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邊曙色動危旌(四)
應錦權看楚澈面色沉重。眉頭深鎖,還是將那事壓了下去,道:「回太后,臣只是有些憂心戰局罷了。」
太后是何等樣人,自然看出應錦權許是礙於楚澈在場,不好將話說出口,心中暗暗有了計較,當下也不拆穿,只命芷秋暗中留意御書房那裡的動靜,一有機會便將應錦權喚來好問個明白。
「錦權,現下這裡沒有外人,你得了什麼消息,就告訴哀家吧。」得了空兒,太后立時便宣了應錦權入殿相問。
「回太后,微臣得了消息,說是諸葛小王爺的王妃薨了。」
「諸葛小王爺?」太后微微蹙眉,諸葛嶠亭成親的時候,她正被困於頤華宮中,無心去顧西蜀,「是那個諸葛嶠亭?他的王妃是誰?」
「據說與暻皇貴妃長得頗是相似。」
畢竟涉及宮廷秘辛,應錦權不敢說的過於肯定。但是這模模糊糊的一句已經可以讓太后肯定了那就是顧念語。
太后嘴角勾起一絲微笑:「到底還是讓這丫頭逃出去了啊。」
應錦權一驚,出口道:「太后,您……」
太后含笑揮了揮手,道:「你做得對,這消息能瞞皇上多久就瞞多久,你先下去吧。」
應錦權自然不敢再多問什麼,慢慢退出了頤華宮。
太后緩緩踱步至一座漆器屏風前,伸手撫過上面的花鳥,喃喃道:「修常,我知我欠你一世,只是你果真非要如此不可麼?」用手指瞄過屏風上的錦雞,畫筆巧密而細緻,栩栩如生。
她還記得那日的情景。
那日天氣清和,他在園中作畫,她悄不做聲地走至他身後,看他不住在紙上渲染,還不時勾勒著什麼。
「修常,你還是獨愛這工筆畫。」
工筆求的是一個精謹細膩,不似寫意畫那般以意態神韻為重。
「婉婉,那是你靜不下心來細細描繪。」他回頭看她,眉眼間滿是笑意。
她卻似一個小女孩似的嗔起來,一把奪過筆狠狠在石青色中蘸了蘸,便在畫中一角畫了一片紫籐,用的卻是寫意筆法。
「可惜了一副好畫,」一個錦衣玉袍的男子含笑道,「婉婉,你還是這樣任性。也只有修常才受得了你這性子了。」
「這工筆畫未免也太悶了些,那及得上寫意來的有情趣。」
「哦?」三皇子含笑挑眉,「若是以畫喻人,修常倒有些工筆之味,反倒是我更像寫意畫些。」
「若真以畫論,修常也是徽宗之工筆,你不過是三歲孩童亂抹之畫罷了。」
彼時的笑聲仿若還迴盪在耳邊,只是如今卻已是物是人非。
那年的選秀,陰差陽錯,她被留了下來,成了三皇子妃,而他不願留在這傷心地,投筆從戎,去了西疆,而後,便是屢立功勳,一步步地走上了大將軍之位,世人只道顧大將軍聖眷隆重,挾兵自重,甚少入京述職,卻只有她知道他是為何如此排斥踏入京城半步。
從此一個在東。一個在西,之間隔的是一個天涯,卻又不只是一個天涯。
「太后娘娘畫的工筆畫真是細緻。」芷秋見太后愁眉深鎖,想了想還是上去讚了一句。
這屏風原是依著太后的一幅工筆畫所做。
太后自嘲地笑了笑,低聲道:「不論再怎麼學筆意,總還是差了他一截。」說罷,依依不捨地看了屏風一眼,道:「把它收起來吧。」
芷秋心中一顫,才知自己方才說錯了話,偷偷覷一眼太后神色,除了有些失落之意外,並無慍怒,這才稍稍放了心,當即叫了幾個小太監把屏風收到了庫房裡頭。
看著只是原本的地方空出一塊來,芷秋小心翼翼道:「娘娘,可要放些什麼補上去?」
太后卻是看也不看一眼,道:「空出來的地方哪是那麼容易便填的滿的。」
芷秋立時便噤了聲,細瞧今日太后,看著似精神不佳的樣子,便收了往日逗笑的心思,出了殿,吩咐頤華宮內上上下下這幾日要特別用心,不可疏忽了。
「已經過了十日了。」
在一處不知名的小村落的小木屋裡,諸葛嶠亭看著躺在床上的念語輕輕道,轉頭看了一眼白鬍子,苦笑道:「老頭,你的機會來了。」
白鬍子一步躥到念語身旁,也是滿面擔憂:「那葉懷青是能把死人都治活的傢伙,怎麼到了這丫頭的身上就不靈了呢?」
「會否是藥出了問題呢?」
「不可能。那藥我仔細檢查過,並無問題啊。」白鬍子將手搭在念語腕上,細細把脈,「脈象微弱散亂,恐怕……」
「你不是說比那什麼葉醫聖強多了麼?怎麼一點法子都沒有?」蘇陌顏端了一碗藥進來。
一見陌顏到了,諸葛嶠亭起了身,讓她坐在床邊,給念語餵藥,誰料,那藥卻是沿著念語的唇流了下來,陌顏一下子有些急了,抱起了念語,硬生生地掰開她的唇,想要餵進去,卻也是無用。
「怎麼辦?昨日還能勉強嚥下去一些的,今日怎麼……怎麼……」
陌顏抬頭無助地看著白鬍子。白鬍子卻是避開眼去,沉聲道:「沒用了,這藥本來就是吊著命的,既然已經嚥不下去了……還是準備後事吧……」
「一定要再試一試!」蘇陌顏卻是不甘心,想再灌藥下去,卻仍是徒勞。
「白鬍子!你一定要救她一救!」一向冷靜的諸葛嶠亭也有幾分焦急了。
白鬍子沉吟半晌,方道:「辦法是有,只是……只是藥卻難尋……」
「什麼藥?」
「芊蔓籐。這藥只有苗疆的雷公山上才有。」
此話一出,三人都沉默了,苗疆乃蠻荒之地,而且山林間遍佈瘴氣,若是不熟悉,迷路乃是其次,中了瘴氣卻是華佗難救。
「我去尋。」蘇陌顏忽然出聲。
白鬍子急急搖頭道:「不行,死了一個也便罷了,要是連女娃娃你都帶上了,我到了閻王那兒可說不過去了,不行不行……」
「我若是不去。念語必死無疑,事已至此,也只能賭一把了。」蘇陌顏一臉堅毅,已是下了決心。
「陌顏,」諸葛嶠亭斟酌著開了口道,「若是為了致遠,你大可不必如此。」
諸葛嶠亭言下之意便是,若是念語去了,陪在慕容致遠身邊的人總是她,日久生情,指不定哪一日慕容致遠便醒悟了,曉得自己愛的是陌顏了呢。
蘇陌顏卻是不被說動:「活人總是比不過死人的……老鬍子,你若是不肯細說,我立時便死在你面前!」說罷,竟真的拿出了匕首,抵著自己脖子。
「這事,總要告訴致遠一聲……」
「昨兒我已差人送了信給他,說念語情形大有好轉,叫他不必擔心。」
「陌顏,你……」諸葛嶠亭此刻卻也詞窮了,蘇陌顏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性子,長歎一口氣,他轉而對白鬍子道:「老頭,你還是將那芊蔓籐畫下來吧,總之,我多派些人護她周全便是了。」
一接到蜀國出兵,楚澈迅即下令,調了大隊人馬前往邊界,前幾日兩軍已經打過一仗了,蜀兵蠻勇,周兵剛至,難免疲累,這一仗,蜀軍大勝,朝中更是鬥志高揚,直嚷嚷著要殺到上京,生擒楚澈。
只是諸葛嶠亭卻知。這一仗不過是趁著周軍一時不察罷了,大周幅員比西蜀遼闊的多,一旦戰線拉長,不但兵力不足,只怕供給也跟不上,若是只求幾座城池,打得周國此後數年不能西窺或許還可得,但是要顛覆,卻是萬難,稍有不慎,只怕會搭進整個蜀國。
聽說前幾日那一仗,慕容致遠親任前鋒,殺了好幾個敵兵,只是卻也掛了彩,聽前線傳來的消息,慕容致遠好像有些心神不穩,一想到此處,諸葛嶠亭不由抬眼看著陌顏,若是此去平安回來尚可,若是她有個萬一……
「還是我去吧。」自到蜀國,念語成親之後,秦引章好似變了個人一般,只是平日裡寸步不離地守著念語,話亦不肯多說一句。
「苗疆那裡多蠻族,尋常生人根本進不了苗寨,我曾與爹爹去過那裡,救了一個苗人,與那些苗人還算說得上話,因此,此去採藥,除我之外,怕是無人能勝任了。」
「秦公子,陌顏那裡,小王會派幾個好手同行,眼下還有另一樁事情想要拜託公子。」
「小王爺請說。」
「趁眼下戰事初起,巡查還不甚嚴,小王想請秦公子回一趟江陵,替念語尋一隱蔽且清靜之處,待她痊癒之後,便可立即前往,若是有什麼困難,公子與江陵守備也算相識,行事也可方便些。」
秦引章想了想,便一口應承了下來,道:「事不宜遲,引章這就去準備。」
「勞煩公子了。」
聽到此句,秦引章面上露出一絲不悅的表情,道:「塵顏之事便是我的事,何談勞煩二字。」
諸葛嶠亭的用意秦引章沒有深想,卻瞞不過一旁的蘇陌顏:「念語能否好轉尚是未知,你為何如此心急?」
諸葛嶠亭東望:「小皇帝如今無將可用,勢必要將應錦權遣到前線,如今幾座城裡,以江陵為重,因此,應錦權必定坐鎮江陵,他出自上京,說不定認識秦引章,哪怕他不識,手下許也有人識得,到時,他自然有辦法搞清楚我那『薨』了的王妃是不是他們的暻皇貴妃。」
「若他確定了呢?」
「那麼我們就想法子引小皇帝來江陵……」諸葛嶠亭微瞇了眼睛,他從來都不信顧清丞會真的投靠了突厥,如果楚澈遠在上京城,難免鞭長莫及,但是若是能引他親來江陵,那麼就容易多了。
「縱然顧念語真是他的心上人,但是你覺得楚澈是那種會為了一個女人身涉險地,置江山於不顧的人嗎?」
諸葛嶠亭笑了一笑,道:「我也不過是賭一把罷了,總歸賭輸了,我們也無甚損失啊。」話雖是這麼說,臉上卻是胸有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