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殤 金井梧桐秋葉黃,珠簾不卷夜來霜 清夢初回秋夜瀾(四)
    這一入殿,不僅連楚澈心覺奇怪,連那月柔也是詫異的很,依念語往日的性子,對楚澈不過是淡淡行禮請安而已,連笑容都似吝於展現,今日卻是親自出口相邀,是以月柔在上茶的時候,遞了一個狐疑且擔憂的眼神給念語,念語卻在接過茶的一霎那回月柔一個微笑以示無事。

    念語入宮這麼久,楚澈卻還是第一次入這霽月殿,因此他也不說話,只是細細打量著霽月殿內的裝飾。

    念語也不相擾,只是微笑陪坐著。許是因了父親是將軍的緣故,不喜那些虛的東西,這霽月殿自她入住以來,也並未添置多少東西,不過在殿內多了幾個盆景而已,這盆景也多以奇石,文竹為主,一眼望去,竟瞧不到朵花兒,連那隔斷用的屏風用得也是木刻的翠竹而已。

    「語才人這殿倒真是乾淨的很。」楚澈品一口清茗,他以為柳絮的明瑟殿已是這宮中最為疏朗之所在了,用的花也不過是些梅蘭而已,只是卻料不到這霽月殿卻連一絲花影也無。

    「皇上見笑。妾自幼隨家父長大,母親又早逝,因此對這些女兒家素喜之物倒並無多大興趣。」念語微一欠身道。

    楚澈卻是嘴角劃起一個弧度:「如是這樣便最好,不然若是傳了出去,還道朕委屈了將軍的女兒。」

    念語臉上略顯過一絲尷尬,只好轉移了話題道:「妾久聞皇上尤擅手談,不若就陪妾隨意一局如何?」

    楚澈微一怔,便回過神來,大笑一聲:「擺棋盤!」

    竹喧與蓮舟二人端了棋盤上來,念語執黑,楚澈執白。二人出下時,皆是循了往常的路子,用些普通定式開局而已,皆是留了一手,待到佈局之後,棋盤上卻是殺機頓現,念語取外勢,楚澈卻是走的實空,越及後來,雙方落子速度也越來越慢。

    日頭漸升,眼見著午膳時間就要到了,念語瞥見周德福欲言又止的樣子,微微一笑,故意露個破綻給楚澈,不過再落幾字便收官了,月柔上前一數,自是念語輸了。

    見楚澈深深呼出一口氣,念語便含笑遞了一個眼神給蓮舟,示意她上去給楚澈捶捶肩。

    周德福立時上前一步道:「皇上該用午膳了。」

    「便擺在這霽月殿吧。」楚澈也不回頭,似意猶未盡地對念語說:「朕知你剛才是故意輸棋,明日朕定與你再殺一場。」

    許是這局棋拉近了二人的關係也不定,這一局下來,二人竟似老友般講起圍棋之道來。

    只是這宮裡規矩繁多,其中一條便是「食不語」,見用膳之時,二人還猶是不停,那周德福只能在一邊輕咳提醒。

    被這麼一咳,念語立時回過神來,斂了容,止了話,目不斜視,低頭用起飯來。

    楚澈舉筷正欲往下講,卻見念語已轉了神情,亦覺無趣,也只得悶悶用膳。

    撤了膳桌,依著規矩是要遣一個人去回太后,楚澈此刻動了些小心思,叫了周德福去回太后。

    周德福自然明白楚澈此舉為何,卻也只好領命退下。

    頤華宮內,太后正在修剪花草,聽完周德福報了楚澈今日所用飯菜,磕頭道一句:「稟太后,皇上今日進的香。」之後才笑罵:「今日怎麼輪到你這奴才來討賞來了。」

    一旁的芷舒笑著遞上了賞銀:「皇上竟也捨得折騰福公公來跑這一趟。」

    這周德福可以說是看著楚澈長大的,往日裡楚澈對他亦有幾分敬重,連那些個妃子也都敬他幾分,只有這太后跟前也頗是得寵的芷秋芷舒還敢打趣他幾分,因大家都是做奴才的,伺候人的份,是以周德福也並不介意這倆丫頭拿他逗樂:「芷秋姑娘還是莫那老奴玩笑了罷。皇上也是憐惜老奴這幾日裡口袋空空,這才派了老奴來太后這裡討幾個賞銀。」

    「誰不知道你福公公是這宮裡的老人,那內務府還敢短了你的銀子去?」

    「芷秋姑娘還是饒了我這把老骨頭吧,太后不過賞了老奴幾錠銀子倒惹來這一番說辭,這不是要老奴把這剛拿到的銀子給交出來麼?」周德福故作了為難的樣子。

    太后少不得又笑一陣:「芷舒啊,要再這麼說下去,這小福子可要說是我這頤華宮的人見不得大場面,連幾兩銀子都捨不得了。」

    又是笑了一陣之後,太后才收了笑容問:「聽說今日皇上是在霽月殿用的膳?」

    「回太后,皇上和語才人下了一局圍棋,收官時已近午時,便就地在霽月殿擺了膳。」

    「哦?圍棋?」太后放了手中的剪子,坐了下來,「你且把他們下棋的路數一一報來。」

    周德福便一五一十地從定式到開局及至最後的官子緩緩道來,竟是一步不差。一旁的芷舒已是聽得目瞪口呆,太后卻是聽得仔細,並無驚訝。

    待聽完之後,太后又是思慮一陣,才囑了周德福道:「你回去與皇上說,既然午膳是在霽月殿用的,那麼晚膳便去夕顏殿吧。將相皆是朝之棟樑,不可厚此薄彼才好。」

    太后見周德福走後,那芷舒還是未回過神來,笑笑對她解釋道:「你可莫小瞧了這周德福,他能到這一步,也托了他那腦袋瓜兒的福。」

    見芷舒仍是不解,太后便慢慢起身道:「他這記性,這棋藝,在這宮中恐怕是無人能出其右了。想當年,還是先帝欽點了他授澈兒手談之道。」

    芷舒上前一步攙了太后道:「那太后方才讓他背那棋局又是何意呢?」

    人一旦老了,自然會慢慢變得多話囉嗦,自然是希望身邊能有幾個年輕一輩的陪著說說話解解悶,這個大周朝最尊貴的女人自然也不例外,她身邊的芷舒芷秋是她的貼身丫頭,對這一點自是了然無比,是以有些話她不便對楚澈,對皇后,對一眾后妃講的,便只好對著這兩個丫頭講。

    因了如此,太后聽了芷舒這一問也不惱,接著講了下去:「棋之一道,與為人一道自有想通之點。哀家聽周德福方纔所稟,細細想來,這顧念語的性子與澈兒的性子倒也頗有相通之處,初始不顯山露水,過了中局才開始展露鋒芒,到了收官便是穩操勝券了。」

    芷舒這才顯出了悟的樣子來,只是還是奇道:「既然皇上與那語才人脾性頗是相合,可為何皇上對語才人卻是一副不鹹不淡的樣子?」

    太后皺了眉,似含憂慮,反問了芷舒:「你可見皇上還對其他后妃這般過?」

    芷舒微歪了頭,想了一會兒才道:「這……奴婢倒真沒見過。」

    「哀家也未曾見過,」太后無奈一笑,自楚澈略懂人事起,她便告訴他,這後宮中的女人不過是朝堂上對應下來的一個個符號而已,在朝上是怎麼做的,退了朝便依舊還是怎麼做,只是兒子終歸要長大,韓毓汀那一關才過,便又出了個顧念語,眼下顧將又要入京,這叫她怎能不安心?「派個人去盯著霽月殿吧。」

    芷舒見太后面容嚴肅,便知趣地領了命下去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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