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特看到那後面擺放著許多不同種類的酒,有紅白葡萄酒、香檳、朗姆酒、杜松子酒、白蘭地、威士忌、龍舌蘭,旁邊有一台小冰箱。調酒的器皿也在其中,他越發覺得,這裡就像是一個魔術師的後台,隱藏了許多有趣而不為人知的東西。
「您一個人開著這家店嗎?」
雪瑞迪笑了,這時,落日的餘暉從格子窗戶裡透射進來,也映照著這家店裡的人。金色的陽光把她的臉一半照亮,另一半卻籠罩在黑暗之中。一張面具,格特忽然產生了這樣的聯想。那個戴著這張面具的女人開口說話了:
「一直以來,這裡除了莉莉斯,都只有我一個人。不過我很快活,因為我在這裡能看到不同的人來來往往,看到他們的喜怒哀樂。真的很有意思……」
格特再次好奇地看著她,眼前的這個人明明和他們一樣,都是屬於年輕人的範疇。可是當看到她時,沒有人會認為她是那種飛揚灑脫的年輕女孩,而是一個有著眾多閱歷的過來人。
雪瑞迪又拿起一個放在吧檯上的用天鵝絨布做的小袋子,裡面放著一個個裝滿小星星的瓶子。那是用沙子做成的星星,在平淡中又發出偶爾的閃亮。她拿出一個送給格特。
「送給您吧,就當是來到我這裡的紀念。」
格特推辭不過,只能先收下。不管是瓶子還是裡面用沙子做成的那一顆顆小星星,都像這家店一樣,令人感到新奇而不可思議。雪瑞迪在一邊看著年輕人觀賞著手中的瓶子,像看著一個孩子。
「這是沙子做的……太厲害了,這是怎麼做到的?」
格特看出那些只是普通的沙子,卻能這樣凝結在一起,做出星星的樣子。他根本沒想到沙子也能用來做這些。雪瑞迪為他調了一杯飲料,臉上依舊帶著微笑。
「為什麼不可以呢?即使是沙子,也能做到很多事。」
好像被人牽引著一般,格特的眼睛越發離不開瓶子裡用沙子做成的星星。
「可是,沙子太小了,它們甚至沒法聚在一起,即使在一起,也會很容易分開。」
太陽墜落下來,被一塊厚厚的雲朵遮住了,屋裡也暫時變暗了下來。在這樣的寂靜中,格特聽到雪瑞迪的聲音彷彿從遠方傳來了:
「如果它們不想分開,那它們自有其辦法。我想,只要它們敢做,那麼沒有東西可以阻攔它們。」
格特有些愕然,對方說的是沙子嗎?還是說,她在指別的什麼……他在那個時候,有點不想回答這個問題,轉過眼,卻看到裡間的牆壁上似乎掛著一幅壁畫。他下意識地站起身,走了過去,雪瑞迪沒有說什麼,只是跟在他身後。格特轉過一扇木製漆畫屏風,看到在裡間沒什麼擺設,只有一幅油畫,掛在了左側的牆壁上,幾乎把整面牆都佔滿了。他沒想到這裡不像外頭那間房間,只有一幅畫放在這裡,兩旁還有兩尊小雕像。而且當他看到這幅畫時,簡直大吃一驚。畫面上畫的是地獄裡各色各樣的亡魂,在掙扎著往上爬。而在畫面的正上方,那裡有一束強烈的光芒照射下來,像是在告訴人們:那裡就是通往現世的唯一通道。而在光芒之下,亡魂們的頭頂上,有一個身穿灰袍的人,他手拿權杖,俯瞰那些卑微的靈魂。格特特別留意到,那個人的臉隱隱透出白骨,遠遠地看去,就像是骷髏的臉罩了上去一樣。那些死者的靈魂,有的在噬咬同伴的屍體,有的在扯著前面亡魂的腳,想把對方拉下好讓自己上去,也有的在朝天怒吼,把手伸向那個遙不可及的光明。整幅畫看起來觸目驚心,讓人不忍再看第二遍。畫面上用紅黑二色為主,已經分不清哪些是濃稠的鮮血和黑色的泥沼,只能看到這些亡者的魂魄,在這片鬼魅重生的地方徘徊掙扎。魔鬼站在灰袍人的身邊,露出冷笑。在死神與魔鬼的身後,似乎還能隱約看到一個人的身影,只是他背對著這個場面,好像是不忍心再看下去。
「這是創世歷7世紀時期的作品,是一個無名畫家畫的。名字就叫做——《最終的審判》。」
雪瑞迪的聲音從後面傳來,使格特從這幅畫中驚醒過來。他轉過頭看著那個女主人,喃喃說道:
「最終的……審判……為什麼要起這個名字呢?」
雪瑞迪笑了笑,她走到格特身邊,昂起頭,看著這幅大型畫作,指著上面的人物。那個灰袍臉似骷髏的人,魔鬼,還有那個背對著觀者的人。
「那就是地獄的審判者,由他們來決定誰該永遠留在地獄,誰有資格離開這裡——當然,能離開的人,沒有幾個。」
雪瑞迪說話時的聲音還是那麼平靜,可格特看到畫中那些靈魂們或呆滯或絕望或猙獰的眼神,耳邊似乎都能聽到他們的哀嚎,他不禁移開視線。
「您看,有的人想要討好審判者,也有的人想要與他們抗爭。審判者心裡清楚得很,那是死神——灰色魔女格萊塞爾達。」
年輕的飛行員順著她的指引看去,發現那個灰袍人在罩著臉部的袍邊飄出幾縷長髮,確實是個女人。這個細節如果不是精心研究,是極難注意到的。可見雪瑞迪已經擁有這幅畫很久了,並且對它瞭如指掌。格特想起了兒時聽到過的古老傳說。
「灰色魔女?那個背叛了神,永世墮入魔道與邪惡為伍的人?」
雪瑞迪勾起嘴角,在這個沒有光線的裡間,她的臉上每一個表情都顯得難以捉摸。「她既不屬於神,也不屬於魔道。她只是喜好邪惡的氣息,所以才樂於懲罰這些罪惡的靈魂。所以她身上的顏色,既不是純潔的白色,也不是黑暗的顏色,而是無法讓人區分的灰色。很適合她。」
年輕人無語,他看著那個站在魔鬼與灰魔女身後的人,發現他的手腕上有一條繩索,與二人連在一起,顯然他們是一夥的,可這個人卻背對著亡魂,似乎於心不忍。
「那個……也是審判者嗎?為什麼他會不願意看到這一切呢?」
「您以為他是不忍心嗎?我想是有的,可看清楚,他的手上那把利劍,同樣滴著血。畢竟是審判者之一,又怎麼能完全同情這些沾滿罪惡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