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也有人這麼說過,不過見過我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即使沒死,也覺得死了更好……」
女人喃喃自語,她抬頭看看漆黑的天際,又看看面前的人。】瞧她那樣子,似乎渾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她一揮手,一道銀色的光芒劃過他們之間,一把小刀插在了伊格爾面前的草地上,柄端末尾似乎還帶點顫動。
「用這個吧。」
伊格爾定睛一看,發現那是一把手術刀。鋒利的邊緣在這一團漆黑中,還能隱約感覺到它的光芒與刺骨的冰冷。他盯著對方,那個女人沒有一點移動的跡象。她只是站在那兒,不帶一點表情地看著伊格爾,只有那對眼睛,在一點一點地緩緩隨著他的動作而移動。伊格爾俯下身,把那柄手術刀拔了出來。是一把非常利的刀,如果用它的話,不管是什麼人的脖子或是皮膚,都能像切薄紙那樣割開。當刀子拿在手裡的時候,年輕人卻有點遲疑了:這個女人,到底是故意設個陷阱給自己的呢?還是說真的打算讓自己來殺死她?不管怎麼看,都是前者更合情合理。所以伊格爾猶豫著沒有馬上動手,也是因為擔心她是不是有什麼陰謀詭計。
他又再看看那個女人,她有一張很年輕的臉和跟年齡完全不相符的神情。像她這麼大的女孩,現在應該是剛剛畢業或是外出工作的年紀,要不就是與同齡的年輕人談談戀愛,坐在男孩自行車的後座上在村子裡到處去玩。她的那雙眼睛,沒有像書本中描述那樣「血紅的眼球」,而是清澈明亮。她站在那兒,沒有一點反抗的樣子,雙手垂在兩旁,沒有一點表情。在那一剎那間,伊格爾居然想起了以往在美術館裡看到過的一幅畫《賣水果的小女孩》。畫中的那個小女孩,將那些不多的水果用裙子兜起來,站在街上,等待著那個向她跑過來的客人。神情平靜又帶著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雖然初看覺得她有種任人擺佈的態度,但那樣的眼神,令人折服。不知為何,眼前的這個在逃女殺人犯,竟讓他突然想起那幅畫作來。雖然憤怒,雖然痛恨,可是他沒法對一個手無寸鐵的人動手,更何況對方還是個女人。
伊格爾看看手中的刀子,他不想殺死對方,但更不能讓她跑了。所以他沒有用刀子刺向她的脖子或是胸膛,而是指了指她,說:
「你過來,往醫院那邊走。我要把你交給合適的人去審問。」
如果能到了醫院那邊,他就能讓守在外頭的憲兵們把這個女人抓起來,然後就可以審問清楚對方到底是不是奸細了。那個女人看著他,像是在自問也像是在問他:
「不殺我,是嗎……」
「我沒必要對你這種人動手,走吧!」
伊格爾沒有忘記自己的軍人身份,在戰場上殺敵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他不是那種嗜血成狂的人。在沒有確定對方的身份和來歷之前,他覺得還是把她交給憲兵更好。他警惕地瞪著對方,見她沒有移動的意願,正想再喝斥她的時候,忽然手一軟,那柄刀子掉到了地上。伊格爾頭暈目眩,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他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肩膀,才發現那兒已經滲出一大片血,可自己之前還懵然不知。
傷口的劇痛加上失血過多,讓伊格爾連站都站不穩。在他慢慢彎下身倒在草地上的時候,眼睛中出現了那個女人朝自己走來的一幕。他聽到那個冰冷的聲音在自己上方響起:
「……別激動,這對你的傷口不好……」
這下完了,伊格爾在疼痛的折磨中如此想道。剛才自己被那個女人的一番話氣得抓狂,傷口可能就是在那個時候又裂開了。現在,輪到他成為別人的刀下亡魂了。可他還是掙扎著問:
「那個護士、還有那……軍官,他們都是你殺的嗎?」
「因為他們擋我的路。」女人好像一點也不擔心對方會襲擊她,半跪在他面前。「可惜,你錯過機會了,少尉。」
「可惡……」
伊格爾只覺得眼前越來越模糊,不管是女人的臉,還是周圍的一切。在恍惚之間,他似乎聽到了對方的聲音:
「路德尼亞,這兒跟奧登尼亞沒什麼不同……對於你們來說,這兒只是戰場。也許不久之後,就是地獄了……奧登尼亞,也一樣……」
看到伊格爾昏了過去,女人站起來,她環視四周,自言自語地說:
「又是這樣嗎……不管去到哪裡,好像結果永遠都一樣……那個人對我說過,他說,『你只會給別人帶來死亡……』也許吧……死神……」
微微的涼風吹在臉上,年輕人眨眨眼,醒了過來。不過這次醒來,他沒有看到之前曾經見過的那張沒有表情的臉,而是兩個護士瞪得大大的眼睛。伊格爾慢慢回過神來,其中一個護士捂著胸口說:
「謝天謝地!少尉,您總算醒過來了。」
伊格爾沒有力氣說話,不過他已經認出面前的兩個護士了,左邊的愛麗澤正一臉慶幸的模樣,而敏娜則拿毛巾幫他擦汗。怎麼?自己還活著?伊格爾動了動嘴唇,用虛弱的聲音問:
「我這是在哪兒……之前……」
「哎呀,這兒當然是病房了,還能在哪兒?」愛麗澤見他沒有大礙,不由得一直向全能之神祈禱。「昨天晚上還好您在暈過去之前知道按鈴,我們才趕過來。到的時候發現您留了好多血,要是再遲些,恐怕就來不及了。這真是萬幸呀,一定是全能的主在保佑您呢。」
「我……按了鈴?」伊格爾吃了一驚,「可是,我之前明明是在草地上,暈過去的……」
兩個護士莫名其妙地對看一眼,年輕的敏娜露出摸不著頭腦的笑容,朝對方解釋:
「可是當我們趕到的時候,您就躺在病床上呀。以您當時的情況,是根本不可能從別的地方回到病房的床上,然後又再按鈴通知我們的,因為您流的血太多了。您會不會是做夢啦?」
伊格爾一時沒有說話,他閉上了眼睛在喘氣。見他從危險中脫離出來了,護士也安心了不少。她們昨天晚上就幫他重新護理過傷口,又包紮好,還為對方輸了血。現在見病人好轉,愛麗澤才放心去巡視病房。當她走了之後,伊格爾才問敏娜,昨天晚上自己所在的病房有沒有什麼異樣情況,又或者是有沒有發現外來的不明人員。敏娜搖搖頭,說:
「跟往常一樣,沒什麼情況。您問這個幹嗎?」
「沒什麼,只是問一問。」
伊格爾躺在床上,他那股眩暈感已經消失了許多。不過在他心裡,仍然存在著難以言喻的恐懼感和緊張。因為他知道,是那個女人把自己送回到病房並且通知了護士。她沒有殺自己,而是繼續藏匿起來,窺視著周圍的人和事,再次等待著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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