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他聽見欣克爾歎了口氣,說:
「少尉,您是個厚道人。[]不過對於准尉的事情,誰都無能為力。最好,還是讓它過去吧。那樣的話,才是真的對他好。」
「以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艾吉他……」
「唉,這也不是什麼秘密,反正你遲早都會知道的。」欣克爾又歎了一口氣,不知是在感慨艾吉的身世,還是在感慨這件事的流傳。「准尉他曾經結過婚,還有個孩子。那個時候,我們都對他羨慕得不得了。不過前年早些時候,他探親回到部隊之後,就再也沒有提起他老婆和孩子的事情了。之後,我們誰也不敢跟他再提這件事。他恢復單身了。」
艾吉有過家庭的事,伊格爾也曾經聽到過。不過他還是第一次從知悉內情的人嘴裡聽到關於這事的始末由來,他沒有說話,而是繼續聽著欣克爾說:
「有的人說他老婆跟別的男人跑了,有的說他跟老婆離婚了、因為孩子不是他的。不過這些都是扯淡。事實上,准尉那樣做是對的,跟那個女人和她的孩子早日劃清界線。因為,他老婆竟然是個異教徒的後裔!」
欣克爾搖搖頭,又看了看震驚的排長。他像是能明白對方的感受似的,又說:
「准尉事先壓根不知道那女人的底細,他們好像是通過寫信認識的。哦,對了,就是咱們有時會收到的那些來自大後方的鼓勵信。由政府發起、學校倡議,讓那些女學生給不認識的前線軍人們寫信,鼓勵他們好好作戰,為國殺敵之類的。反正,准尉就收到過那樣的信,後來,他跟那個給他寫信的女學生好上了。等她一畢業,就跟她結婚。聽說是個非常非常漂亮的女人,好像還特別年輕。不過我們沒見過,我只知道那個時候准尉對他老婆像捧在手心裡似的,當她是自己的女神。可是,誰也沒想到,那個女孩居然還有那樣的身份。可能就是在那次探親的時候吧,准尉知道了他老婆的真實身份。據說是上頭派人找到了他,說了這事。說他老婆其實是異教徒家庭的成員,不過後來才被人領養,所以他們一時也沒有查出她的身份來。」
「那……艾吉他……」
一想到如果要面對這種情況的人是自己,伊格爾就覺得冷汗直流。更何況要直接面對這一切的,就是已經與對方成為夫妻的艾吉啊。欣克爾苦笑了一下,接著說道:
「還能怎麼樣?離婚唄!我不知道准尉那時是怎麼想的,不過這種事情還是盡早了斷了更好,跟那種女人在一起,連他都得進監獄。您別看準尉現在這樣,他可一直都是個非常虔誠的全能教徒呢!對於全能派的教義,咱們誰都比不過他清楚。而且他熱愛自己的國家和宗教,當然不可能會為了那種女人抹殺理智。我想,准尉一定特別痛苦吧,不僅是被那女人騙了,而且更差點背叛了自己的宗教和國家。」
「這麼說,他的妻子,是知道自己的身份還要嫁給艾吉的??」
「這個嘛……我也說不上來。」欣克爾坦然地表示自己對此一無所知。「不管她是不是故意的,總之都肯定逃不過制裁。那期間,准尉只知道喝酒睡覺,根本不想理會別人。上級看著沒辦法,只能把他降級,希望他清醒過來。現在,這些總算都過去了,會好起來的。」
伊格爾想起自己所認識的那個艾吉,但他可不能確定,對方是不是真的已經完全沒事了。在他看來,過去的陰影,仍然籠罩在那個年輕人的頭頂上。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又問:
「對了,那麼,那個孩子怎麼樣了?雖說母親是異教徒,不過孩子總是無辜的吧。現在是艾吉照顧他孩子嗎?」
欣克爾陰鬱地一笑,他臉上的神情有點不自在。「這更不可能了吧。全能教徒怎麼可能與異教徒生下孩子、並且任由那娃娃長大?那可是咱們政府最厭惡痛恨的事情喲,我想,多半現在也跟那個女人一起,不知在哪兒的監獄裡吧!」
雖然對方說得還算含蓄,不過伊格爾已經猜到他的意思了。送到監獄還未必,恐怕已經是被「處理」掉了,就像他們在路德尼亞這兒所見到的異教徒的孩子們那樣!一想到這個,伊格爾竟覺得渾身發冷。那個孩子--照艾吉的年紀來看,他的孩子肯定還很小--現在可能已經跟母親一起,成為地獄裡遊蕩的野鬼孤魂了。他現在終於明白了,為什麼艾吉會如此不願談及過往,那樣的過去,不管對誰來說,都是太過沉重而且痛苦了。
「准尉他是個好人,會為兄弟們著想,像他那樣的人,一定會得到全能的主的看顧,再有自己的家,忘掉那些該死的過去的。您說是吧,少尉?」
伊格爾點頭應著。作為好友,他當然希望艾吉可以重新獲得幸福,不過每當他想起對方那難以言喻的神情時,總不禁會想:艾吉他真的能夠忘記過去嗎?在他的心裡,會不會仍然有那個女人和他孩子的存在呢?
那天晚上,伊格爾一直在做夢。他夢到了艾吉,還有他身邊那個面目模糊的女人,女人懷裡抱著孩子。他們發出的哭聲令人不安,周圍還隱約可見那些一個個穿著破爛的小孩,他們身後出現一個個戰地憲兵,對著他們的腦袋開槍。鮮血浸到自己的腳邊,可是他卻沒有辦法退開一步。那張曾經俯視過自己的女人的臉又再出現了,她身後似乎滿是灰白的蛛絲網,一層又一層地罩上來,直至讓自己無法呼吸。
伊格爾被嚇醒了,他沒法再入睡,只能聽著病房裡此起彼伏的呼嚕聲,張開雙眼,孤獨地等待著黎明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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