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奧登尼亞大多數的年輕人一樣,伊格爾?瓦萊裡安對於路德尼亞這個陌生大國的瞭解,最清楚的,只有關於他們這些高地人「不信教」這一點。
不,應該說是在教派和政府的影響下,奧登尼亞的年輕人才會越來越重視這個可怕國家對宗教--尤其是全能教派--如此漠視的這一點。本來許多奧登尼亞年輕一代只知道跟隨父母上教堂,或者在一年中為了彌補自己或他人而向神甫禱告,他們對別人是否具有同樣的宗教信仰,並不是太過關心。和保守的傳統教徒不一樣,他們樂於跟與自己完全不同的人接觸,瞭解更外面的世界。
可是,這樣的情況總有例外的。
對年紀輕輕的人來說,在和平時期,享受自我的人生、充實自己的世界,那些無疑才是最重要的;可是,奧登尼亞生活在這個年代的年輕人,顯然沒有這樣的條件。因為他們所處的年代,恰恰缺少了「和平」這種東西。沒有了和平,一切都讓人高度緊張不安,而只有在一個強有力的團結體系之下,這種不安才會被壓制下去。這個體系,就叫做國家。
一切都以國家為優先,把個人壓縮到最小。這樣一來,毫無疑問不管是年輕人還是其他一輩的人,都得不到自我的空間(或者被壓縮到極小的程度)。可是反過來,也可以看成是所有人被同化的徵兆。雖說自己本應得到的一切失去了許多,不過每個人都聚集在國家的旗幟下,同呼吸共命運,那樣子的話,對於未來的恐懼,也就自然小了許多。
雖然在父母那裡聽說了許多關於高地人的種種惡行,不過伊格爾對於敵人這個概念,仍然是非常模糊的。】對他而言,路德尼亞人是一種穿著泥土顏色軍服,在厚厚的牆壁後面、在高粱地裡、在樹林中,朝他們開槍駁火的人。他沒有正面與這些人展開過拚殺,況且就算有過與對方交火的記錄,但也搞不清楚那些人,到底是怎麼樣的人。
本來伊格爾對這些問題也並不在意,畢竟他身為軍人,而且又是與路德尼亞作戰,所以敵人到底是何等模樣,他也不該或不會去關心。不過,正像剛才所說的那樣,情況總有例外。因為現在,他們這些年輕人已經來到路德尼亞境內,接觸高地人的機會也越來越多了。
在穿越羅曼公國及其所在的山脈後,出現在奧登尼亞人面前的,是一片極其遼闊的平原。雖然在路德尼亞以及奧登尼亞高層和他們的軍事地圖上,這片平原都被稱作蓮娜卡平原;可是這個名稱到了士兵的嘴裡,卻照樣成了「伊萬他家的前院」。因為它位於路德尼亞首都雷帝城的前方,所以不叫前院還叫什麼呢?雖然對於文學家或是具備審美感的藝術家而言,這樣的稱呼真是俗氣乏味,但是在士兵們看來,這才是自己人的語言,也可以說,具有士兵們的「美感」吧。
在這樣的平原上,正是適合大軍團或是裝甲部隊交戰的地方,再加上雷帝城就在平原後方,因此奧登尼亞軍方高層推測,此處必然是路德尼亞人下重兵伏擊他們的最好場所。而且呆在這兒的很有可能是對方的精銳裝甲部隊,所以奧軍的平原外圍暫時停下前進的腳步,將先頭部隊中的主力--各裝甲師重整集結,務求以最佳狀態打響接下來的這場大戰。根據空軍的偵察飛機以及搜集的情報,路德尼亞軍有超過一百萬的軍隊集結在平原另一端。這兒,曾是個美麗肥沃的平原,不過接下來,卻是充滿著血腥殺戮的戰場。這一點,雙方的將領雖為敵人,卻都心照不宣。
雖然身居軍隊的下層,不過看到這樣的架勢,人們心裡都清楚大戰在即。但是與開戰的氣氛所不同的是,數日以來連續高強度行軍的士兵們,現在可以暫時享受一下這難得的休息時間。不過後面等著他們的是什麼,他們中的一部分人都已經習慣了不再去想它,而另一部分人,則尚未意識到戰爭中的生活是怎麼一回事。
在羅曼公國都城延伸至平原,都有不少村莊。這些村子在之前的戰役中,因為沒有戰略用處,所以反而僥倖逃過了奧登尼亞空軍的轟炸,得以保留下來。而奧軍也進駐了這些村莊,來作為軍隊整休之地。那些路德尼亞農民,雖然知道不遠的原羅曼公國裡炮聲連連,而且這些人一來到,就不讓他們隨意出入;可是對他們來說,要想搞清楚這些來自異國的年輕士兵到底是些什麼人、為什麼到他們的家這兒來,恐怕還得花上一段時間。
坐在卡車上的奧登尼亞年輕人,跟這些在田地上彎腰播種的農民的眼神接觸到一起。他們彼此好奇地打量著,好像對方是另一個星球的來客。在那之前,奧登尼亞的這些士兵絕大部分都不清楚路德尼亞人長什麼樣,而世世代代都在這片土地上勞動的高地人,也對這些說著路尼語的外國人感到無比好奇。
「我敢打賭,那片地裡種的是西瓜!」
和其他隊友不大一樣,農民出身的希策爾顯然對這兒的田地更感興趣。而且看到路德尼亞人居然幹著和他在家鄉裡所幹的是一樣的活,希策爾對這些「敵人」顯然更有好感。可是他的朋友亨利希對此不以為然。
「那又如何?那些西瓜現在根本還不能吃吧?!」
其他的士兵對於能否吃西瓜這個問題更感興趣,這讓希策爾頗為不滿。於是他只好自己一個人興致勃勃地瞧著這些高地農民在田里忙活著,同時還念念不忘自己家鄉那兒的耕種情況。弗裡茨忽然想到了什麼,朝前面那輛卡車上大喊:
「喂,梅策爾德!高地語裡『有吃的嗎』該怎麼說?」
那輛卡車上坐著另一個排的士兵,同時還有他們的隨軍翻譯。在得到回答後,弗裡茨正想張開喉嚨朝那些路德尼亞人喊話,卻被身邊的欣克爾一扯,差點摔倒。
「快坐下,省點力氣。沒看到那些鏈子狗就站在那兒嗎?」
鏈子狗,不是指別的,正是奧登尼亞軍裡負責軍隊執法的戰地憲兵。伊格爾他們從車上往下看,這才留意到,在這附近的田地裡,那些憲兵們的身影總是不時出現,似乎是在監視著這些高地農民的勞動。對於這些不參與打仗卻只負責找自己人麻煩的戰地憲兵,前線的軍人們對他們是恨得牙癢癢,但又拿他們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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