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特頗覺意外,不過還是點了點頭。羅蕾萊回憶著往事,靜靜地說道:
「那個時候,學校組織郊遊,那次活動我盼了好久。可是當我把通知書拿回到孤兒院的時候,院長嬤嬤卻根本不願意幫我簽名,因為她說我不乖,不允許我去。我知道她是扯謊,因為她討厭我,可我卻根本沒有辦法。你那時連測驗都不願作弊,卻二話不說就學著院長嬤嬤的筆跡,然後在上面幫我簽了名。就因為這樣,我才有機會參加學校的郊遊,不必再像以前那樣,只能看著大家離開。」
羅蕾萊凝視著面前的格特,他既是那個在小學裡毅然幫助自己的孩子,也是那個對自己無微不至的人。這一點,從來都沒有改變過。
「我真傻,不該老想著以前的事。可是不知為什麼,就是忘不了。從那個時候開始,你就一直在我的身邊。不管是高興的事也好、討厭的事也好,我們都想讓對方知道。可是在你受傷出事的時候,我卻還是一無所知,呆在首都那些安全的地方,繼續生活。我……我不能想像,要是沒有了格爾哈德·尤特裡希,我到底是怎麼走過來的。格特,別再讓我擔心了,我、我不喜歡這樣!整天地提心吊膽、不知道過的是些什麼日子……」
看著羅蕾萊越說聲音越低,低下頭拿圍巾擦拭著眼睛。格特定定地看著她,他沒有遲疑,只是困難地移動著身體,靠近她,用完好的左手和那只裹著石膏的右手,把羅蕾萊抱入自己的懷裡。即使是在其他人的注視下,哄笑下,他就算覺得不好意思,可也不想放手。病房裡有個右腿架在床上方鐵絲架那兒的傷員,看到這一幕,裝著雙手往前一抱的模樣,對旁邊的人說:
「來吧,寶貝兒!愛的懷抱現在向你敞開!」
他的同房病友也非常合作。「討厭!死鬼!人家現在還沒準備好呢!」
病房裡一陣大笑聲,有的人笑到差點從床上摔下來。格特才沒有理會這幫促狹鬼,他抱著羅蕾萊,一邊瞪著他們,那神情好像在說:
「得了吧!你們是羨慕不來的!」
隨後,羅蕾萊把帶來的蘋果分給他們,再幫格特把蘋果削好皮。她看上去沒有不好意思,只是嘴角邊都帶著一絲笑容。而格特則坐在病床上,目不轉睛地同樣帶笑看著她。經過了數月的分離之後,他們終於見面了。而且在這個活像人間地獄一樣的戰地醫院裡,彼此明白了對方的心意。現在即使要格特馬上上戰場,他也不會覺得有遺憾。也不理會周圍的起哄聲和嘲笑聲,他們的眼中只能看到彼此。
在互相告訴過近期的情況後,羅蕾萊才知道,前線的空戰非常不理想,完全不像後方宣傳所說的那樣,奧登尼亞空軍戰無不勝。現在他們每天都有飛行員陣亡——這甚至比一天損失上百架戰機還要可怕,因為飛機沒了還可以再造,但有經驗的飛行員死亡,卻是短期內根本無法彌補的空白。格特還告訴自己的朋友——現在應該是他的女友了——自己那天的遭遇:原來他駕駛的戰機之所以墜落,不是被敵人的戰機擊中,而是因為在昂尼亞上方纏鬥過久,油箱燃料沒了,所以在穿越海峽的時候,才會一頭栽倒在海裡。要不是他當時緊急跳傘,恐怕現在也不會坐在這裡了。當時雖然穿著救生衣,口袋裡也有一份壓縮的緊急乾糧,可是大半個晚上都泡在冰冷刺骨的海水裡,而且還要時刻擔心著敵人的再度攻擊,還有鯊魚的襲擊,讓格特根本不敢有絲毫鬆懈。那天晚上,他凍壞了,正當他以為自己會這樣就此死在海洋上,成為魚兒的食糧時,一艘奧登尼亞海軍的戰艦卻發現了他,並且把他趕緊救了上來,送到這兒來。格特知道自己是非常好運的了,因為光在那一天,就有六個隊友因為戰機燃料不足而被迫墜入海中,直到現在還仍然沒有發現他們的蹤影。
雖然前線戰事如此吃緊,不過看到格特安然無恙,羅蕾萊也就放心了。得知對方是一個人趕到這裡來的,格特雖然捨不得但也讓她趕緊回去。因為這兒到處都是當兵的,「看到女人就心癢癢」(格特原話如此),所以與其留在這兒,還不如乘末班火車回奧登尼亞去。他實在不放心羅蕾萊一個人繼續留在這裡。羅蕾萊在戰地醫院那兒呆了足足一個下午,才依依不捨地與格特告別。當她走了之後,同房的傷員對格特說:
「她可真難得呀,居然一個人跑來這兒看你。你有福了!」
「是啊。」除了這一句以外,格特說不出別的話來。因為現在的他,確實除了幸福的滋味之外,已經品嚐不到其它滋味了。
第二天,羅蕾萊乘坐的火車越過了邊境線,回到奧登尼亞境內。坐在火車上,看著窗外明媚的風景,可羅蕾萊滿腦子只想著格特的模樣,還有他擁抱自己時那笨拙的動作和表情。要不是因為在車上,她恐怕早就笑出聲來了。
回到蒔蘿谷宅,她只覺得沿路看到的一切都是那麼美麗。哪怕是往常她所討厭的東西,現在都變得無足輕重了。再次看到那所熟悉的宅邸,羅蕾萊真想衝著那兒大喊一聲:我回來了!不過她還是沒有那麼做,只是用力地按著門鈴,表達著自己由衷的喜悅。
家裡還像她走之前一樣,女主人和孩子們,還有瓊都歡迎她回來。尤琛還在首相府工作,直到晚上才回來。他看到羅蕾萊,卻不像對方那樣欣喜,而是眉頭緊皺。在晚飯過後,羅蕾萊見到了來到廚房拿酒的尤琛,這才有機會詢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尤琛沉默良久,直到快離開時才說道:
「答應我,羅爾,待會兒不管聽到我說什麼,你往後都不能把內容洩露出去,一個字也不行!聽懂了嗎?」
羅蕾萊答應了,尤琛這才吐了一口氣,見四周左右無人,壓低聲音說:
「最後一截指頭,已經出現了。」
「什麼?!」羅蕾萊大吃一驚。「在哪兒?又是兇手送來的嗎?」
「不,不過也差不多。」尤琛一臉凝重,好像已經看到了不祥之兆。「那截斷了的死人的手指頭,出現在了首相辦公室的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