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鴻宴
周志重愕然,道:「史……史嵩之?」那人青衣小帽,乃是家僕打扮,聽周志重直呼史嵩之其名,卻是毫無不愉之色,恭聲道:「正是史相爺,我家老爺聽說周先生奉旨來到京師,便差小人前來送貼,邀先生過府一敘。(小說~網看小說)」周志重心中暗訝,那史嵩之向來與自己水火不相容,上個月還差人暗襲自己,險些得手,如今卻是打的甚麼主意?
只是如今在臨安可是他的勢力範圍,自己倒不可小視,當下婉拒道:「史大人心意在下領了,只是如今在下有要事在身,可否日後再會?」那家僕道:「先生還有兩位同伴在客棧,想必是和他們有關罷,相爺已遣人請二位前去西湖小憩,小人正是奉命前來邀先生一併前往遊湖,在遊船上為三人擺酒接風。」
周志重心中暗驚,自己未免太大意了,這臨安城中處處都是史嵩之的耳目,自己早就應該想到的,那杜范疑似被史嵩之所害,杜府附近必有眼線,自己登府拜訪,自然瞞不了史嵩之。如今程英與何足道落入其手,周志重心中雖是惱怒,然伸手不打笑臉人,來人一意逢迎討好,言詞甚恭,自己倒是不好發作,微一躊躇,道:「既是如此,在下恭敬不如從命,請頭前帶路。」
二人疾步向西,時當白日,大街上川流不息,人流甚多,臨安城人口已達上百萬,乃是當世大城之一。那僕人居然縱馬奔馳,絲毫不顧行人安危,可見史嵩之雖失相位,卻仍飛揚跋扈。此時周志重推卻了遞來的韁繩,踏步向西,那僕人怎敢自己騎馬,只有牽鐙在後跟隨。周志重心中暗暗惱那僕人狗仗人勢。足下暗自加力,看似輕飄飄地毫不費力。一步踏出便是丈許,他金雁功已達登峰造極,此刻使出的正是道家「縮地成寸」神功,老百姓卻是甚難看出來。那僕人卻是吃了大苦頭,他不敢自個兒上馬,唯有牽著馬在後狂奔,不多時已是汗流浹背。氣喘吁吁,看著前面愈來愈遠的背影,不敢跟脫,唯有盡力跟上,心中自然是將周志重數代先人問候了個遍。
是日晴空萬里,西子湖上碧波不興,遊人如織。史嵩之的畫舫早停在岸邊,周志重心憂愛侶安危。一路疾行而至,身後那僕人早已遠遠拋下,此時人至水邊,離船尚有五丈之遙,周志重已是顧不得驚世駭俗,縱身躍向畫舫。一時間四周遊人驚咦。來客中江湖豪客不在少數,要知天下間絕無人能一躍而過五丈之遙,看周志重身上的儒衫,眾人心中已經把他想作那名落孫山投湖自殺的窮舉子了。
周志重躍至三丈有餘,去勢方止,眾人心中暗讚之餘又不禁為之驚呼,但見周志重身子下跌,瞬息已至湖面,周志重「嘿」的一聲吐氣開聲,身子微側。左手大袖向下。「轟」地一聲大響,正平平擊在湖面上。激起沖天水柱,靠近周志重身體的盡為護體真氣彈開,但見人影晃動,周志重已是站在船頭。
眾人采聲大作,適才周志重那一袖已是運起八成地「先天功」,內力之中包含著陽勁,也含著陰勁,二氣平衡作用,方才能在那天下至柔的水上借力,躥上船來。
周志重方才立定,忽聽得有人喝道:「何方鼠輩,速速退出此舫!」倏然周志重身周壓力一沉,對方竟是又尋得了高手助陣,將自己團團圍住。但聞刀劍聲霍霍,四下勁風襲體而來。
周志重四周觀看,卻見刀劍拳掌齊上,正是那多日不見的江南四友。周志重大笑道:「各位兄台,多日不見,一向可好?」他此刻面向的正是老三陰一劍,陰一劍當日在史府落荒而逃,被周志重自院牆上擊倒,早已是聞風喪膽,此刻見到是周志重,心下大驚,手上勁力稍洩,已被周志重欺近身來,不由魂飛魄散,右手送處,長劍噹啷落地,右掌使個「推窗望月」式護住面門,左掌「鐵索橫江」護住小腹,疾步後撤。
江南四友都在周志重手下吃過大虧,他四人向來欺軟怕硬,最是奸猾不過,蓋萬里手腳最快,早已收招躍至一旁。常開山掌力已經印至周志重側腰,而胡絕刀一柄大刀已是堪堪劈到周志重背上,看似快得手,二人居然同時運力收招,不惜受那真氣反噬之苦,悶哼聲中二人口角溢血,硬生生將攻招撤將回來。
周志重暗自稱奇,原來他故意賣個破綻,只等二人落入陷阱,便要使出殺手,卻不料二人竟能忍住眼前的誘惑,及時收招,倒叫他打算落空。那眼前便只有將面前的陰一劍了,想到此處,周志重前擊掌力更是加強,陰一劍只駭得面色慘白,心知無幸。
「重哥!」「周大哥!」艙中忽地傳出程英與何足道的聲音,周志重心中大震,顧不上再傷陰一劍,足尖點處,身子已是如一隻大鳥般劃入。
艙中地方甚大,兩側開了舷窗,擺下了幾桌酒席,靠窗一桌上程英與何足道赫然在列,史嵩之坐在主位,身邊數席皆是府中高手,那甚麼嶺南雙雄、宮贊巴等老朋友悉數在座,另外又多了一些生面孔,此刻見周志重入將進來,史嵩之笑道:「江南四友行事過於魯莽了,周先生莫怪。」
周志重拱手道:「相爺盛情,周某卻是受之有愧。」史嵩之笑道:「周大俠遠來是客,還請給老夫個面子,稍憩片刻,如何?」周志重見自己來了許久,程英和何足道居然一直未曾立起,心中暗驚。那史嵩之似乎看出了周志重地疑慮,笑道:「周大俠莫要擔心,貴夫人和那位小兄弟只不過中了些許散功散。飯後便會無事。」周志重心中暗怒,但此刻投鼠忌器,史嵩之屬下眾多,自己一人能衝出去,帶著兩個累贅卻未必能做到,既來之則安之,周志重心底坦然。便回席坐將下去。
剛剛坐將下來,旁側程英伸過手來輕輕在席下握住周志重的左手。周志重但覺掌心溫潤,一絲熱氣遊走,她居然沒有散功?再看看何足道,那孩子俏皮地給了他一個眼色,心中大定。原來史嵩之用的乃是當初薩班留下的「十香軟筋散」,那薩班自上次在西湖邊與周志重一戰傷重而遁後便再也未曾回府,是以史嵩之也不知程英身邊竟然帶有天竺僧製作的那散功毒的解藥。程何二人剛中毒便服下了解藥。然見對方勢大,不願硬拚,遂見機行事。
周志重見二人無事,心中大定,暗思只要三人無恙,就算你這宴席是鴻門宴,又能奈我何?當下見史嵩之舉杯勸飲,便亦回杯。他先天功深湛。尋常毒素難耐他何,而那散功劇毒又有解藥相護,倒是不懼暗算,杯到酒干。
此時游舫早已開動,那史嵩之卻是為眾人介紹起了沿途的景色。那西湖十景,聞名天下。自是美不勝收,在座諸人大多不是杭州本地人,見此美景,皆是暗自驚歎。
舟行不久來至斷橋之下,正所謂「斷橋不斷,長橋不長,孤山不孤」是西湖地三大怪,其中典故紛多,聽來令人驚歎。在這斷橋之上也流傳出了許仙與白娘子地千古佳話,這《白蛇傳》的經典正是流傳自南宋。此時雖尚未有後世馮夢龍整理成小說。然街邊巷尾地話本卻已傳唱許久,自高宗南渡以來便以逐漸為江南百姓所知。史嵩之原本口才便好。若非如此也不至得到皇上的歡心,此時這千古流傳佳話在史嵩之口中娓娓道來,真是精彩紛呈,令人回味無窮,周志重心道這史嵩之要是跨越千年來到後世,可與那名家單田芳老師有得一拼。
周志重不動聲色,酒過三巡,那史嵩之方才言道:「今日史某邀得眾位英雄到得此處,一來乃是遊湖賞景,二來乃是與這位周大俠有一些芥蒂需化解,三來卻是有事要拜託諸位。」眾人紛紛答道:「相爺儘管放心,有甚麼事包在我們身上。」看著一眾人爭先恐後得獻媚,周志重冷哼一聲,以示不屑。
宮贊巴等舊人心知周志重的厲害,自不會多言,那些新近入府之人卻是有些惱怒,史嵩之卻是示意大伙安靜,道:「年前史某與周先生起了些誤會,今日當著眾英雄地面,不知周先生可否一笑泯恩仇?」周志重立起身來,卻不喝杯中之酒,淡淡道:「史大人,此事暫且不提,在下倒想知曉今日相爺要囑托我等何事?」史嵩之道:「各位也知數月前杜相病逝,如今朝野震盪,相位空懸,自是……」
他如此一說,眾人卻是明白,原來那杜范一死,史嵩之本以為自己定能復用,卻不料朝野反對之聲仍舊,理宗皇帝遲遲拿不定主意,更有左司諫謝方叔異軍突起,從維護皇朝紀綱的重要性入手,上書理宗。要求聖上主持公道,徹查事件,嚴懲兇手,伸張正義,大白真相於天下。他說:元傑、漢弼、杜范之死,「皇上既然親自指定官員審理案件,懸賞查清事實真相,捕緝真兇。現在罪犯還沒有歸案,忠臣蒙受的不白之冤也沒有搞清楚。陛下如果不自始至終主持公道,繼續過問此事,那麼就可能使國家法律、規章的權威掃地,造成國將不國地局面。」把矛頭直接指向權勢炙手可熱的史嵩之。
一時間朝野分成謝派、史派,爭論不休,兩方都暗蓄死士,不但在朝堂上相互攻擊,在野也各遣殺手刺殺,月來雙方黨羽已是多有死傷。史嵩之今日宴請諸人之中有一些乃是剛從外地到京之人,在這些人中自有真材實料之人,而周志重所代表的全真教,地位尊崇,僅次於那正一道,在皇帝目中自是非同小可,那正一道史嵩之難以籠絡,自然不難明白史嵩之為何會前詎後恭,對待周志重態度大變。
酒席上諸人自是紛紛表示忠心:「相爺您是理所當然的宰相,那謝方叔是甚麼東西。敢與日月爭輝?有我們在,必給相爺您出口惡氣。」在這諛詞如潮中,一絲清朗聲音透出:「敢問史大人,聽聞杜相爺、徐工部、劉戶部乃是為大人所害,卻不知是否有此事?」
眾人愕然,回目望去,發此大逆不道之言地卻是周志重席上的何足道。何足道來京師一日。在酒肆之中聽得私下議論,他少年心性。不知輕重,適才見眾人如此作嘔,便不假思索立時道將出來。周志重卻是心底暗讚,他本就不願與這些無恥之徒再周旋,是以也不阻止何足道。
史嵩之面色青一陣紅一陣,這件事雖朝野議論紛紛,卻從未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今日這區區一個小孩,居然如此放肆,心下氣惱在所難免。席上自然有人已是坐不住,立起大喝道:「誰家小孩,如此缺教……啊喲」眾人但見人影晃動,那人面上已是著了一掌,兩顆門牙打落,何足道已是回到席上。得意洋洋地拍了拍掌,道:「缺教我便管教管教你。」
眾人大驚,那何足道動若脫兔,身似鬼魅,適才電光火石間眾人竟是未曾看出何足道地手法,這小孩居然有如此功夫。令人驚訝,當即大半地人偃旗息鼓,不敢多語,惶恐自己面上也來一下,到時可是有失顏面。周志重心中好笑,崑崙派地輕功為天下一絕,尤擅騰挪詭變,何足道如此一出手,小小年紀可是出了名了。
但聞一人大笑而起,道:「小傢伙倒是有趣。本莊主倒是想會會。」那人越眾而出。頭帶員外帽,身著紫色綢袍。大腹便便,居然是個富紳模樣。眾人認得,那人名喚褚英,乃是湘南綠柳莊的莊主。
褚英在艙中站立,雙掌隨便擺了個姿勢,配著他那臃腫地身子,頗似那大笨熊一般,身後甚至有人笑出聲來。褚英恍若不覺,道:「小傢伙,出手罷。」何足道躍躍欲試,見周志重沒有反對,立時縱身躥出,雙掌互拍,忽得化為數個掌影罩住褚英上身,這招是崑崙「飛龍大八式」中的一式,尚是首次在中原露面。眾人原先只是以為這小子身法快,出手命中乃是僥倖,此刻卻是暗自慶幸自己沒有出手,免得出醜。
那褚英卻是不閃不避,迎將上去,雙臂迴環,好似要將何足道抱住。何足道嘿地一聲輕喝,一片掌影之中忽地一掌突出,正按在褚英「膻中」穴上。這一記運足了真力,他年歲雖小,功底卻是練得紮實,「膻中穴」乃是大穴,中者輕則重傷,重則喪命,卻未料到那褚英居然不躲閃。
「砰」的聲響,如擊敗革,褚英面上一絲潮紅劃過,踏步上前,雙臂生風夾到,他竟是絲毫無損。何足道大驚下極力後躍,險險避過,面龐兀自被那勁風刮得生疼。褚英嘿嘿道:「小傢伙,這麼快便怕了麼?好戲還在後頭呢。」右臂彎曲,一掌拍出。
何足道身子靈活,此刻縱步躍開,反手一掌已是擊在褚英後頸「大椎穴」上,這也是人身重穴之一,褚英卻仍是無恙,反臂擒拿,何足道愣神下險些被拿中,慌忙變招。二人便似老鷹捉小雞一般,在艙中展開追逐戰,褚英出手簡約,只是一掌接一掌的拍出,何足道閃避間不斷出手回擊,但聽得「辟啪」作響,褚英不斷被擊中,卻步步進逼,將圈子愈縮愈小。史嵩之心中暗喜,心道今日卻是收穫不小。
周志重愈看愈是心驚,他從未見過如此挨打神功,要知尋常的金鐘罩、鐵布衫是難以抵擋內家真氣的,除非是少林的不傳之密「金剛不壞神功」,此外不怕點穴地唯有歐陽鋒的「逆轉經脈」之法,只是施展時若不是倒立便只能短暫逆轉,絕無如此長時間護體之理,這其中必有蹊蹺。
再鬥得片刻,褚英已是將何足道逼到了角落上,雙掌拍出之際,掌心愈來愈紅,空中似乎便得炙熱起來,顯是一門歹毒武功「硃砂掌」。何足道大叫道:「不打了,不打了,我認輸。」褚英哪裡肯放,步步進逼,嘿嘿笑道:「小傢伙,你打了我這許多下,我只打你一掌成不成?」何足道哪裡敢給他打上,只逼得上躥下跳。
須臾之間,褚英已將何足道困住,左掌斜擊何足道右頰,右掌卻是擊向何足道前心,此刻竟是下了殺手。那何足道似乎已經給嚇住,居然是一動不動,褚英心下暗喜,手上又加了兩分力。
豈知掌出處,竟是走了空。褚英定神看去,面前哪有何足道的身影,忽得足下一緊,眾人驚呼中,天地倒轉,竟是被人一把提起,似騰雲駕舞般的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