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之左手 正文 第四十九章 答辯(下)
    柳老皺著眉頭盯著那張白紙,看他的認真模樣,似乎上面真的寫滿了什麼心得,張立平還微笑著問了一句:

    「老師,你覺得我寫得怎麼樣?」

    柳老又沉默了一會兒,歎息了一聲居然道:

    「你很好。(小說~網看小說)」

    要知道,柳老平生嚴厲,素來都不輕易許人。他中科院裡的研究課題組一共有三十七個人,其中擁有博士學位的再常見不過,甚至有的研究員已是在某些方面成為了國內的首屈一指的專家。但饒是如此,被他說過「不錯」的,不到三分之一,讚過好的只得六人,更不要說是「很好。」

    柳老又思考了一下才接著慎重道:

    「你的天資的確很高,領悟力很強,唉,看來我收你做學生的想法,卻是錯了,若是拿那些條條框框框約束你太多,反而會耽擱了你的發展。」

    張立平驚然一抬頭,望著柳老的眼睛,卻從中讀到的卻是真誠與信重,他又仔細想了一想柳老的話,這才很慎重的道:

    「那…….我若是有問題,還能不能來請教您老人家?」

    柳老爽朗一笑:

    「這當然沒問題。」

    張立平點了點頭,恭恭敬敬的再鞠了一躬,這才退了出去,一步也不虛浮,半點也不做作。一直到門輕輕帶上,柳老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歎息道:

    「好一塊璞玉,可惜只怕與我沒有緣分。」

    這時候旁邊那老者才笑道:

    「你們這一老一少,在打什麼啞迷?」

    柳老吹著茶杯中翠綠的茶葉,彷彿在沉思著什麼的,好一會兒才緩緩道:

    「我給他出的那個題目是:中醫比西醫強在什麼地方。這本來就是在考量他心中的觀念,因為我早已知道,這個學生在中醫的針灸方面,有非常獨特的見解。」

    「所以你就給他出了個這麼題目?」

    旁邊那老者道。

    「對,我的本意是要瞭解他的想法是不是有些偏激,會不會因為所學的排斥西醫,這樣才方便因材施教,沒想到,他完全看穿了我的用意,反而倒過來給我出了這道題目看我明不明白他的心思。」

    柳老一面說,一面苦笑著望向面前的白紙。

    「這張紙上空無一物,那意思其實就是指他對我的命題其實無話可說,無言可答——這表示他已經明白了我的意思,並且,還對我提出這個偏頗的問題提出了置疑!」

    「是的!」說話的竟然是張立平,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個冷靜從容的少年竟又去而復返。

    柳老對他的再次出現沒有感到驚奇,他只是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你繼續說。」

    「我的父親曾經問過我這樣一個問題,醫生的天職究竟是什麼?我回答說:當然是治病。父親卻告訴我:病,其實是根本治不好的,否則這世界上的人都長生不老了,醫生存在的價值就是為了盡可能長的延長人們的生命而已,這世界上的醫生,無論他運用的什麼辦法,那都是為了達到目的一種過程而已!」

    張立平說到這裡,頓了一頓,應該是在整理自身的思緒:

    「所謂中醫西醫,那就好比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重要工具——就好比農夫種田所使的鋤頭和犁,誰也沒辦法分出兩樣東西更加重要,也根本分不出來,一如凳子的四隻腿,任一一條也不能缺。」

    柳老還沒有說話,旁邊的那位老者已經笑道:

    「不錯不錯,你這個年紀能有這種認識,已是實屬難得了。」

    張立平好奇的望了望他,柳老呵呵笑道:

    「這位是省第二人民醫院的王爾良教授,是我國肝膽外科方面的權威哦。」

    其實根本不用柳老補充上後面那句,張立平也知道這位號稱「王一刀」的王爾良教授的名氣,就連他的父親張華木,以前也對王教授很是推崇,不談別的,只因為這位老先生在三十五歲的時候就進入西藏,幾十年如一日,免費為藏胞開展各種手術近萬例,他的外科技巧也因此被鍛煉得爐火純青。他心裡一陣激動,剛想說話,柳老卻和藹道:

    「小張,你開始說的那句段話,我覺得有一點地方還是不妥。」

    張立平眼前一亮,振奮道:

    「請老師指教。」

    「其實中醫和西醫兩者之間,雖然歷史背景,理念,觀點,甚至是意識形態,各種方面都有較大的差異,但是我想說的是,兩者看似殊途,其實同歸,其本質卻都是完全一樣。」

    「本質…….完全一樣?」

    這個觀點已經完全超出張立平目前所知的理念之外了,他皺起眉頭思索了一會兒,還是堅持道:

    「對不起…….老師,我很難理解。」

    柳老和王教授對望一眼,點了點頭,卻是王教授先道:

    「去年我和老柳一起得到了一個早已失傳的治療咳嗽的古方,據考證,應該是從一個古墓裡發掘出來的,那方子的配伍甚是普通,只有一味藥引很是奇特,竟然是霜降過後的母蟋蟀兩隻。我們開始也覺得好笑,以為是無稽之談根本沒放在心上。」

    「沒想到當時見到過這道古方的一位醫生,他的慢性支氣管炎非常的嚴重,幾乎每到季節轉換的時候,就得去住院部輸幾天液,可以這樣說,他這個病西醫要想根治是沒有什麼行之有效的辦法的,他就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態,私下裡按著這古方嚴格抓了兩副藥,又讓兒子去給他找來這奇特的藥引,一吃之下,效果竟然是立竿見影!等到兩副藥吃完,症狀竟是完全消失!」

    柳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接著話頭道:

    「這事情就引起了我們的重視,因為那古方的藥物配伍,使用劑量都平淡無奇,於是我們就將研究的焦點聚集在了那奇特的藥引上,經過臨床上的實踐證明,將那藥引換作公蟋蟀,甚至只要不是霜降過後的母蟋蟀,藥方的療效竟就直線下降!我們就由此為突破口,終於發現,原來霜降過後的母蟋蟀,大多已經處於即將產卵或是已經產卵的狀態中,這個時候它們的體內,會分泌出一種十分特殊的雌性激素,與原方中的藥物產生化學反應,生成一種新型多元化合酶蛋白——正是這東西,對人體呼吸肌痙攣起到了非常良好的抑製作用!也將這看來荒謬無比的事情變成了可能。」

    饒是張立平此時醫術也頗為精湛,但聽到這等事情也覺得目瞪口呆——張家以針灸成名,留下來的手札筆記,也多是與針灸有關,似這等中藥的配伍,調和實在非他所長——沒想到此事還有下文,王教授笑瞇瞇的接著道:

    「恰好就在我們發現這種多元酶不久,美國的紐約卡澳笛製藥研究所就宣佈他們研製出了一種治療哮喘症,支氣管炎的特效藥物,療效也是相當的好,只是價格昂貴,同份量的藥物幾乎能與黃金等值,從生產途徑上來看,是需要經過非常複雜的加工工藝來萃取,這種藥可能你也聽過,叫做阿斯蘭。」

    張立平一下子失聲道:

    「阿斯蘭?那種被納入了對外貿易都要限額的新藥?」

    王教授讚賞道:

    「是的,看來你對國際的最新醫藥行情也很瞭解啊。我們通過美國的一位朋友拿到了三粒這種藥物,分析後發現,裡面的主要成分,就正是我們手裡掌握的這種新型多元化合酶蛋白。」

    聽到這裡,張立平的心裡震驚當真是無以復加!

    數千年前的古方里的核心成分竟然同最先進科技藥物中的主要機密一致!

    他正想張口說話,忽然又想到了柳老先前點評自己言論的那四個字:

    「殊途同歸!」

    他忽然明白了二老為什麼要將如此重要的機密講給自己聽!

    那純粹是出於對後輩的關切,愛護!目的就是要他在今後前進的道路上少走彎路。

    一個人無論做什麼事情,首先要明確的就是理念與方向,試問若是努力的方向都錯誤了,那還怎麼能指望成功。

    一念及此,張立平對著兩位導師深深一鞠躬,心中充滿了真誠的感激之意。

    接下來二老又與他長談良久,張立平從中獲益良多,在臨走之前,柳老喚住他道:

    「你既然執意要叫我老師,我也就再給你談談個人的意見,今後我不會固定給你佈置什麼硬性的任務,課題,在我看來,你目前最好也不要限制自己的發展方向,一切以學為主,全方位的接觸各種知識,有容乃大。自身的知識廣博,豐富了起來,自然見識也就深入起來。專精固然好,但知識體系的全面卻更能淘汰你分析問題的局限性,到三十歲以後,再來具體確定一生的主修方向。」

    張立平默默頷首,他記得父親張華木以前也歎息過自己年輕時候觀念太過偏頗,很是吃了這方面的虧,心中也對柳老說的深以為然。接著王教授又對張立平笑呵呵的道:

    「我老頭子就不如老柳了,這輩子只會玩刀,其他方面實在是差得太遠,我也不多說,你若是想在外科方面有所建樹,我倒有一個笨但是很有效的法子,你要不要聽聽?」

    張立平眼前一亮,他的本心中,一直都希望著有一天能夠在挽救父親的手術台上在旁邊擔任助手,只是苦於外科方面一直沒有人指點,忙道:

    「王教授,您請說。」

    「你回去,用手術刀刀片試著劃破緊疊在一切的薄紙,從兩張開始劃,要求是,只能劃破上面的那一層,不能傷到下面的那張墊紙,若是能連續做到一刀下去劃破九張紙,而第十張無損,那麼基本的操作方面就沒有問題了。」

    張立平聽得有些目瞪口呆。一刀劃下去連破九層紙,而不傷第十層,這說起來容易,做起來的難度可想而知。不料王教授還接著道:

    「這只是基本上的操作,接著你若是想再進一步,那就得嘗試隨心所欲的想劃破幾層就劃破幾層,最好是在墊在下方的那張紙上連一點痕跡也留不下來,這才算是大成,可以勉強上台做做手術了。」

    張立平深吸了一口氣,只是簡明扼要的有力說了一個字:

    「是。」

    他走以後,柳老才撚鬚微笑道:

    「此子日後成就,應該在你我之上啊。」

    王教授點頭,神情卻是一反常態的凝重:

    「我中華醫學眼下正處於青黃不接的時期,內有質疑的聲音,外面也持了排斥的態度,最重要的是,當下的年輕人大多只知道西方醫學,卻對傳統醫學不甚瞭解。如此內憂外患,我只怕中醫這歷經幾千年,貫通中華歷史的國粹,就會消亡在不久的將來。現在我也能盡一點力,就盡一點力吧。」

    柳老卻頗為希冀的道:

    「我上次在論壇上調出來的聊天記錄你也看了吧:張立平這孩子所掌握的許多東西比如經脈血液運行規律推演,穴位的特殊作用知識,就是在古代也是非常罕見的。一個遙在萬里之外的俄羅斯人按照他所說的,按壓了身上的三個穴位以後,立即就出現了暫時性的半身不遂,直到兩個小時才緩解。這是何等的精巧?照我看來,他應該也是醫學世家出身,難得又天資聰穎,悟性極高,只怕以後將國學發揚光大,就得指望在這個少年身上了。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努力的扶植他,盡量的為他成長的道理上掃清障礙。」

    說到這裡,相交了幾十年的二老相視而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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