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不管這些事情?」
坐在餐廳樓上的辦公室裡,西羅皺眉看著我。
「你管就行了。」我笑了笑:「以後這條街上的帳目,手下收帳的小弟,你來盯著吧。」
「小五!」西羅有些嚴肅的看著我,又有些欲言又止:「你是不是還在擔心我……」他想了想,乾脆說了出來:「你是不是擔心我會對你起隔閡,所以把這些權力都放給我?不和我爭?」
我看了西羅一眼,然後緩緩把門關上,坐在他的對面。
「西羅,你多想了。」我正色道:「我不是故意給你讓權。咱們兄弟之間,也沒什麼讓不讓的說法!你記住這點!」
「嗯。」西羅點了點頭。
我看著他,低聲道:「西羅,你要明白我的苦心。你出來做事情時間太短,現在你缺的是經驗。這些事情,你多盯著,對你有好處的。至於誰管事情……那不重要的。再說了,現在咱們手裡才不過這麼點大的地方,一個小池塘而已,難道你打算在這潭水裡待一輩子?」
「我……我沒想過那麼多。」西羅很老實的說道。
「我的用意,將來你會明白的。」我笑道:「你沒帶過小弟,今後你多用點心思吧……今天我給他們來的這一手,就是先穩住人心。現在這些傢伙裡面,難保沒有人有貓膩,但是不要緊。規矩是慢慢立起來的。你今後多觀察,多聽,少說話。等你掌握了這些人之後,自然就會明白裡面的道道了……還有。別看他們今天老實了,但是如果你今後不小心,讓他們看扁了你,難免他們還會弄一些花頭來糊弄你。這個就要你自己小心了……有地時候,該心狠的時候,就不能心軟!要麼不出手,一出手,就要讓所有人都怕了你!明白了麼?」
西羅若有所思,點了點頭,但隨即又問道:「小五。你這是……」
我笑著,看著他的眼睛:「你是我兄弟,咱們今後的日子長著呢!將來是要做大事地!現在這個地盤。就當給你練練手了。」
我這麼放心把事情交給西羅也是有原因的。
我的確不想和他爭,任何組織,最大的忌諱就是領導不明確!而更重要的是,八爺明顯的用意就是希望在我和西羅之間造成隔閡,我豈能就範?
而對於西羅的本人。他有諸多優點,但缺點也是很明顯的,他年輕。衝動,最重要的是缺乏經驗。而這條街正是他鍛煉的好地方。
況且,現在地局勢總體來說是很平穩的。
周圍我們緊靠著的是其他地華幫,現在華幫和我們大圈已經暫時講和了,所以不會有什麼糾紛,也沒有什麼鬥爭了。處於「和平」時期。我正要利用現在的時期,把西羅這把刀磨亮!讓他盡早的成熟起來。
晚上的時候,我留下西羅在餐廳裡打理,然後八爺派人來找我。我想起了早上在遊艇上見八爺的時候。他說過晚上要讓我去「喝湯」。
接我地人,還是「小豬」,這個年輕人開了一輛車過來,把我接到了海邊碼頭。
八爺仍然在遊艇上見的我。
我走上船的時候,就聞到了一股濃烈地香氣,帶著淡淡的腥味,好像是弄什麼海產之類的東西。
我推門走進船艙,八爺正坐在沙發上,手裡捧著一本泛黃的舊照片冊翻看,看見我進來,他隨後把相冊放在了身邊的沙發上,然後指著面前的位置:「坐。」
我注意到,那本相冊翻開了一半。八爺隨手放下的時候,正好是面朝上,我恰好看見一張泛黃的相片,那是一張黑白照,裡面有四五個男人,都是一身軍裝,滿臉灰塵煙火色,身邊就是戰壕工事。幾個人站成一排,親熱的勾肩搭背,其中一個眉目依稀就是七叔,當然,那個時候七叔還沒有坐輪椅。
而站在最中間地,就是八爺。
照片上的八爺看上去很年輕,臉上甚至還帶著幾分稚氣。但是從眼神上看來,已經初步具備了一些沉穩的氣質了。
八爺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他隨手合上了相冊,歎了口氣:「人老了,就是喜歡懷舊。」
我沒說話,心裡卻在想另外一個問題。
似乎泰格死前說過,當初大圈的領頭人有好幾個,除了七叔和八爺之外,現在都死光了。而且,泰格言語之中,隱隱的就有指出那些人是死在內部爭權鬥爭之中……
難道就是這張照片裡的人?
我心裡想著這些念頭,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
隨後,船員端了一個個碗碟出來,最後是一個沙鍋,飄蕩出濃濃的香氣。
「今天釣魚收穫很多,呵呵,都是我親手釣的,你陪我一起嘗嘗吧。」八爺看上去情緒有些奇怪,他還叫人開了一瓶茅台酒。
「部隊裡出來的,大多都喜歡喝茅台。」八爺笑著,親手給我斟了一杯:「陪我喝一點。」
「是!」我舉起酒杯,先一飲而盡。而八爺只是淺淺的沾了沾唇。
「人老了……八爺又在感歎:「換在我像你這麼大年紀的時候,也是一口一杯……現在麼,嘿嘿,可不敢這麼喝了。」
我心裡有些古怪,總覺得八爺今天的語氣有些不同往日。
尤其是,從今天早上見他,到現在,他已經說了好幾句「老了』。而換在往日。以八爺的性格,是不會說出這種話的。
而今晚的八爺,看上去情緒有些低落,而且……這樣地情緒不像是裝出來的。
不過八爺不說。我也不好問。他只是簡單的讓我吃菜喝酒,我也不拘束,拿起筷子就吃。
這些魚是八爺今天釣上來的,果然很新鮮,味道也不錯。而且那一鍋魚湯,尤其是味道鮮美,我一口氣喝了一大碗。
八爺看著我,直看到我吃了半天,才開口問了一句:「今天接手地事情怎麼樣?順利麼?」
我立刻放下手裡的筷子,正色道:「還算順利。之前那塊地方空了很久,雖然有我們的人控制,但是上面沒有人領頭。帳目亂了一些,我查出來有人中飽私囊,還有人吞了收帳來的錢沒交給公司……」
「哦?那這些人你怎麼處理了?」八爺似乎很隨意的口氣問了一句。
「沒處理。」我眉毛一揚:「我當眾把賬本燒了。」
「……」八爺有些複雜的看了我一眼,似乎歎了口氣,然後緩緩說了四個字:
「後生可畏!」
氣氛有些凝重了。我看著八爺,沒說話,眼神很平靜。
「你做得很對。」八爺終於笑了一下。他似乎笑得很奇怪:「甚至比我想像得還好。」
看見我似乎想說話,八爺卻攔住了我,自己搶先道:「你的策略很對頭,你剛去,如果一下就殺人立威,恐怕非但立威不成,還把下面的人都得罪了。殺人容易,收心難啊……你做的很好……很好……」
然後,八爺緩緩的給自己斟滿了酒。又給我也倒滿,我們兩人都一飲而盡。八爺地咳嗽了兩聲,我皺眉,低聲道:「八爺,您別喝了。」
「不妨事的。」他笑了笑,眼神裡帶著感慨:「今天不同的。」
休息了會兒,八爺看著我問道:「你知道我今晚喊你來地用意麼?」
「嗯。」我點頭:「您一定是有什麼事情吩咐我去做?」
八爺歎了口氣,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卻忽然說了一句貌似不相干的話……
「泰格死了……」
他的這句話,似乎是歎息一般說了出來,帶著無限的感慨,甚至還有幾分傷感在裡面。
………泰格死了……,他輕輕搖了搖頭:「我身邊的人,能力最強的就是你了。其他的,老的老了,走的走了,年輕的,西羅還太嫩。只有你,做事情很有分寸,知道進退,性子也磨礪得到了火候了。」
我沒說話,靜靜的等著八爺的下文。
「我原本是想把修車場交給你的。」八爺似乎是安慰我一樣:「現在年輕一輩的人都服你,你也是很合適的人選。但是你畢竟年輕……資歷麼,也淺了一些。所以我……」
「八爺!」我打斷了他的話,抬起頭來看著他,正色道:「我沒有奢望過能接手修車場。我小五剛來加拿大的時候孑然一身,背著一個包來投靠您。我在這裡才不到一年時間,只能算一個新人…您說這些,實在是誤會我了。」
頓了一下,我緩緩道:「老黃帶了我們一幫兄弟多年,我也是很尊敬他的。您放心,我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
「嗯。」八爺很滿意的點了點頭:「你能明白就好。我只是擔心你會想不通。」
他看了看我的肩膀:「你在越南受了傷,好些了麼?」
「好多了。」我笑道:「一點小傷,很快就會好的,只是傷口癒合還要等些日子。」
看了我兩眼,八爺眼神裡有些琢磨不透的東西:「好吧,你把地盤上的事情交待一下,過兩天,你陪我去一趟多倫多……我帶你去見一見地獄天使的索林先生。現在越南人的事情擺平了,我們的交易也不能耽誤下去了。」
「好!」我立刻點頭。
不過我心裡還是有些奇怪。
按照常理說,我原本對於和地獄天使的交易,已經不報什麼希望了。
如果八爺已經有些猜忌我的話,不可能再把這麼重要的事情交給我來做了……如果說之前他這麼安排,只是為了給泰格施加壓力。那麼現在,已經完全沒必要了。
可是為什麼……
我知道這問題是不可能從八爺這裡得到答案的,只能靠自己琢磨了。
我和八爺又喝了兩杯,他打了個哈欠,微笑道:「好了,年紀大了,晚上就難免瞌睡,我知道你今天也一定很累了,我也不留你了,你回去休息吧。這兩天沒什麼事情不用來見我了,修車場裡我已經吩咐老黃了,有什麼需要,你自己和他說吧。」
我立刻站起來告辭,可是我剛走到門口,卻忽然冷不丁聽見後面八爺低聲的問了我一句……
他的聲音很輕,甚至還有些微微的顫抖,裡面帶著無限的感慨,還有幾分……悲傷?!
「泰格……」八爺的聲音隱隱的顫抖:「他死的時候……痛苦麼?」
我愣了一下,回頭看著八爺,他的臉色似乎瞬間蒼老了很多,眼角的肌肉隱隱顫抖,眼神有些渾濁……
我立刻深深吸了口氣,盡量用我最平靜的語氣回答:「他……當時過程很快,他死的時候全身麻痺……沒有受到什麼痛苦。」
我心裡暗暗歎息,的確,泰格是中了蛇毒死的,那種毒質是讓人神經麻痺,的確沒有什麼**的痛苦……但是心靈上,就不好說了。
八爺點了點頭,他閉上了眼睛,彷彿自言自語一般:「那就好……那就好……」
我看著他,此刻的八爺,似乎不想是一個叱吒風雲威震一方的黑道梟雄,他的身影有些傴僂,就好像一個蒼老的老人。
我走下船的時候,看著滿天星空,也忍不住長長的歎了口氣。
或許,八爺心裡也並非是無情吧!畢竟泰格也跟了他二十多年,當年也為他出生入死……而親口下令殺死自己曾經最信任的人……我搖搖頭,沒有繼續想下去了。
八爺的那個位置,也不好坐啊。
小豬那個小伙子開車送我回去,一路上的時候,他一面開車,還悄悄的打量我,看著我的時候,眼神裡帶著幾分崇敬。我對這個小子有些好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八爺這兩天可能心情不好,你們辛苦點吧。」
到了地方,我正準備下車告辭,小豬卻忽然喊住了我。
「小五哥。」
「怎麼?」我笑了笑。
「嗯……」他猶豫了一下,低聲道:「今天在海上的時候,我好像看見八爺一個人……坐在那裡掉眼淚。」
我沒說什麼,點頭離去。
人,畢竟都是感情動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