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家事
一時間,回憶蜂擁襲來,張立平此時還記得當年不學無術,肆意玩耍時候,父親用憂傷的眼神看著自己長吁短歎,具體說的什麼已不大記得起了,唯一銘刻在心中的那幾句話那便是:
「…….不知道我究竟在活著的時候,能不能看到你懂事的那一天,本來早就該領你去老家的故居將一切事情告訴你的,可是現在你這個樣子,我怎麼有臉面領你去見地下的列祖列宗!」
張立平很清晰的記得,正是因為這句話,刺傷了他的自尊心,所以才漸漸的有所收斂,抽了些空閒出來學習,以至於在半年多前家中劇變時候,自己才有所憑籍,不至於成為一無是處的廢人。(小說~網看小說)因此這句既給了他痛楚也給了他動力的話,依舊常常被他回憶起來。
旁邊的老人家見他神情激動的一直出神,可能有些不耐煩了,便咳嗽了一聲向裡面行去,張立平忙如夢初醒的道:
「請等一等!」
老人家站住,以疑惑的眼神望著他。
「我來這裡是找人的,請問你知道這鎮上有一個叫做老鄭的人嗎?」
老人身體一顫,卻平靜的道:
「這鎮上姓鄭的多了,不知道你要找哪個老鄭?」
「我不知道。」張立平老老實實的答道。
老人沉吟了一下,又問道:
「那你找老鄭什麼事?」
「我也不知道。」張立平頗有些沮喪的道。此時他都覺得面前地老人很是好脾氣。倘若將兩人的位置對調,自己早就拂袖而去了。
誰知這老人似乎很有耐心,想了想又繼續道:
「那是誰讓你來找老鄭的?」
張立平遲疑了一下,覺得面前這風燭殘年的老人家絕不可能同謀害父親的兇手扯上關係,於是坦然道:
「我爸爸,他身患了重病,在搶救下。只說了七里坡老鄭這五個字就昏迷了過去。」
面前老人手中掃帚一下子就摔落在地上,臉色慘白。身體搖晃了一下,扶住旁邊的牆壁後,立即以手支顱,面露痛苦之色。
張立平見了心中大驚,他知道看面前這老人家的模樣,是因為情緒太過激烈而導致了暫時地腦供血不足,已出現了中風的先兆。這時候他已顧不得多想,立即從懷中摸出隨手攜帶地銀針,一咬牙冒險連紮了七針!
這七針全是直刺入腦,凶險非常,說實話他也沒有什麼把握,好在想來是前段時間調酒的生活將技巧磨練得更上一層樓,還是有驚無險的撐了過去。
這等因為情緒激烈而導致的疾病,既來得快也去得快。發作時候固然要命,一旦給控制住了患者卻和沒事人一模一樣,這老人家平復了一下心境,立即對著張立平激動道:
「你爸爸是不是叫做張華木?」
張立平其實早猜到了些端臾,凝重的點了點頭。
「小少爺!我就是老鄭!」
…………………………
原來這位鄭老乃是當年張立平爺爺身邊的一名僕人,因為全家都受張家的活命大恩。因此在解放前就自願做了張家地下人,張立平的父親張華木就是他看著長大的,而當張華木出外工作後,他就一直默默無聞的守護著這座已經漸漸消失在人們記憶中的老宅。
進門以後,鄭老在前面引著路,只見裡面的空間頗大,乃是一個極寬敞的四合院,一色的青磚厚瓦,地面上乃是水磨青石板,極為光滑平坦整潔。院中還有一大一小兩個花圃。裡面大概種地還是藥草,雖在夜裡看不清種類。卻還是清新芬芳的幽幽藥香味道撲鼻而來,令人精神都為之一振。
兩人走進西廂房內坐下,室內卻打掃得整潔清爽,幾乎是一塵不染,擺放著的幾式木製傢俱都顯得頗舊,卻自有一種典雅富貴的氣質,牆上掛著兩副頗舊的水墨山水。陳設雖是如此簡單,但在這種環境裡,也並不覺得寒酸,反而感覺到了那種浮華盡去的清雅之氣。
「果然,少爺這樣聰明地人,也逃不過這個劫數啊?」聽張立平講述了這半年多來發生的事情以後,鄭老搖頭歎息道。
「劫數?」張立平一下子怔住了,他的心裡劇烈的一顫,彷彿被用力捏住了一般。
「這話說起來,就長嘍。」
鄭老先去淨了淨手,取出一個香爐焚上了三注檀香,青煙繚繞裡,又拿了兩副色澤,模樣都極古舊的卷軸,一副略大點的掛在香爐前正中,另外一副小點的懸於右方。書桌的兩旁還有一副對聯:
「豈能事事如意,但得問心無愧。」
卷軸下還放了兩三本似乎即將朽壞的古代書籍。
張立平定睛看去,只見兩副卷軸都是以水墨所繪的人像,第一副上繪著地是一位挎著籃子肩著藥鋤地老人,仙風道骨,滿面慈和,第二張畫中人卻是一個三十餘歲的胖子,笑嘻嘻地若如一名市井中的商賈一般,只是看週身上下的穿著,倒是頗為華貴。
「這副像,我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張立平望著那副胖子的畫像,努力苦思著。他腦海中靈光忽然閃過,這不是抄家那天,家裡被撕破的那張畫像麼?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後來自己發現它成了一張白紙。
「跪下吧!」
鄭老的聲音雖然低沉,卻有一種莊嚴的肅穆。張立平隨著一同跪下。香煙裊裊,兩副人像雖經過了歲月的滄桑看上去有些破損陳舊,但想來當年所繪之人的丹青著實了得,畫中人的音容笑貌還是呼之欲出,栩栩如生。
兩人凝視了畫像良久,各自心中的思緒都澎湃萬千。張立平忽然道:
「這……這兩位是誰?」
「這第一副七尺畫像上,就是奠定張家流傳近一千九百多年醫術的祖先,也是在中國的醫學發展史上都赫赫有名的醫生,張仲景,這第一本族譜上的名字,就是仲景先祖親手所書。」
已是目瞪口呆的張立平下意識的望向那數本破爛不堪的冊子,只見第一本上依稀還能分辨出「張氏族譜」四個圓潤豐滿的小楷。
「這四本族譜傳承到現在,其中或有斷缺,但上面一共記錄了三十一位嫡長子的名諱,也就是說,傳承到現在,你已是張家的第三十二代嫡子孫。」
「那這位是?」
張立平畢竟是年輕人,接受事物的速度很快,他遲疑了一下,看著第二副較小的古畫詢道:
「那麼這位想必也是我的先祖之一了,為何他能夠與仲景先祖並駕齊驅?」
鄭老卻歎了口氣,久久沒有說話,明亮的燈光照在他的衣物上,分明有一種無奈而寂靜的感覺。
「這第二副畫像所繪的,乃是第十六代先祖,名諱為既啟,字太素。他天資卓絕,驚才艷艷,雖只活了四十二歲,可以說仲景先祖流傳下來的精微醫術,在他的手上被發揮得淋漓盡至,甚至還承前啟後,創下了兩套曠古絕今的神奇針法!」
鄭老說到這裡,面肌抽搐了一下:「只是………從某個角度來說,他也是張家的罪人。」
張立平正聽得入神,忽然被這最後一句嚇了一跳,忙道:
「能夠獨創針法,那難道還不好,為何又被稱作罪人?對了,既然這位既啟先祖如此厲害,按您的說法比之仲景先祖也過之而無不及,那麼為什麼歷史上根本就沒有半點他的記載?」
鄭老沒有說話,他忽然咳嗽了起來,
咳得很劇烈,
張立平連忙站起來照料他,卻見鄭老眼神裡竟充滿了濃烈而淒涼的悲傷!他心中大驚,儘管好奇心依然,卻忙道:
「鄭老別說了,去歇歇吧,我們改天再來討論這事。」
鄭老平了平氣,緩緩道:
「我沒事,但這把老骨頭看來是支持不了多久了,看來這也是命數使然,是時候讓你………知道一切了。」
張立平望著這位默默守護著張家秘密幾十年的忠僕,只覺他的臉上有一種身處幽遠之景的迷惘,看他的模樣,彷彿回到了那千百年前的驚心動魄中。
「既啟先祖,那的確是一個不世出的奇才,十二歲起,就能推陳出新,行常人所不敢做之事。舉個當時最聞名的醫案來說吧。」
「當年縣令夫人久病不愈,哪怕是三伏時候,也要穿上毛裘御寒。周圍的醫生都認為是寒涼入體,至體虛畏冷,至此縣令夫人病況越重,喜得飲食還好,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就這樣也是群醫束手,縣令無可奈何尋到我們張家,先祖一笑道,此病極易,然而一定要依照我的話去做,於是他就在冬十一月裡,讓那位縣令夫人獨自坐在石槽中,在即將天亮的時候用新打上來的寒冷井水向她的身上衝淋!剛剛潑了五六桶時,縣令夫人痛苦寒戰,連周圍的執行的人都猶豫了起來,但是先祖親手上前,補灌了十餘桶後,只見縣令夫人身上開始冒出熱氣,並且不住蒸騰散發,旁邊人驚奇非常,最後潑到了三十餘桶的時候,再將這位夫人身上以乾燥粉劑弄乾,再以被褥覆蓋,從此疾病便徹底痊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