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山道
青柯坪佔地四十餘畝,頗是廣大。(小說~網看小說)此刻坪上黑壓壓的儘是人頭,諾大的地方擠滿了人群。看其服各異,各帶刀劍,竟似四方匯聚而來的豪客。那山道之上卻是有人把守,將一干人等盡數擋在山下。周志重看得分明,守道之人正是丐幫弟子。山下群豪七嘴八舌:「我等皆是慕華山論劍之名而來,你丐幫勢大,也不能一家獨佔,奪了我等的席位。」
自古華山一條道,丐幫弟子人數雖少,卻是牢牢佔據了要道,那為首之人周志重看得清楚,正是丐幫的首席長老梁長老。梁長老正色道:「諸位兄弟,不是我丐幫仗勢欺人,江湖五絕在此論劍,高手爭鋒,飛砂走石,天崩地裂,波及之人若是武功不夠,輕則重傷,重則喪命,切不可貪圖一絲虛名而枉送了性命。」
一個瘦小的漢子排眾而出,駁斥道:「梁長老你們丐幫未免太過武斷了罷,江湖之中藏龍臥虎,焉知我等中人便沒有可與江湖五絕媲美的高手麼?」梁長老笑道:「這個敝幫自然料到了,若是武功有一定的根基,觀戰倒也無妨,你且來看。」伸手拂開道側一縷長草,露出一塊大石,道:「這石上是敝幫一位高手留下的掌印,若是哪位英雄掌印能與之比肩,自可上山,敝幫決不攔阻。」這大石上掌印深入盈寸,甚是清晰,連掌心紋絡亦一一在目。眾人面面相覷,那漢子道:「丐幫便了不起麼。我翻天鴿子秦良倒要試上一試。」伸掌拍擊,聲震四方,石上半絲印跡全無,眾人轟笑聲中逃了下去。
周志重已知端倪,華山論劍之約當日自武當山上賓客傳出,天下震動,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練武之人。誰不想得到這「天下第一」的尊號?江湖五絕雖名頭響亮,然已有數十年未履江湖,想挑戰地大有人在。更多的人則是想上山觀摩世間絕頂高手比武,以增武學修養。
一炷香過去,能於石上留痕之人竟是沒有一個,群豪漸漸聒噪,那秦良卻又自人群中鑽出。喝道:「梁長老你莫不是欺騙我等罷,這掌印如此之深,絕非人力所為,丐幫雖是勢大,也不能一手遮天罷。」群豪洶湧,性急之人已是刀劍出鞘,要衝將上去。卻聽一個聲音道:「我來試上一試。」眾人寂然,回首望去。那人一襲白衣,背負琴囊,竟是個少年書生模樣。
秦良笑道:「這是哪家出遊的公子哥兒,還是快快下山去罷,須知刀劍無眼,傷了貴體可就不好了。」那少年微微一笑。已是慢斯條理的走將上去,伸掌在大石上一按,轉身道:「梁長老,我可以過去了麼?」
梁長老往石上望了一眼,倏然而驚,躬身道:「少俠請!」那少年施施然踏上了山道。群豪齊齊望去,那大石上原掌印之旁又添了一記,竟然更深了半寸,那少年掌出無聲,竟有如許威力。那秦良早唬得說不出話來。適才那少年若是不忿他言語挑釁。只需輕輕一按,此刻他焉有命在。梁長老定了定神。正欲開口說話,身邊微風颯然,一人搶過。這梁長老年輕時烈性如火,曾在江湖上闖下不小的名號,此時雖是年歲已老,修養再深,也不禁勃然大怒:「什麼人?老夫說了試過大石再過去!」身形側斜,長臂抓向那人後心。那人頭也不回,左袖輕揚,梁長老但覺自己掌力如泥牛入海,不見蹤跡,而一股柔和的真氣透將進來,全身暖洋洋好不舒服。耳輪中已聽那人聲音傳來:「石上我已留下掌印,絕不敢破壞規矩。」梁長老聞聲心頭一動,卻見那人已經遠去。
眾人再看那石上,赫然又現掌印,那掌印居然與適才那少年掌印一般深淺,難分高下。那人隨手施為,力道收放自如,更是仰之彌高。不少人來時的一番雄心壯志早已化作虛無,敗興而歸。
那闖將過去地正是周志重。他路上有事耽擱了數日,到華山時堪堪趕上八月十五。此時日在中天,已是巳時一刻,周志重適才見那少年年紀輕輕,功力大是不弱,心下好奇,遂趕將上來。
轉過彎來,一大片石壁呈現眼前,壁上篆刻「回心石」三個大字。周志重知華山真正的險道方才開始,他前番來華山之時正處黑夜,又為歐陽峰所逼,只是併力上行,這時方才真正領略到華山景色。華山第一險道——千尺幢和百尺峽近在眼前,千尺幢往上看為一線天,往下望如深井,它形如裂隙,四壁直立。其時尚未有階梯可上,先朝開鑿腳窩左右間距甚大,尋常人攀登極為不易,稍有閃失,便是墜崖之禍。只是這等天險,卻困不得身有武功之人,周志重縱身掠起,足下輕點,「上天梯」地功夫施展開來,一躍便是數丈,不多時已是上了幢頂。
甫一探首,周志重左手疾出,正刁住一隻橫擊而至的手腕。那人手腕略沉,周志重但覺掌緣真氣波動,一縷鋒銳自虎口突入經脈,掌上真力立起反應,退守脈穴,那人輕輕一爭,右臂已脫牢籠。周志重「咦」了一聲,內力加上兩成,破脈真氣消於無形,探手再度抓出。那人手顫蓮花,化作三隻掌影,虛實不定。周志重左手微滯,隨即探出,掌影立消,那人脈門仍是給一把扣住。周志重手腕輕抖,身子已是借力躍將上來,勁力到處,那人身子飛起,卻是堪堪落向崖下,只唬得哇哇大叫。周志重大笑揚手,已將那人拽上崖來,道:「下次還敢在這絕地偷襲麼?哼!給你個教訓。」
那人揉了揉手腕,道:「周大哥。這玩笑可不能開,小弟險些成了肉餅。」周志重笑道:「誰叫你沒事偷襲來著?我看看,五年不見,長大啦。」那人正是適才上山的少年書生,也正是長大地崑崙三聖何足道。他此番武藝初成,青靈子遣其遊歷江湖,以增見聞。卻正趕上了這番盛事。
二人沿著山道前行,那百尺峽、仙人橋、老君溝。皆是險峻無比,足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何足道雖武功不凡,畢竟還是個十七八歲的孩子,全神貫注盯著腳下山道,奔走一陣已是背脊發汗。抬起頭來,卻見周志重大袖飄飄在前,神態自如。足不點地,閒庭信步,山道再險,足下竟是毫不減速,不由讚道:「周大哥,你武功這麼高,這天下第一的名號非你莫屬。」周志重笑道:「何兄弟你卻是高估我了,須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你周大哥武功高的人不知凡幾,切不可目空一切。」何足道揚起下巴道:「小弟相信那幾個老傢伙絕不是你地對手……」
微風倏然,何足道但覺頂心一涼,髮絲四散,束髮絲帶竟是被人一把扯去。何足道心中大驚。若是這人不是扯自己的髮帶,而是取自己的首級豈不易如反掌。忙伸手向上抓出,那人長聲大笑道:「便讓你看看我這個老傢伙地厲害!」揮手來迎,五指如鉤,拗向何足道手指,手指未至,指風已是刺骨。何足道出生牛犢,毫不畏懼,右手五指忽地攤開,化抓為掌。掌心微凸。一掌向天擊出。那人亦是化鉤為掌,雙掌相交。那人「咦」了一聲道:「這小傢伙掌力有趣的緊。」
何足道滿擬一掌將來敵震出,豈知右掌上如托天般沉重,壓力愈來愈大,大驚下仰頭而望,迎面一個鬚髮皆白老翁與他面面而覷,正衝他擠眉弄眼。這老翁頭下足上與他對掌,全身重量皆壓在何足道臂上。何足道心下一驚,手上吃不住勁,手臂一彎,那老翁陡地大頭衝下,兩人險些額鼻相觸,老翁已是哈哈大笑,手肘微沉,人已翻身而起。何足道適才以崑崙派秘傳的天星掌力出手勞而無功已是暗呼不妙,欲要撤掌卻覺對手掌心一股吸力牢牢粘住,不及變招,但覺足下一空,已被那人抬手托向空中,二人上下之勢互易。
何足道心中駭然,此人僅憑掌心一股吸力,便能將自己百斤的身體輕易拉起,這份功力實已是震古爍今,周大哥只怕也未必勝得過他。但聽那人哈哈大笑,手托何足道連轉了幾個圈子,左晃右晃,將何足道晃得頭暈目眩,耳中尚聽那人唱道:「李天王,托寶塔,轉轉轉,高高高,妙妙妙!」何足道大叫:「放我下來!放我下來!」只是那人正玩得高興,如何肯放?
周志重揚聲道:「師叔祖,快放他下來!」那人正是趕來瞧熱鬧地周伯通。周伯通嚷嚷道:「不行!這小子敢小看老人家,我非叫他吃點苦頭不可!」周志重搖頭微笑,知老頑童不肯放手,當下不再言語,忽地伸掌一拍,正拍在何足道的左肩肩井,內力透將進去,自臂而掌,伸縮吞吐間,已將老頑童掌力挪開,順手將何足道放到了自己身後。老頑童吹鬍子瞪眼睛道:「好小子,敢和我作對,也罷,那日在百花谷你那套若水功沒使完,咱爺倆先鬥上一鬥!」左掌側擊,右手回勾,正是純陽拳中的一招「玄鶴捕食」。周志重踏步上前,雙掌合十而進,力分左右,正與老頑童掌力對上,這招叫做「野馬上槽」,也是純陽拳中的招式。二人內力相交,各自呼喝,退出數步。
老頑童瞪眼道:「好你個小牛鼻子,你道我逼不出你那套功夫麼?看招!」舉掌斜劈,卻換成了「三花聚頂掌」中地一式「紫電穿雲」。周志重側身右臂斜舉過頂,將老頑童這一掌封出外門,還了一招「猿獻果」,亦是「三花聚頂掌」中的招式。二人同出一派,對本派武功自然是熟知又熟,老頑童每出一招,周志重自然而然使出當年在山上時與同門較技練熟了地拆解招式,老頑童哇哇大叫,連換數套本門功夫,卻始終奈何不了周志重。他施展空明拳與九陰真經中的功夫時,周志重以全真「金關玉鎖」守住門戶,周志重雖勝老頑童頗為不易,但若要採取守勢,老頑童卻也奈何他不得。
卻聽一人大笑道:「華山論劍尚未開始,全真先自內鬥不成?」話到人到,躍進二人戰圈。正好老頑童左掌虛晃,右掌自肘底穿出,擊向周志重小腹,那人雙掌一封,拳風掌力激衝向天,二人內力相撞,身子皆是一震,那人已是讚道:「老頑童,多年不見,你武功精進不少啊。」那人身著百花衣,手持竹杖,正是那北丐洪七公。老頑童大喜道:「老叫化,你還沒死呢?這麼多年不見,我以為你早叫野狗叼去了呢。你也是來論劍的麼?來來來,先跟我比劃比劃。」洪七公卻笑道:「不忙不忙,時辰還早,等人齊了再說。」
周志重四下觀望,適才一路奔行不曾留意,此時深處一處崖邊平地,行至崖邊下望,雲霧瀰漫,深不見底,洪七公道:「此處名為捨身崖,當年二次華山論劍所在便在附近,老頑童你來過的。」老頑童笑道:「妙極,那老毒物便是在此處發瘋的麼?蓉兒好手段。」伸手拍了拍周志重肩膀道:「好兄弟,這女人可是惹不得的,你可得當心,若是不小心得罪了,只怕你死無葬身之地,連骨頭渣都不剩。」
「你說甚麼?」一個聲音冷冷道。老頑童如聞雷震,立時訕笑道:「這個,這個我不是說你,我是在說蓉丫頭呢。」原來瑛姑正好趕到,他二人原本是同行,只是老頑童適才到山下遠遠看見周志重地背影,是以先行趕將上來,卻將瑛姑落在後面,此時方到。
老頑童方自哄完了瑛姑,卻立即又苦了臉,黃蓉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老頑童心下暗不迭的叫苦:「我怎麼忘了,她丐幫的徒子徒孫都在山下,她怎可能不在?老頑童這下可捅了馬蜂窩了。」當下訕笑道:「蓉兒,你身體好罷?這個,這個我忽然想起我離開百花谷數日,我那群玉蜂無人照顧,我得回去看看,老頑童先走一步,告辭告辭。」
方自轉身開溜,山後「奪奪」聲響,一人持杖大踏步而出,沉聲道:「伯通兄,發了瘋的老毒物在此,怎地不辭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