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殤 金井梧桐秋葉黃,珠簾不卷夜來霜 繡蓉一鏡晚妝妒(三)
    只見那茶杯竟直直飛向了孟婉靈,滿滿一杯清茶立時潑在了她身上。念語急忙起身想看,卻見孟婉靈白皙嬌嫩的手臂上已被燙紅一片,透過衣袖隱約似有水泡浮現,那孟婉靈低呼一聲,正欲掀起被燙傷部位的袖子,卻被念語抬手攔住,命人抬來一盆冷水,將她的手放入水中,歉意道:「竹喧不過初初入宮,想是未曾見過這些個大場面的,一時緊張故手忙腳亂的,還望貴人大人有大量,且放她一回。」

    竹喧看到了念語的顏色,急忙跪了下去,不住磕頭道:「奴婢罪該萬死,還請貴人責罰。」

    那孟婉靈心中自是憤憤,卻也因楚澈坐在上頭,不得已裝了一副賢淑的樣子來,大方笑道:「既然才人為竹喧求情,我又怎好過於苛責,此事便此作罷。」

    那竹喧正慶幸逃過一劫,準備磕頭謝恩時,卻聽到德妃在一旁閒閒說話了:「這宮有宮規,現如今這宮女手腳毛躁,燙傷了婉貴人,一句就此作罷未免失了體統,這語才人與婉貴人自是體恤下人,可如此縱容,難保有一天就被下人騎到了頭上去。皇后姐姐,您覺得呢?」

    見被德妃搶了話頭,那皇后臉色微變,嘴上卻還是說道:「德妃妹妹言之有理,今日乃是太后壽辰,不宜見血,不如就貶入浣衣局吧。」

    聽聞皇后如此發落,竹喧臉色慘白,那浣衣局乃是待罪宮女貶罰所在,日常勞累不提,哪怕是打死個把宮女也是常有的事,浣衣局之於宮女正如冷宮之於妃嬪一般。

    正在竹喧領旨謝恩之時,卻被淑妃打斷:「皇后姐姐此舉實乃再再公平不過,只是那語才人身邊少了個伺候的人,總得有人補上不是,此事恐怕又要姐姐勞心了,依我看,不如讓那竹喧戴罪立功吧,若有再犯,再貶不遲啊。」

    念語感激地看了淑妃一眼,想起那日月柔所說,更覺竹喧身世可憐,不由起了幾絲憐憫之心,於是下跪道:「今日乃太后壽辰,聽聞天下大赦,為太后積福,念語斗膽,也請太后赦了竹喧這一回吧。念語回去定嚴加管教。」

    此番話語意雖柔,語氣中卻隱約帶了剛強之意。楚澈凝神看了她半晌,才對皇后道:「梓童,今日朕天下大赦,赦的乃是觸犯國法之人,今日這個小宮女不過觸了宮規,這宮規也算是家法了,不知梓童可否網開一面?」

    「既然皇上說了是家法,又逢母后壽辰,俗話說出嫁從夫,妾自然是聽皇上的。」皇后不過勉強笑著說道,這當眾被皇帝駁回,心中亦感苦澀。

    念語與那竹喧俱是謝恩不提。

    念語起身之後,才將孟婉靈的手從冷水中抬了起來,捲了那袖子起來看,果然起了水泡,念語更覺過意不去,只好歉然道:「恐怕要傳太醫來看才好了。」

    那孟婉靈擠出一絲笑容寬慰念語,眾人又略略閒話幾句,壽宴也已近了尾聲。

    待散席之後,念語臉色凝重,攜了竹喧與蓮舟二人匆匆回了霽月殿,一入殿內,月柔就急急迎出,問道:「主子,聽聞竹喧惹了禍事?」

    念語散了眾人,獨留竹喧與月柔二人,沉聲問那竹喧:「我命你去倒茶?為何那茶水竟如此之燙?是茶水間的人失職還是你果真未將我這個主子放在心上?」

    竹喧連忙跪下,一五一十將發生之事道來:「主子息怒。奴婢再是新手,這宮中伺候主子的規矩卻還是知道的,那茶水只能用涼過後的七分熱的才能拿來給主子,奴婢也確確實實是這麼做了,只是奴婢將要出來的時候,一個宮女遞給奴婢一塊千層糕,說是權當填個肚子了。奴婢一時退卻不過,便只得收下,接下來的事情,主子都已知曉了。」

    「你可認得那宮女?」月柔上前一步問道,竹喧含淚搖搖頭,她入宮不久,連這些個新晉主子都認不全,更何況一個小宮女。

    念語疲累坐下,擺擺手道:「也怨不得你,你起來回話便是。」忽又想起什麼來似的說:「你可看清了是誰伸腳絆你?」

    竹喧回憶了一會,才回了念語:「奴婢未曾看清是誰,只覺得裙子被人踩了一下,所以才會摔倒的。」

    聽她提及裙子,念語這才細細審視她今日打扮,一條萱色襦裙,裙裾墜地,行走間裙袂翻飛,微有香氣帶出,再看她妝容,亦是細心打扮過的,於是,念語心下瞭然,只微微一笑:「你先下去吧。」

    竹喧入宮時日雖淺,卻也不是毫無察覺的,當下便羞紅了臉,退了出去。

    「姑姑,你說留還是不留?」

    「人心思變,只看主子是收還是不收了。」

    念語望著竹喧背影消失之處,拿起茶杯淺飲一口,漠然說道:「命數皆由天定,只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翌日一早,便有小來子來報說,皇上一下朝便急急趕去婉貴人那兒,眼下恐怕還要在她處逗留一會兒。

    念語點點頭,吩咐了蓮舟,去取了碧煙清玉膏來,說是對燙傷有奇效,此刻送去與婉貴人實是再合適不過了,待那蓮舟正欲出門之時,卻被念語叫住,喚了竹喧去。

    念語見竹喧臉上有幾分恐慌與懼怕,便笑著安慰她道:「你今次去就當時負荊請罪的吧,眼下她已升了貴人,皇上此刻也陪在她那裡,你又是送了藥去的,想來應是不會為難與你的,且放心去吧。」

    怔怔望著竹喧離去的背影,念語心下茫然,今日她竟也變得如此狠心,能拋了一切生生將另一個女子也推入火坑了嗎?心知前面有陷阱,卻依舊能面不改色地踢了竹喧下去替她填了這一陷阱。

    日頭漸已上升,透過門窗照入了屋內,卻獨獨找不到顧念語所坐之處,望著陽光落在地上的光斑,她竟覺得有些涼意漸漸襲上,不由瑟縮了一下。

    身邊的月柔急忙遞上一杯茶溫暖她已冰涼的手心,勸慰道:「主子切莫自責了,這宮中有些念頭是不能起的,即已有了,便要承受那念頭所帶來的後果。有了前因才有後果,主子看開些吧。」

    手心終究開始感覺到一絲暖意,她怔忡地捧起茶杯喝了一口,望著月柔頗似慕容致遠的眉眼,愣愣出了神:致遠,若你在我身邊,此刻又會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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