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德川將軍真是這麼說的?」和珅冷冷瞧著在自己面前畢恭畢敬的掘田正睦,手指輕輕敲打著扶手。
「……是」和珅那威嚴的目光,壓得掘田正睦連氣都喘不順暢,但職責所在,他只能硬著頭皮把剛才筒井政憲所說的那些苛刻條件再重複了一遍。
「好!好啊!」一股怒氣從和珅心頭緩緩深起,雖然他沒有把火撒出來,但幾個好字卻說得又冷又硬。
「既然如此,就有勞掘田中老了,告辭。」說完話,和珅站起來拱了拱手,帶著一直護衛在身邊的彼德等人上了小艇回去了。
完成了大老的交代,掘田正睦卻一點都沒高興的樣子。他現在的心裡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特別是和珅離去前,望向他的一雙目光,更讓他感受到了無窮無盡的壓力,再茫然地望著停泊在海面上的那四艘可怕的黑船,一種莫名的恐懼感不由得湧上心頭。
回到旗艦薩斯喀那號,和珅平靜地把江戶幕府的答覆告訴了佩裡,當聽到對方還是不允許艦隊進港休整,而且整艘艦隊還要在日本水軍的監督下進行補給,並讓他們盡快離開的時候,佩裡憋了一肚子的怒火終於爆了。
「這些矮小的日本猴子!他們羞辱了美利堅偉大的海軍,這是對合眾國的挑戰!是不能容忍的醜惡行徑……!」(似乎是考慮到了和珅的身份,佩裡這次沒有把猴子前加個黃皮膚三字)
佩裡緊握著拳頭,在空中揮舞著,咆哮著,和珅相信,如果剛才說這些話的掘田正睦在這裡的話,這位暴怒的准將閣下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把他給撕成碎片。
說實在的,江戶幕府的答覆和珅倒是能夠理解一二,一個比中國更封建,鎖國更徹底的國家,對於外來者的那種從內心出的恐懼所做出防範是很正常的事。但是和珅不能原諒的是,他親自出馬,而且向幕府表露了自己身份卻還是換來了如此結果,這不能不讓他有些惱火。更何況,在交涉前,和珅還在佩裡面前開了海口,結果是對方並沒把他放在眼裡,這等於在洋人的面前打了自己一個耳光,丟了堂堂中華的面子,和珅哪裡能忍得下這口氣?
瞧著暴跳如雷的佩裡,突然間再回想到以前顧盛和自己說的那些話,加上這些天的所想,和珅眼中寒光突地一閃,嘴角露出了冷笑。
既然你們洋人能用堅船利炮打開中國的大門,掠取自己想要的一切,那麼今天自己恰恰也遇到了這麼一個機會,何不利用一下,藉著洋人的手也為自己取得一些東西呢?
這個念頭在和珅腦海中浮現,同時出於想見識一下洋人口中一直吹噓的強大武力的他,瞬間就做出了決斷。
「佩裡將軍,這些日本人實在是欺人太甚,應該給他們一點教訓看看。要不然,他們絕對不會輕易為我們開放港口的。」
和珅的挑唆,讓佩裡不由得心動,但出於政治的考慮,他並沒有想炮轟江戶的打算,猶豫地搖了搖頭。
「部長閣下,我這次使命是把您送到美國,如果莽撞開戰的話,我怕引起外交上的被動。更何況,現在艦隊風暴後受損,戰鬥力下降許多,真打起來並沒有必勝的把握啊!」
「外交上的被動?呵呵,佩裡將軍,您這不必多慮。」和珅笑著說道:「日本現在雖然不是我國的藩屬,但在名義上中國還是它的宗主。我作為中國的官員,要求他們開放港口竟然遭到拒絕,從您說的外交來考慮,已經不存在任何被動。相反,您作為護送中國使臣的艦隊指揮,當然也可代表我中國,以此來懲罰日本,說起來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這……如果部長閣下這麼認為的話,倒是可以這麼說。」佩裡琢磨了一下,緩緩點了點頭。
和珅趁熱打鐵,繼續說道:「而且艦隊的情況擺在這裡,必須要盡快進港休整,對方現在只提供補給,並不給我們任何休整的機會,難道您認為受損的船還可以平安的跨越大海麼?這點,別說您是指揮官了,就連我這個第一次出海的人心裡都是一清二楚。既然日本人不懷好意,想讓我們葬身大海,那麼打和不打又有什麼區別呢?」
「有道理!」
和珅見佩裡已經動心了,湊近過去,再添了一把火:「將軍,雖然我對你們國家不是很瞭解,但如果將軍您能壓服日本人,非但可以讓我們得到休整的機會,而且還能趁此機會逼迫日本永久向我們開放港口的話,甚至還能……呵呵,您說,這個功勞當您回到美國後……。」
和珅的最後一句話,真正打動了佩裡的心,讓一個國家永久性地為另一個國家開放港口,這個誘惑是及其巨大的。何況,日本處在美國到中國的航線之中,是一個重要的中轉與補給基地,如果能拿下日本,等回到美國後,作為艦隊司令的佩裡准將肯定能得到總統的稱讚,到時候別說是成為少將了,就是卓升中將都有可能。
不過,佩裡也不是傻子,和珅話裡的另一層意思他也聽得出來,在他看來,這位中國的外交部長,似乎很快就學到了他們西方人利益至上的精髓,活學活用起來想借此機會為中國也爭取點利益來了。
「親愛的部長閣下,您想得到些什麼呢?或者說……您的國家想從中獲取點什麼呢?」既然起了這心,佩裡也露出了分贓的笑容,悄悄地問了和珅一句。
「作為中國的特使,我可以為您提供外交交涉上的便利,不過我並未在您這裡為我們中國賒求什麼東西……。」和珅笑了笑,見佩裡准將露出疑惑的表情,這才說道:「但是……我個人希望,到時候能像你們美國一樣,均沾一點小小的利益……。」
和珅這回答,大大出乎佩裡的意料,他萬萬沒有想到和珅居然沒有為自己的祖國爭取利益,反而為個人打起算盤來了。這在作為美**人的眼裡,是不可思議的事。瞪著眼睛,打量著和珅的佩裡不由得露出了鄙視的表情,在他看來,這位原本讓他有十分好感的部長先生,其實骨子裡只不過是個貪婪、狡詐的傢伙而已。而和珅這時候從佩裡的眼裡看到了對自己的看法,卻暗暗苦笑,未作絲毫辯解。中國畢竟和美國不同,他知道,如果自己代表國家索取利益的話,非但無功,反而有大禍。在朝中的那些以仁為政,以德服人的那些清流們,得知自己藉著洋人的勢力敲開日本的大門,等他回國不把他給吞了不可。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傻事,和珅那裡肯做?
不過,眼前的機會放著,和珅也不會讓它白白錯過,既然國家不會要這種利益,可不代表他個人就如此大方。再說了,日本雖窮,可白銀之國的名聲和珅還是知道的,而且正當和珅準備擴展海外市場的時候,有日本這個絕好中轉點的機會,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到時候以他與顧盛合作的公司為名,藉著佩裡艦隊的實力分上一杯羹,國內的那些夫子們,又怎麼能知道這些玄虛呢?
佩裡終究還是答應了和珅的建議,就像和珅說的那樣,不打一場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既然作出了決定,準備戰鬥的命令很快就從艦橋下達到了各艦。
平靜的海面上,突然間不安地動盪起來。佩裡艦隊的四艘軍艦中,普利茅斯號由於受損過大,為了避免日本人可能的反擊,遠遠地先退到了最後面,其餘三艘一字排開,緩緩轉過船身,用它的側面朝向江戶港。
在轟隆的機械聲中,一側的船艙6續打開了炮門,一門門威力強大的加農炮被水兵推了出來,粗大的炮管直指港口,在日本人目瞪口呆之下,隨著佩裡的一聲令下,近百門大炮幾乎在同一時刻開火了。
天空在這一刻為之一暗,只見鋪天蓋地的炮彈像雨點一般向港口覆蓋過去,劇烈的爆炸、沖天的火光、滿天的煙塵……剎那間把整個江戶港給籠罩其中。那些還站在港口,癡呆呆地不知生什麼事,眼瞧著艦隊大炮齊鳴,直到炮彈落到自己腦袋上都還未回過神來的日本人,在第一時間就給炸了個粉碎,一塊塊殘缺不全的肢體,和帶著血淋淋的肉渣,先高高地拋向天空,然後再像燦爛的櫻花一樣散落四處。
幸運逃過第一輪齊射的日本人,個個是嚇的是魂不附體,除了幾個瘋狂的武士還揮舞著長刀聲嘶力竭大喊外,那些本就是農民出身的足輕,一個個驚慌失措,爭先恐後地丟下手中的竹弓、長槍,大聲嚎叫、哭喊著,抱著腦袋四處逃竄。更有甚者,嚇得雙腿軟,褲襠裡屎尿齊出,連逃跑的勇氣也沒,只能癱軟在地上,眼睜睜地瞧著炮彈飛向自己,再把自己撕成碎片。
「別跑!你們這些混蛋!全都給我回來!」小澤清一是幾個領頭武士之一,雖然如此猛烈的炮火也是他從未見過的,而且在一片接連著一片巨大爆炸聲中,本聚集在周圍的其他幾個武士全成了肉泥,但神奇的是,除了震倒在地,熏得一臉黑灰外,他卻毫無損,半點都沒有受傷。當他在震盪的暈眩中漸漸清醒過來時,驚訝地現身邊已經沒了一個活人。扭頭一瞧,才見他帶領的那支小隊的幾個倖存者,全都丟盔棄甲,倒拖著旗幟拚命往城裡跑著。作為將軍家的武士,一向自誇武勇的小澤清一頓時怒火上衝,手忙腳亂地抓起掉在一旁的長刀,從地上爬起就追趕了過去。
小澤清一是將軍家有名的武士,一身的本領哪裡是那些農民出身的足輕可比?幾個起落,就追趕上了,只聽得大吼一聲,他怒目圓瞪,橫刀就攔住了這些逃命傢伙的去路。
「武士……武士大人,這些一定是地獄來的魔鬼!亡靈的詛咒啊!我們還是快跑吧,再不跑,大家就全沒命了!」
雖然那些地獄般的炮擊讓這些足輕異常恐懼,可深入其心的等級觀念還是讓他們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但剛一停步,就有幾個頭腦靈活,膽小怕死的傢伙,鼓起勇氣勸說起攔住他們的小澤清一來。
「八格!作為武士,就要有面對死亡的覺悟!你們這些混蛋,逃跑的人統統的要死!」小澤清一被這些膽小的傢伙氣的暴跳如雷,咬牙切齒抽出刀來,不由分說,閃電般地一揮,劈頭就把其中一個倒霉鬼給砍成了兩片。
「你們這些膽小如鼠的傢伙!全部給我回去!誰敢再逃跑,這就是下場!」小澤清一似乎很滿意自己這流雲斷水的一刀,凶狠的臉上出了冷冷的獰笑,嘴角還舔了舔沾到唇邊的幾滴鮮血,揮著血淋淋的長刀恐嚇著這些人。
被劈成兩片的屍體還在地上微微抽*動,這血腥的場面把這些可憐的足輕給嚇壞了,再加上小澤清一這副比惡魔還可怕的表情,嚇得所有人情不自禁地大聲驚呼,扭頭就向港口跑了回去。
瞧著被攔下,又狠才被自己趕回去的這些人,小澤清一這才得意地狂笑起來,他整理了下有些零亂的衣服,然後用自認為最幽雅的姿勢把刀插入刀鞘,可沒等他邁開腳步跟上去,佩裡艦隊炮火的延伸開始了。延伸射擊後的第一炮彈帶著呼嘯從天而降,就把還在夢想著要為德川家立下大功的小澤清一砸了個正著。只聽得一聲轟隆巨響,騰空而起的血霧中,小澤清一的靈魂和血肉與四處飛濺的彈片混合在了一起,融入了天空與血色的泥土之間……。
江戶港在熊熊烈火中燃燒,而江戶城內的幕府也亂成一團。
當第一顆炮彈落到港口的時候,德川家慶正與剛才幾位家臣一起在神社祈禱呢。當震天動地的爆炸聲響起時,頓時嚇得跪坐著的德川家慶一個哆嗦,手中捧著的那價值不菲的「神器」啪地一下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怎麼回事?出什麼事了?」回過神來的德川家慶驚慌失措地向外呼喊道。
一開始,座下的家臣們也都一臉惘然,幾個反應遲鈍的傢伙甚至還猜測著外面是不是打雷了。直到接連不斷的炮聲隆隆傳來,整個江戶城也像地震一般晃動起來,加上這時候,外面震天的哭喊聲、慘烈地救命聲也隱約傳了過來。聽到這些,大家這才醒悟過來,江戶遭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打擊。
「筒井!你……你不是說……不會有麻煩嗎?這……這……這是怎麼回事?」德川家慶嚇得臉色蒼白,反應過來就怒不可恕地指著驚愕當成的筒井政憲問道。
「這……這……。」筒井政憲光溜溜的腦門上全是豆大的汗珠,突如其來的炮擊把剛才還侃侃而談的他給一下子打悶了。
「筒井政憲!你……你出的好主意!這……這下怎麼辦?怎麼辦!」德川家慶跺著腳後悔莫及,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
「主公,請離開江戶!主公安危要緊!」外面的炮聲越來越猛烈,阿部正弘也來不及去指責政敵筒井政憲,慌忙勸道。
「對!對!快!快走!」德川家慶被這一提醒,什麼都顧不得了,搶先衝到門口就準備逃命。
可他還沒來得及邁出走廊,佩裡艦隊的第二次齊射來了。比第一個更猛烈,更接近的爆炸,震的剛跑出房間的德川家慶身體一晃,腳下一滑,身體情不自禁地往後就倒,只見他雙手在空中亂抓,「砰」的一聲悶響,狼狽不堪地摔在台階之下。
「主公!主公!」見將軍大人摔倒,所有家臣全手忙腳亂地趕了過來,好不容易才把摔得暈頭轉向的德川家慶給扶了起來。
「快!快抬著我!出城,往……往京都跑……。」德川家慶這此可摔得不輕,雙腿疼得就像斷了一般,一時間失去了跑路的能力。但危機關頭,他還沒忘記自己的小命要緊,連連催促著家臣們抬起自己逃跑。
「主公!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在城外監督,見機不妙第一個跑回城來的掘田正睦跌跌撞撞地奔了進來,他滿面血污,一臉驚慌地說道:「海上的黑船……黑船開炮……已經在轟城門了!」
「什麼!」德川家慶大吃一驚,兩眼一翻白,當場就暈了過去。直到邊上的家臣們又是揉胸口,又是掐人中,搞了半天才悠悠轉醒。
炮轟城門,這就是說對方已經在攻擊江戶城了。要是城門給攻破,整個江戶就成了絕地,想跑也跑不了了。德川家慶醒來後,聽到的第一個聲音就是城門那邊傳來的倒塌聲,面如土色的他愣愣地望著城門的方向,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好不容易,他才把目光收了回來,帶著無比怨恨的眼神投向正在一旁的筒井政憲。瞧著這位位高權重的大老,德川家慶也不知道哪裡來的一股力氣,掙扎起來,衝上去就揪住他的胸口:「筒井政憲!你這個混蛋!都是你!都是你!我要殺了你!」
「主……主公……。」筒井政憲面無血色,顫抖著嘴唇也不作絲毫辯解。只見他仰天長歎一聲,黯然伏地向德川家慶磕了三個頭。
「各位,拜託了……。」筒井政憲從一旁的守衛武士處拿了把刀,神色暗淡地說道,然後跪在地上,慢慢解開衣衫,再反舉起手中的刀,準備在德川家慶面前切腹謝罪。
「慢著!你現在不能死!」出乎意料的是,正當筒井政憲舉起刀的時候,阿部正弘大喝一聲。
「阿部!你想幹什麼?」筒井政憲已經作好了自裁的決斷,突然被阿部正弘橫加阻攔,頓時滿面怒色。在他們日本人的眼中,阻礙犯下大錯的人切腹,是不可原諒的大事。
「不想幹什麼,我只不過請筒井君緩些決斷而已。」阿部正弘瞧著筒井政憲,冷冷地就像是瞧著具屍體一樣。接著什麼解釋也不多說,轉身就伏在德川家慶耳邊悄悄地說了幾句話。
德川家慶聽著阿部正弘的耳語,神情從迷惑漸漸變成了讚賞,可當他把目光轉向筒井政憲時,又露出了極度厭惡的表情。
「好!就按你說的辦吧……。」
「是!主公!」阿部正弘恭恭敬敬地答道,當他站直身子後,立即就擺出了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
「來人!把叛逆筒井政憲給我綁了!」
筒井政憲還沒回過神來,就被幾個如狼似虎的武士撲倒,轉眼間就綁得結結實實。如此快的變化,讓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就連已經準備謝罪的筒井政憲,連舉起手中的刀自衛的機會也沒有。
「阿部正弘!你……你想把我送給南蠻人?你……你這個混蛋!放開我!放開我!我要在主公面前謝罪!我要謝罪……!」
筒井政憲不是傻子,轉瞬就明白了阿部正弘的用意。作為將軍家臣,武士出身的他並不怕死,何況他已經做好了謝罪的準備。但是,他卻害怕自己落入南蠻人的手中,怕死後靈魂成為孤魂野鬼,無法度天國。出於這個理由,筒井政憲懼怕地全身顫抖著,拚命扭動著身體,試圖從繩索中掙扎出來。可他的努力是徒勞的,到最後只能喘著粗氣,被綁得像只棕子一般。
「鬼叫什麼!」得到德川家慶肯的阿部正弘輕藐地看了地上的筒井政憲一眼,不屑地說道:「哼哼!你不是要謝罪麼?會給你謝罪機會的!不過……要是你現在死了,等會主公拿什麼去安撫那些南蠻人?難道你想讓主公替你去給南蠻人謝罪麼?筒井!既然你給主公出了主意,惹下如此大禍,就要有這個覺悟!難道不是嗎?」
「我……我……。」阿部正弘的話,就像給筒井政憲敲了個大悶棍,他頓時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只能用著怨恨的目光,死死盯著落井下石的阿部正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