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我坐在竹椅上看雨,香香卻向老婆婆要了個水桶,不顧老婆婆的詫異目光,匆匆地把那床單給洗乾淨了,然後紅著臉坐到我身旁來。這大約還是香香第一次親自動手洗衣物吧,也夠難為她了,好在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這洗衣麼,看也該看會了。
我微笑著吟哦道:「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
詩未背完,手臂上就被狠狠地擰了一下,我「啊」地叫了出來,趕緊配合道:「香香,你手法奇準,正掐在我的要命穴。」
香香噗哧笑出聲來,卻說:「巖哥,你剛才怎麼不多喝點雞湯?你得好好補補才是。」
我汗了一下,然後深情地拉著香香的手,正色道:「有佳人如此,李某願為佳人精盡人亡。」
然後我的「要命穴」又暴痛了一下,我正待叫聲「啊」以配合一下香香的掐功,卻聽背後「啊」的一聲驚呼,卻是那老婦人的聲音,她見義勇為,替我叫了出來。
香香飛也似地掙開了我的手。我訕訕地回過頭去,卻見那老婆婆快步走到堂房的觀音菩薩像前,雙手合十,不停地念叨著:「菩薩,弟子眼睛和耳朵不好,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見……罪過罪過,我什麼都沒看見……」
我鬱悶了一下,想必老太太把我們兩人當玻璃了,我於是走上前去,在老婦人耳旁輕聲說:「大娘,她是我娘子,你老人家誤會了。」
老婆婆一驚,走過來瞧了香香半晌,展顏笑道:「我真是老眼昏花了,這麼一個大美人,我竟沒瞧出來。嗯,好,好,才子佳人,面相很配,天生一對。」
香香紅暈滿臉,口中卻道:「老婆婆,你學過面相之術?我和他……真的很配麼?」
老婆婆又回頭打量了我一番,煞有介事地說:「老太婆這點面相之術,在這鼓山還是頗有些名聲的。依我看來,你二人確實很相配,姻緣早已注定。不過,這公子面相很硬,恐有克妻的徵兆,姑娘你要小心。」
香香頓時憂心忡忡地問道:「老婆婆,請問有什麼辦法化解嗎?」
「當然有。」老婆婆肯定地回答道:「給這位公子多娶幾房便是。」
我樂得哈哈大笑,香香卻狠狠瞪了我一眼,扭過身去繼續看雨。
老婆婆對我煞了煞眼睛,我愣了一下,隨即心領神會地從袖中掏出一大錠銀子,塞在老婆婆手裡。老婆婆大約本來只是想賣個好,不料得了這麼大一筆收入,她笑得眼睛都瞇縫起來,揣著銀子,樂滋滋地走了,看她輕車熟路的眼神,恐怕不是第一次幹這種勾當了。
我坐在香香面前,得意地說:「老婆……」
話沒說完,就見到香香詫異的眼神,我頓時一愣,立即改口:「老婆婆說的話,可很有幾分道理。看來我此生是命犯桃花,唉,命苦啊……」
香香咬著嘴唇說:「哼,美得你……不過……我倒也怕你克我,不如就遂了你的願吧。我瞧紅娘子姐姐對你也挺有意思,她年紀比我大,我就委屈一下,讓她做正室吧。」
我心中一驚,世上有這麼慷慨的女人嗎?何況香香還是長公主,做什麼偏房啊?這是在試探我的真心吧?我趕緊搖頭道:「香香,我跟你開玩笑的。我和紅娘子沒那回事,而且,我這心裡既然有了你,就再也放不下別人……」這話我雖是隨口說出,但說著說著就當真了,並暗下了「忠貞不二」的決心。我忽然發現自己其實並不怎麼花心,只要有人肯真心對我,我必真心回報,並不願當那處處逢源的種馬。
香香滿意地一笑,卻仍說:「巖哥,你真好,只是老婆婆的那話,卻也不能不信。」
我搖頭道:「這都是迷信思想,當不得真。」
香香卻沉吟道:「巖哥,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呢。」
我默然。迷信這東西,卻也說不準。現代科學雖然發達,卻也不能解釋萬物,凡是解釋不了的,就斥之為迷信。哥白尼的太陽中心說誕生之初,不是被排斥為異端學說嗎?UFO頻頻在世界各地出現,不是也被科學家斥之為人類幻想嗎?這鬼神之說更是迷信的首選論據,但經歷了穿越事件,我真的還能無視鬼神的存在嗎?
我搖了搖頭,拋開這些無聊的思想,望著那雨中的青山出神,雨已漸停,霧卻起來了。雲動霧來,只一瞬間,便是滿山的雲霧在悠悠飄蕩著,我們是在半山腰,可是山谷已不可見,可以見到的除了雲霧還是雲霧。鼓山的霧奇就奇在她好像是有生命力的,忽而像一陣雨,一絲絲一縷縷的向你直落而來,忽而又像斗大的雪塊,慢悠悠地飄來,什麼都像,就是不太像霧。一陣涼風拂過,霧就變了,瞬間積成一副副圖畫,她先是隱隱組合成一匹奔馳的駿馬,待要細看,又是一陣風拂過,霧早就捲成了一棵勁松。然後風起四方,霧也就四方遊走,東邊的向東邊飄去組成一副山水畫,西邊的在西方形成一座寺廟,人也如在夢幻中遊走,驚歎著大自然的神奇。
然後一陣大風捲過,霧就莫名其妙地不見了,不管你看夠沒看夠。天空像什麼事都沒有過的一樣,又開始放晴。也許這就是變幻莫測的人生的寫照吧。這鼓山的霧就像這世間婀娜多姿的女子,她們急速的變化,就像人生一幕幕的景色掠過,沒有停留,卻更顯其蘊味。我忽然想起了《笑傲江湖》中莫大先生那套「百變千幻雲霧十三式」了,也許正有了這樣變幻無方、如夢如歌似的雲霧,才有了金庸的奇妙想像。
香香滿足地望著這美景,歎道:「世上再也沒有第二座山,有這麼美的雲霧,這麼迷人的景。」
我有意賣弄自己的學識:「山越高,霧才越濃越美。這鼓山還不夠高,世上最高的山,是那珠穆朗瑪峰,那裡終年雲霧繚繞,冰天雪地,美不勝收,有……二千多丈高,是這世上,最接近蒼天的地方。那裡的人死後,不埋在地下,卻把遺體放在高山頂上,獻給上天。」
我準備說點恐怖的事,讓香香嚇得撲到我懷裡來。香香卻聽得一點都不害怕,臉上還露出嚮往的神情,追問道:「真的麼?不埋在土裡,難道真有神靈把人收走不成?那可真是太好了,不用費事就能升天了。咱們都說入土為安,想不到卻落了下乘。」
我汗了一下,只好說出實情:「哪有那麼神啊?你看,禿鷲是他們心中的神鳥,所以他們會將人的遺體留給禿鷲啄食,讓神鳥們將人的**帶上萬里蒼穹,認為這樣就能脫離**凡胎,靈魂直升天境。」
香香的臉上露出複雜的神情,竟癡癡地說:「巖哥,若是我哪天死了,你把我帶到那座最高的山峰,把我獻給神鳥,好麼?」
我吃了一大驚,幾乎要從椅上跳了起來:「蠢婆,你說這些喪氣的話幹什麼?毛病啊?」
香香仍是用癡癡的眼神望著我,輕聲道:「巖哥,蠢婆是什麼意思?」
我沒好氣地說:「就是傻瓜。你呀,真是個小傻瓜。」蠢婆是我家鄉的話,雖然帶著貶義,但一般只對親密的人說,類似於小傻瓜的意思,我心中一急,就不知不覺地帶出了一句家鄉話。
香香卻輕笑起來:「我呀,就是願意做你的小傻瓜。巖哥,你倒是答應我啊。」
「好好好,我答應你,等你一百歲老死時,我就拄著拐棍,拼了老命去爬那座二千多丈的高山,把你獻給神鳥,然後把我自己獻給……一個年輕貌美的藏族姑娘。」我耐不住她纏,只好胡口答應下來。
香香哧地一聲笑:「那時你都一百多歲了,還獻給什麼年輕姑娘,只怕……有心無力了。」說到這裡,她臉上微微一紅,大約想起了剛才的旖ni風光。
我輕輕地握住她的手,微笑道:「我苦練武功,永保童顏,一百多歲時,還是壯年小伙呢,上山能打死虎,下山能踢死牛……」
我們正談笑風生,親隨們見雨停了,便過來接我們了,我和香香只好依依不捨地離開了鼓山。路上,香香遺憾地說:「聽說這響堂山裡有很多鑿在鼓山腰部的石窟,都是千年之前能工巧匠們開鑿的,石洞幽深之極,在洞中談笑拂袖便能發出鏗鏘之聲,才有了響堂山石窟的名稱。可惜天色已晚,竟不能一見這千古奇景。」
我不在意地笑道:「別發愁,下次我帶你再來舊地重遊便是。」
我總是喜歡許下諾言,不管以後能否實現。在那個時空裡,我也曾對著祖國的大好河山許下過好幾個諾言,但從未實現過一個,此時想起頗有些悵然,人生很多風景,錯過了,就無法再回頭。但是,我仍然喜歡許諾,因為,那意味著未來,意味著希望,而有希望和未來,總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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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書描寫霧的部分內容,改編自我2002年發表在《榕樹下》的一篇文章,當年我的筆名為「極品芝麻官」,特此聲明,以免萬一被誤會,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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