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我是小語兒啊!」念語抓了顧總管的手,急切道,「小時候,您替我做了個鞦韆架,我頑皮,從鞦韆架上摔了下來,爹爹要打我,是您替我擋下的。」
「小姐,果真是小姐!」顧總管露出狂喜的表情,稍後卻又惶恐起來,說著便要跪倒:「草民不知昭儀娘娘……」
「顧伯,」念語立時便伸手扶住了他,「我是偷偷溜出宮的,不要伸張。」
顧總管面色大變,馬上便又回過神來,對一眾家丁又是恐又是嚇的,那群家丁因無意觸犯了念語已是驚恐不已,現在又被總管威脅,驚得磕頭不止,深怕衷心表得不夠,被顧總管趕出府去。
念語攔了顧總管:「顧伯,不知者無罪,二哥可在府中?」
顧總管這才停了話,道:「二少爺才剛從許府回來,我這就帶小姐去見他。」
「許府?可是許世常大人家?」
顧總管絮絮將顧靖祺與許茜之間發生的事說與念語聽,說著說著,便走到了書房門口。
「少爺,您看,是誰回來
書房內光線有些昏暗,帶了塵粒的餘暉自窗內照入,顧靖祺就著陽光不知在讀些什麼,聞言抬頭,卻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跟在顧總管身後,他緩緩放下手中的書,近了前。清果真是念語之後,皺緊了眉頭,滿是不悅:「皇上准你回家省親?」
念語不由苦笑:「哥哥何必明知故問?」若是省親地話,自然是不會讓她孤身一人前來的。
「跟皇上鬥氣了?」顧靖祺一面往外走去,一面又吩咐顧伯遣散閒人,不將念語回府的消息傳了出去。
念語不知該如何回答。想了想。故作輕鬆道:「哥哥怎麼如此說話?不過是偷溜出宮,忘了時間,如今回不去罷了。」
走至後院的桃花池,顧靖祺停了腳步:「許久不見,你的輕功又是精進一層了嘛,皇宮大院的高牆也被你翻了過來。」
念語面上不由訕訕地:「我不是翻宮牆出來地。是……」話還未完,她便覺得有些不妥。頓了頓,頗有些心虛道,「我是從璧山那處出宮的。」
「哦?」顧靖祺微微揚眉,「璧山那裡侍衛眾多,不知我的好妹妹是如何躲過那麼多雙眼睛的?」
「哥!」念語聽顧靖祺言中不無諷刺,也覺有些羞惱。不由頓一頓腳。
顧靖祺轉了身,正色道:「你身份今非昔比,你還道你是當初顧府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犯了錯自由人來扛?」
念語倔強地低下頭不語。任由顧靖祺說了下去。一舉一動都有人盯著,稍有差錯。便是人頭落地,少不得還要拉人替你陪葬!你怎可還如此任性?」顧靖祺說了一通,見念語還無悔意,只得長歎了一口氣,總不能見死不救,「我寫封手書,這就命人送進宮去,總比皇上發現後,措手不及來得好。」
「哥哥不必了,皇上今晚不在宮裡。」
「你說什麼?」顧靖祺緩緩轉過身子,長長地盯著念語看,彷彿一定要她說出個所以然來。
念語被盯得有些不適,仿若是撒謊地小孩被抓了個現行,掙扎許久,才道:「皇上今晚宿在慈雲庵了。」
「胡說!」顧靖祺自然知道慈雲庵中有誰在,「慈雲庵乃佛門聖地,皇上怎會……」待看到念語眼神中那一絲心酸,他才緩了口氣,來回踱了幾步,問道:「你今日也在慈雲庵?」
念語點點頭,她本來也有幻想,但是日頭西落,侍衛卻沒有要動身離開的情形,她便也猜到了七八分。
「皇上帶你去地?」顧靖祺心中不免存了一絲希望。
念語搖頭:「是我自己尋去的,我只道皇上明日才去……卻不知……」
落日的餘暉在這一刻驀地隱入無邊的黑夜中,原本金燦燦的池水也慢慢沉了下來,廊下的燈被一盞一盞點亮,只是邊地黑暗……
顧靖祺沉默不語,復又抬頭看她,語氣沉痛:「念語,他是皇上啊……早知如此,那日致遠提親,我便應該答應了他。」
這話不啻於一個晴天霹靂,打得念語怔在當地好久,才回過神來:「致遠他……曾經提過親?」
顧靖祺點了點頭:「在你入宮前半年,致遠曾私下對我說過這事,只是……只是,那時我以你年紀尚幼,拒絕了他。」
念語淚盈於睫,若是顧靖祺那日答應了慕容致遠,或許她根本不會過得如此辛苦,又哪裡會,哪裡會在深宮中動了心,愛上一個並不該愛上的男人?
「為什麼?為什麼?」
看著念語怨恨的眼神,顧靖祺想要說些什麼,卻終究還是將話嚥了回去,想了想,決定還是稍稍提點念語一句:「平嘉郡主與他地事,你竟一點懷疑都沒有?」
念語一楞,開始細細回想起那事的原委,慕容致遠對蘇陌顏有救命之恩,蘇陌顏便起了以身相許地念頭,一來可以與心上人雙宿雙飛,二來可以逃避入宮,況且慕容致遠墜崖之事也可由繡繡與村民證實,並無任何不妥。
顧靖祺不由輕笑一聲:「他說與蘇陌顏孤男寡女共處數月之久,那時我們與康王爺一通入蜀,艱難萬分,可以說是如履薄冰,他哪裡來地精力此香艷之事?」
念語卻猶不出聲。聽而不聞,心中卻似掀起驚濤駭浪,慕容致遠伴顧將這許多年,不少機密事件他亦有經手,若是,若是……她簡直不敢往下想了。
顧靖祺拍了拍她的肩道:「念語。你一向最是玲瓏剔透的。突厥圍城,你也可以一笑以箭指之,唯獨於情之一字上……你要記得,多情自古空餘恨,好夢由來最易荷塘。泠泠月色帶來一絲寒意,念語忍不住環手抱住了肩。深深地將頭埋了下去:「哥哥,我想一個人靜一會。」
顧靖祺見她語氣淡淡,竟是絲毫波瀾也無,有些擔心她憋壞了身子,將她摟入懷中,道:「若是想哭就哭出來罷。天塌下來,有哥哥替你撐著。」說完這句,顧靖祺便離開了。念語這番離宮,若是被有心人知曉。恐怕難防空穴來風,他斟酌許久,決定還是去一趟慈雲庵,親自去見楚澈。
也不知念語在池邊站了多久,月頭東移,她卻還是動也不動,那一抹水藍的衣裙彷彿要溶入這月色中,淡不可見……
「小姐,小姐……」顧伯不知者兄妹二人說了什麼,他只知少爺離開的時候,面色鐵青,彷彿有大禍將至,而小姐,已在池邊恍恍惚惚地站了,他只敢遠遠看著,連眼也不敢眨,生怕她會縱身躍入池中,乘鯉而去。
「顧伯,怎麼了?」一個溫潤的聲音響起,「靖祺
顧伯聞言如蒙大赦,急忙轉過身來,躬了躬身子:「原來是慕容少爺啊,小姐幼時最聽你地話了,你……你去勸勸小姐。」
聽顧伯一言一個「小姐」,慕容致遠如墜雲霧:「小姐?什麼小姐?」
顧伯跺一跺腳:「就是念語小姐啊!」
慕容致遠露出不可置信地表情,瞪大了眼睛,搖著顧伯的肩膀,急急聞道:「念語?是她麼?是她?她回來了?」
顧伯被他搖得頭昏腦脹,除了點頭,便無他法。
「她在哪裡?她才哪裡?」
顧伯顫巍巍舉起手朝荷花塘邊一指,慕容致遠這才放了手,抬腳便往荷塘邊跑去。
「顧伯,你還好吧?」隨慕容致遠一起來的清麗女子這才插上了話,「你說的小姐,便是顧小姐?」
顧將只有一個女兒,看到顧伯點頭,那女子低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幽幽向池邊看去。
「繡繡姑娘……」顧伯此時也有些過意不去,只能想些話來安慰繡繡。
繡繡溫柔一笑,道:「顧伯,我早就知道的,沒事的,你先下去忙吧,我替你看著他們二人便是。」繡繡走了幾步,便見慕容致遠站在念語身後地一株桃花樹後頭,夜風襲來,綠葉落滿他的肩頭,他長身玉立,癡癡望著前面地女子,卻不知身後亦有個癡癡等他的女人。
一隻飛鳥掠過池水,水花微濺,一圈一圈的漣漪蕩漾開來,念語這才驚覺自己已是站了許久,這麼一回神,便覺腳有些酸痛,心中不免嘲笑自己,才立了這麼會就受不住了,果然是養尊處優慣了。
忽然她像是察覺到了什麼,身形一滯,背後那道目光所傳來的感覺是那樣熟悉,熟悉到她隱隱有些不信起來。
她慢慢回頭,彷彿有十數年那樣漫長,他們明明數月前才見過的,但是此時的心情卻不同彼刻。
時光倏然回溯,逆流而上,她彷彿看見那日同樣站在桃樹下地他,伸手遞出一枝桃花,眼角眉梢溢滿情意,他說:「桃之夭夭,灼灼其華。」落花飛散,卻掩不住他的身影。
「之子于歸,宜室宜家。」他飛身而上,掠過幾株桃花,站在她面前,緩緩吟出下面這句,攤開手掌,掌心中靜靜躺著這年的最後一朵桃花。
「怎麼……」這個時節,桃子都是已結實了,念語拈起那朵桃花,細潤地觸感,這不是絹花,是真正的桃花。
「公子他尋了園藝大師花期延長,你若是遲來幾日,恐怕便見不到桃花了。」見慕容致遠沉默不語,繡繡大了膽子,上前替他解釋。
念語上上下下打量繡繡許久,見她看桃花時露出的那股艷羨與黯然神傷之意,心中便也猜到了幾分:「你是繡繡?」
「民女見過昭儀娘娘。」繡繡斂衽行禮,悄然點出念語身份,慕容致遠的臉上不覺有些惱意。
念語對這繡繡卻是有些刮目相看,聽說她出自山間,純樸天成,沒想到卻也是個聰明女子,含笑將花放在她手中,卻對慕容致遠道:「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慕容公子,天色不早,我明日還要回宮,便打不擾二位
慕容致遠見她舉步便要走,一時情難自禁,伸手便拉住了她,只是見念語回頭,淚水盈盈,他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好,好一副月下訴衷腸,郎情妾意之景啊,真是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朕著實感動的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