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世歷1087年1月,即將進入2月的時候,位於大後方的奧登尼亞最高統帥部,那裡的氣氛和溫度,似乎可以與路德尼亞寒冷的前線相媲美。在同一天內,本來已經是軍隊最高統帥兼陸軍總司令的首相卡爾?海因茨,下令罷免中央集團軍群總司令德克的職務,讓他馬上離開前線回後方述職。這樣一來,奧登尼亞軍中原陸軍一派的核心人物,已經幾乎全都離開了前線,不再擔當重要職務了。這也顯示著,首相對這些人是徹底放棄了信任。
在得知此一消息後,軍方的高層卻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沒什麼人提出反對之聲。在他們看來,如果敢在首相的怒火面前發表不同的意見,那麼他們也會像德克或是布勞契加勒特等人一樣,落得個不光彩的下場。說不定,還很有可能遭到極其嚴厲的懲罰。為了他人挺身而出,這樣的事情聽起來當然是非常有勇氣的,可是在現實中,就不是那麼簡單的一件事了。所以那段時間裡,大後方不管是最高統帥部還是幾處大本營中,所有軍隊高層都保持沉默,也就不難理解了。
跟保持沉默的將領們不同,首相卻幾乎是沒有停止過發表他的意見。對前線作戰計劃的意見、對前線指揮官們的意見、對戰線擴大的意見、對集團軍如何才能包圍敵國首都的意見。雖然人不在前線,可是卡爾?海因茨並沒有偷懶,相反,他的行程與召見軍方各部長的次數之頻繁,簡直比前線的指揮官們還要忙碌得多。可以說是每天夜裡,首相府或是虎山營鷹營裡的侍從副官--具體是哪裡的侍從,就得看當時首相是在哪一處官邸下榻了--都能看見,首相本人在深到天明那段時間裡,不是呆在會議室就是呆在自己的辦公室裡。只要有人進去向他報告或是送來宵夜咖啡,就一定能看見首相在拿著前線的電文和作戰報告,仔細地研究,一邊還在做著記號和備忘。等到天一亮,首相的副官幾乎肯定就會接到來自身旁辦公室內的電話:
「請國防部部長過來!」
當然,裡面所說的人物有時是不一樣的,不過總的來說,都是如此。可見海因茨對於前線的戰事何等關心。
然而關心是一回事,所下的判斷和命令準確與否,卻是另一回事。身在前線的上層指揮官,往往接到來自大後方的命令時,都是十分苦惱。因為按他們的情況,要執行首相的決策,是不大現實的甚至是很困難的;可是如果不依令而行,那麼等待他們的,就會是像德克元帥或是原陸軍總司令那樣的待遇--被人「請」回來。所以,目前這個階段,前線的奧軍是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處於兩下為難的境地。
對於前線軍人們的態度,首相到底瞭解幾分,沒人敢去問他。不過他對前線將領們的看法,卻是人盡皆知的,那就是一天不如一天。每次接到雷帝城外我軍被迫撤退的消息,首相總不由得大發雷霆。在首相身邊的高官和工作人員,對他的怒火總是十分畏懼。而且最近首相本人的健康有出現令人擔憂的跡象,所以海因茨也不得不在忙碌之際接受治療。這似乎讓他的脾氣越來越暴躁,也越來越難以捉摸。曾經有一次,帝國防務部部長布魯諾--他已經從首相府秘書長陞官多時了--向他的最高長官匯報來自路德尼亞的戰況。當得知那時還是中央集團軍群總司令的德克元帥竟然不顧自己的命令,讓部隊繼續後撤時,首相突然從舒適的真皮椅子上站起來,揮舞著雙手,將那些文件扔得滿地都是,不住地大吼:
「他怎麼能這麼做?!他居然敢!!一群小人!沒人能背叛我!沒人!!!」
那時的情景,連十分熟悉首相為人的布魯諾也嚇了一跳,更別說那些同樣在場的副官和侍從們了。他們一時只能震驚地看著暴怒的首相,卻不知如何是好。最後,還是首相先鎮定下來,在寬敞的辦公室裡踱著步子,又朝低下頭的布魯諾說:
「通知國防部以及中央集團軍群司令部,該集團軍群總司令自即日起,被免除所有職務,讓他馬上撤離前線,到後方向最高統帥部述職。」
「是。」
布魯諾誠惶誠恐地應諾著,但他沒有馬上離開,因為他覺得,首相還必定有話吩咐。果然,當首相在鋪著紅色高級羊毛地毯的地板上又走了三個來回,又說:
「再傳令下去,通知他們,由中央集團軍群副司令暫時接替該職務。再請國防部部長、總參謀部部長他們過來,我要商討新的作戰。」
布魯諾領命之後,趕緊去聯繫各處了。在奧登的首相府中,沒人敢再用前線的戰報去刺激首相敏感的神經,反是有壞消息的,經過布魯諾的手,都被暫時扣下了。這位依舊是首相府裡擔當二號人物的角色,如今擁有了更大的權力,連他所不熟悉的戰事也開始插手起來。
在等待他的部下前來時,首相府的秘書長帶著醫生來到首相的辦公室,因為注射的時間到了。看到他們的,海因茨皺了皺眉頭,不過也沒多說什麼。這時,軍需總監皮埃爾也來了,他並沒有在外面得等上好長工夫,就被請進了辦公室中。一看到他,首相就說:
「你瞧,親愛的克裡斯,又得讓你看到我這個病人的模樣了。」
與皮埃爾說話的口吻,首相總是顯得比較放鬆自如,而不像在他的官員面前那樣嚴厲而不容置疑。與那些官員們形成鮮明的對比,皮埃爾也是臉帶微笑。
「請您千萬別這麼說,閣下的身體健康,那可是帝國之福。」
在他與首相府秘書長的全程監視下,首相的私人醫生莫里昂小心翼翼地為那位帝國的頭號人物打了一針,然後又用消毒過的棉花壓在那個細小的針口上。一切完畢後,他對首相說:
「請您務必要小心,最近感冒在國內流行,這可能會對您的健康造成影響。我開的藥丸您覺得還好用嗎?」
「啊,都差不多,味道好像沒有以前的好。」首相按著額頭,他對這樣的治療顯得無可奈何。「辛苦你了,醫生。」
在謙遜幾句後,莫里昂與首相府秘書長離開了辦公室。看著他們關上了房間大門,皮埃爾回過頭,見首相將剛剛接受過注射的右臂放在椅子的扶手上,閉上雙眼。雖然沒睜開眼睛,不過海因茨的嘴巴並沒有閒著,他說:
「坐下,皮埃爾,坐下,你不可能老是站著跟我交談。」
在謝過對方之後,皮埃爾坐到了辦公桌前。他見首相臉色蒼白,而且皮膚出現了浮腫的跡象,顯然病了有一段時間了,便問:
「您怎麼不好好休息呢?要是病拖久了,對您的健康沒有一點好處。」
「我當然知道,可是現在沒法閒下來。」海因茨像在跟老朋友見面似的,跟對方交談著。他指了指那些放置在辦公桌兩旁堆起來的文件,「瞧,他們根本不會讓我閒下來的。」
首相口中的「他們」,指的就是前線的將領們。在卡爾?海因茨看來,如果沒有自己日以繼夜地督促他們和發去命令,只怕前線的戰事將會更加糟糕。所以身為帝國的領袖,他無論如何也不允許自己休息。皮埃爾像是明白他的心理,所以沒說什麼。不過海因茨的話閘被打開,卻好像一時有點收不住了。他粗重地歎了口氣,坐直了身子,又說:
「你看吧,只要我稍微一放鬆,他們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似的,拚命想要逃離我命令的範圍之內。可他們不知道,我是經過深思熟慮才會作出那些決定的,他們就只會拿前線的情況來搪塞我,什麼軍隊損耗過大啦、士兵傷亡慘重啦、敵軍的進攻如何猛烈諸如此類的。這都是借口,只要他們願意幹他們就能幹好,可他們在困難面前,都選擇了退縮。所有人都是如此,而且每個人在出錯之後還在拿客觀因素說著不放,想拿這些來矇混過關,好讓我同意他們的看法。這真是可笑!前線我雖然沒有前往,但那兒的情況我清楚得很!他們的眼睛只能看到面前的一小塊地方,而我呢,我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注意著整個戰場的所有動向!除此之外,還包括我國的南部戰場和國內外各種各樣的事務,所以,我不能休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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