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克、伊克……」
將頭靠在母親肩膀上的伊格爾,下意識地閉上眼睛。他希望在借由母親的懷抱,可以將腦海中那些可怕的場面一一忘記。但很顯然,這不是剎那間就能做到的事情。
「太好了,你終於回來了!為什麼不向家裡先說一聲呢?我也可以派人過去接你呀?你是走路回來的嗎?一定累壞了……」
見到兒子從前線平安無事的歸來,一直稟持著上層社會教養的瑪戈特?瓦萊裡安也忍不住問個不停。她淚流滿面,手也抖個不停,可想而知內心有多麼激動。而在母親的感染下,幾個年紀較小的孩子也哭起來。凡妮莎只是扁扁嘴,沒有流淚,但眼睛也一直看著哥哥不願移開。
「伊克,你還好嗎,是不是受傷了?」
面對著母親殷切的詢問,伊格爾卻並不怎麼激動。他搖搖頭,努力做出一副令人安心的表情。
「我沒事,媽媽。只是因為得到了休假,所以先回來了。」
因為不想讓家人擔心,所以他沒有說出自己在回來前曾經在戰地醫院治療了兩個多月的事--即使說出來,也沒有一點用處,他是這麼想的。家人那熱烈的眼神令他覺得不習慣,而周圍的家居擺設,也令他非常不適應。他手足無措地站在那兒,接受著家人的擁抱與問候。
在一家人團聚、激動稍過後,女管家也帶著傭人們,來向少爺問好。伊格爾勉強應了幾句,他本以為見到家人,自己的一切不適就會全都消失。但沒想到,現在那種不適感更加強烈了,他只想一個人呆著。可能是覺得兒子一臉疲倦,所以副首相夫人在擦去臉上的淚痕後,又吩咐傭人:
「去準備準備,放好熱水,將熨好的衣服拿出來,還有,叫廚房多預備一些菜餚,今天的晚餐要豐盛的!」
女管家安娜莉恭謹地領命而去,隨著副首相長子的歸來,這個家的傭人今天又要忙碌好一陣子了。[]瑪戈特?瓦萊裡安雖然哭了,但臉上的妝並沒有被弄髒。她看上去還是那樣保養得當、那樣美麗動人。伊格爾打量母親一眼,她像往日那樣盤著長髮,穿著一身連衣裙,臉上的妝化得恰到好處。那身連衣裙,是這家女主人衣櫃裡最尋常的一件,但伊格爾知道,這「尋常」的裙子,是普通的平民女子用一個月的工資也買不到的。孩子們身上的衣服也一樣,看起來很普通,但剪裁得很花心思,而且所用的布料都是上等品。相比之下--伊格爾看看自己那身洗得有點退色並且袖口打著補丁的軍服、自己那沾滿塵土的長統靴、還有那支與此地氛圍格格不入的步槍,他不禁覺得自己看起來一定很像個小丑。
「好啦,孩子們,哥哥剛回來,一定累了,快上去,澤娜還在等著你們。不行,現在得讓你們哥哥好好休息。」
在媽媽的連哄帶勸之下,孩子們只好先上樓去。看到大哥今天回來,人人高興,哪裡還有心思顧得上功課。在孩子們走後,副首相夫人又笑意盈盈地看著自己的長子,說:
「我們每天都在數日子,為的就是想知道你什麼時候能回家。現在總算好了,全能之神聽到了我的祈禱,將你從戰場上帶回來了。伊克,你在那邊受過傷嗎?你一定過了不少苦日子吧?」
媽媽,我應該怎麼告訴你,在那裡只有死人才能享受真正的幸福,如果你受傷了,那麼就意味著地獄般的折磨正式展開了。伊格爾這麼想著,但嘴裡卻說:
「我沒事,媽媽。瞧,我現在不是回來了嗎?」
但瑪戈特?瓦萊裡安在激動之餘,總覺得兒子的態度與往常很是不同。除了勞累之外,似乎還有別的東西,阻止她與兒子的心靠近。
「在那兒,一定不好過吧?伊克,告訴媽媽,你在那邊過得怎麼樣?」
怎麼樣?還能過得怎麼樣?每天都要忙著如何自保、以及因為要自保而如何將衝到面前的敵人活活打死。每天睜開眼,幾乎都能看到自己的同伴臉色發紫、開始腫脹的屍體躺滿一地,又能怎麼樣?
「我挺好的,媽媽。」
「可我聽說,從前線回來的人,好多都得了刺激,有的人甚至精神出了問題。他們都說,戰場上非常可怕--」
可怕?只是可怕?能夠受到刺激,興許還是件好事吧?像現在的自己,又到底算什麼呢?當那些場面日復一日地出現在你眼前,而你又對此無能為力逃也逃不掉的時候,就只能去接受那一切--那個如同地獄般被歪曲的事實。
「不是這樣的,媽媽。」
伊格爾打斷了她的話,因為他不想討論這個問題。母子倆邊說邊穿過走廊,上了樓梯之後,窗上的白蕾絲布簾被吹得不住拂動。窗外陽光明媚,正是春天的好時光。伊格爾往那兒不經意地看了一眼,可那過於明亮的光線與那白色的窗簾,使他趕緊閉上了眼睛。直到離開那扇窗戶,進了自己的房間,他才睜開雙眼。
「好了,現在已經到家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伊克,你的房間我每天都讓人做清潔,為的就是等你回來。當然,你的東西我不讓人動一點,因為我知道你不喜歡別人碰它們。」
副首相夫人愛憐地看著自己的兒子,緊緊拉著對方的手不願鬆開。在浴室裡,傭人已經準備下熱水、毛巾和衣物,就等著這間房間的主人來享用了。瑪戈持?瓦萊裡安在兒子的額頭上親了一下,然後離開了。兒子回來,她要忙的事還多著呢。只是不知為什麼,剛才在兒子身邊時,伊格爾好像不是很喜歡這種方式,還一直想離自己遠一些似的。不過,現在看到了兒子回家,瑪戈特?瓦萊裡安心裡就算有再多的疑問,也完全拋之腦後。因為現在的她,只想著要如何才能讓兒子在家裡過得舒舒服服,就像以前一樣。
「我們一家人,終於又在一起了。」
腦海中不時地掠過這個念頭,讓副首相夫人的興致更高了。她不停地吩咐這個、吩咐那個,讓傭人和管家將事情辦好,為的是只求讓兒子滿意。
在樓上,伊格爾望著自己的房間。當父親成為奧登尼亞勝利黨的要員、它的副首相時,自己一家人才搬進這所宅邸裡。伊格爾以前就不喜歡那些花哨華麗的裝飾,所以房間裡除了一些必備的傢俱外,並沒有多餘的裝飾。牆壁上掛著他在學校裡贏得的獎狀和證書,書桌上的照片裡,那個年輕人笑得一臉燦爛。伊格爾看著那張照片裡的自己,像是在看著另一個不認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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