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奧登的夏天似乎並不是那麼的炎熱。
這一點,從街上行人們的打扮就可以看出來。不過在水庫、池塘邊、小河旁那些嘻笑打鬧的孩子們看來,這一年的夏天依然是他們可以盡情地水中玩樂的好時光。大膽的孩子脫光衣服,從橋上以或優美或搞怪的模樣跳入水中,激起一陣浪花。即便是那些不敢到水中游泳的孩子,也拿著冰棒坐到河邊把腳伸進涼快的水裡,看著夥伴們玩鬧。最近因為戰爭獲勝的關係,軍人在這些小孩的心目中的地位比以往更加高大了——雖然他們以前就非常喜歡玩戰爭遊戲——所以在河邊或水庫裡,也不時能看到一群男孩子拿著自製的木頭槍或玩具槍,進行衝鋒陷陣。戰爭對於他們而言,還只是一種玩樂的手段;對於真正的軍人來說,能夠離開那種廝殺不斷的鬼地方,才是真正地解脫。
在蒔蘿谷宅邸內,因為父親回來的關係,所以兩個小男孩總能得到不少去河邊游泳的機會。雖然母親經常會不滿於他們把自己弄得全身髒亂,可是由於他們的父親的關係,所以這種活動並沒有停止下來,反而在爸爸的鼓勵下,孩子們的游泳技術得到了進步,連三歲的約翰也可以用狗爬式在河裡游上一陣子而不用別人抱著。
在八月初的一天,尤琛又再帶著自己的兩個兒子到附近的河裡游泳。當他們走了之後,琴歎了口氣,向身邊幫她倒咖啡的羅蕾萊說道:
「你瞧,羅爾,每次他一回來,就總會讓我的心血白費。孩子們也因為有爸爸的吩咐,所以變得更難管教了。」
「怎麼會呢,埃爾文和約翰都這麼聽話,而且最近他們的成績也進步了。我想到了入學的時候,他在學校裡接受新的教育肯定沒問題。」
「但願如此,親愛的。」琴的眉頭仍然皺著,不過她的擔心卻不是只針對著孩子。「也許你會覺得我是過於擔心了,不過我不得不告訴你,每當尤亞回來的時候,他就準會和我對著幹,讓孩子們以他的方式行事。哦,這真讓人拿他沒辦法。」
聽她這口吻,似乎把自己的丈夫也當成是大孩子一樣。羅蕾萊想起尤琛,實在沒有辦法把他和琴的這種印象聯繫起來。不過作為家庭女教師,她當然不能偏幫哪個主人。
「先生他其實很尊重你的意見,我想他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來補償孩子們,畢竟他剛從戰場上回來,而且又常常在外工作,見不到孩子,一時有點過火也是有的。」
「哦,是嗎?真是這樣就好了。」
談話至此結束,因為女傭過來說有電話找太太,於是琴就離開起居室。坐在那裡的羅蕾萊從後面的樓梯回到樓上的育兒室,不過心裡仍然殘留著一點陰影。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這一家的男女主人之間似乎有著某種隔閡,而且從琴的態度來看,對自己丈夫的工作和生活雖然支持,不過在孩子的問題上卻是各有各的看法。如果他們之間真的經過交流,那麼問題就會好辦多了。而且再這樣下去,難受的只能是孩子們,何況自己被夾在中間,也不可能有什麼好日子。
所以當尤琛和孩子們回來家裡,午飯過後尤琛上來育兒室看兒子的時候,羅蕾萊在一旁趁著他心情不錯,向他委婉地提起這個問題。尤琛聽完她的話,扭頭看著對方。
「如果琴真要有什麼意見,我會知道的,不勞你轉達。」
瞧他那樣子,根本就不打算在這方面談下去,羅蕾萊也只好閉而不談。雖然來到他家已經有一段時日了,不過羅蕾萊對這個男主人那種生硬的個性還是不大習慣。
尤琛無聲地歎了一口氣。「要是以後琴有什麼意見,那麼你就按她的說法去做好了。」
「是,先生。」羅蕾萊心想,也許對方也不願為此而起衝突吧。
兩人之間沉默著,然而這種情形沒有持續多久,過了一會兒,尤琛就主動和她聊起關於外國文學和歷史的話題。幸好這方面都是羅蕾萊的強項,所以她才可以不必一邊絞盡腦汁想著答案、一邊又得應付男主人那時而刻薄時而嘲諷的話語。
在給孩子們倒了牛奶之後,羅蕾萊又坐到她往日常坐的椅子上。她身邊的尤琛默默地看了一眼她的手臂,問道:
「你的手是怎麼回事?」
羅蕾萊吃了一驚,雖然現在是夏天,不過在奧登涼爽的氣候下,依然可以穿著薄薄的長袖襯衫而不覺得悶熱。她沒有想到對方的眼睛可以穿過她的薄綢襯衫,看到手上的痕跡。尤琛見她這樣,又說:
「請原諒,我並不是只注意著女士的手。只是剛才你在給他們倒牛奶的時候,小約翰拉扯著你的衣袖,所以我才看到的。如果你不想說,那也不要緊。」
羅蕾萊定了定神,看著自己右手手臂上的舊傷疤,又朝著對方笑了笑。
「沒關係的,先生。這只是我在小時候落下的疤痕而已。已經過去很久了。」
「是孩子之間的打鬧引起的嗎?」
「不,不過,也可以這麼說吧。」羅蕾萊看著手臂上那塊雖然癒合但沒法消去的痕跡,臉上的笑容不見了。「那時候我剛來奧登尼亞,年紀還很小。而當我去學校之後,那兒和我同齡的孩子從來沒見過像我這樣的人,所以他們不相信我的皮膚和他們的不一樣。有一個別的班的男孩聽說這件事,就把開水潑到我的手上,想看看能熱水能不能洗去我的皮膚的顏色。當然,他們失敗了,而我的手之後也留下了這個印記。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