢相信。他張了張嘴,還是問:
「莫非,您認為……現場還有第二槍遺留下的彈頭?」
說完,哈根自己就先搖頭了,他不是針對對方而是為自己的失言而搖頭。這怎麼可能?他對自己說,當時在場的他們明明看見大主教中彈倒下的情景,不會有錯的。況且後來的屍檢雖然沒有解剖,但也同樣仔細詳盡,已經證明子彈仍然留在遺體之內,又怎麼可能會留在教堂這裡呢?沒想到,當他還在為自己的念頭感到可笑的時候,卻聽見羅蕾萊說:
「我是這麼想的。」
「什麼?!」
哈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連他都認為可笑的念頭,沒想到對方竟然當真了!他不禁有些哭笑不得,看來對方到底是個女人,想法也太過天真了。
「尤特裡希太太,請原諒,但是我認為,您這麼說,實在有點……」
「不符合現實,是吧?」羅蕾萊卻絲毫不以為然,還是一如既往地保持著她的沉靜。但即使如此,哈根也可以感覺到,對方的意見,沒有一點有讓步之感。「但是我還是這麼認為。」
「為什麼?就因為您所謂的身高或是方向的不對嗎?可是大主教遺體上那個確實是槍傷,而且當時我們所有人都在場,不會看走眼的。」
羅蕾萊明白對方的意思,不過她笑了一笑,卻換了一個話題:
「中尉,能請教您一個問題嗎?當一個被人認為是相對安靜舒適的場所裡,突然傳來異樣的聲音。那個時候,人的第一反應是什麼呢?」
「當然是看向那個聲音的來源所在了。」
雖然哈根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改變話題,不過還是如此回答著。羅蕾萊又繼續問:
「那麼,當這樣的聲音在被認為一定安全的地方一再響起之後,在場的人又會如何呢?」
哈根想到她也許是把當時的情況與現在的問題聯繫,以作出分析,所以沒有顯然不耐煩,而是又回答說:
「當然是一邊注意著那裡的情況,一邊想辦法遠離那個有可能危險的所在。」
「是啊,所以當教堂內開始響起槍聲的時候,您們一邊保護著大主教,一邊想辦法要到安全地帶。是這樣吧?那個時候,諸位的注意力,不是放在教堂外的爆炸聲上,就是放在教堂二樓傳來槍聲的地方,也就是說,裡面的大主教反而在你們的視線之外。」
「這……」
哈根一時不知說什麼好,羅蕾萊沒有看他,而是順著自己的思路往下說:
「因為當時您這些在場的軍官,都奉命前去保護大主教。為了讓對方絕對安全,你們甚至將他圍在自己人的身體牆壁裡,每個人都身外,一邊注意著槍聲,一邊謹慎地移動著。當大主教中彈之後,才轉過頭來,發現裡面的人已經被槍手擊中了。是這樣嗎?」
「……」哈根回憶起當時那混亂不堪的場面,他並不清楚別人是怎樣的,但是自己確實如羅蕾萊所說的那樣,是在感覺到異樣後,才回頭看到大主教倒下。「您的意思是……」
「也就是說,當時大主教身邊雖然有很多人在保護他,但由於所有人都認為槍聲在那邊,所以反倒將注意力集中在那兒,而沒有人去看看裡頭的大主教到底怎麼樣了。在以軍官的身體組成的圍牆中,反而形成了一個真空地帶。」
哈根現在才終於完全明白對方的意思,她是指,不僅是外在有威脅,連他們身邊也有可能出現意想不到的事情。他愣了半天,才說:
「您的意思,是指刺殺大主教的並不是那個游擊隊的狙擊手,而是--大主教當時身邊的人?!」
一想到這兒,哈根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這個想法,因為這就意味著,當時在場去保護大主教的軍官都有嫌疑,而那些人,都是自己生死與共的戰友,怎麼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請您先不要生氣,我只是舉出有這樣的可能性而已。況且當時現場如此混亂,當聽到爆炸聲後,教堂在神壇附近的神職人員也有不少。現在還很難說到底跟誰有關。」
聽她這麼說之後,哈根心裡才緩和一點,不過神情嚴肅依舊。看來自己剛才是看錯她了,還以為她會有什麼正確的見解。看來這些不信教的人果然連思維都比較怪誕,想法也是顧前不顧後。
當他還在為了對方的質疑而悶悶不樂的時候,卻看到羅蕾萊?尤特裡希打量起神壇以及周圍的雕像壁畫來,一邊看一邊問:
「真是美麗的藝術品。這些作品,全都是古代的工匠留下來的嗎?」
「應該是的,除了日常的清潔外,這兒的雕像和壁畫基本上都沒有進行過翻新,還是像以前那樣,教堂這樣做,也是為了保留最初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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