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策馬奔出山林,從斜刺裡衝向敵營時,官兵們已開始向前推進。見我單騎奔來,不由腳步緩了一緩。我運起一些真氣,朗聲叫道:「自己人,自己人,別放箭!」
李仲和紅娘子已策馬向我衝來。紅娘子長鞭狂舞,李仲刀光霍霍,都作出一副要拚命截殺我的姿態,口中還大叫道:「別讓奸細跑了。」眼看馬頭即將相交,我霍地一個蹬裡藏身,刀和長鞭間不容髮地從我頭頂掃過,兩邊的將士看得一陣嘩然。
我馬不停蹄地衝向敵陣。見我安全了,官軍的弓箭手們刷刷地放起箭來,我回頭掃了一眼,李仲和紅娘子正疾舞兵器,邊擋箭邊向後退卻。
馳近長槍兵時,我猛地一勒馬,坐騎人立起來,擺了個漂亮的造型。但聽一陣厲喝:「站住!什麼人?」
我一抱拳:「自己人,速帶我面見總兵大人,有緊急軍情稟報。」那些士兵面面相覷,半響有個參將模樣的人喝道:「速帶他去見總兵大人。」
穿過了重重刀光劍影,我終於來到了那白面長鬚的陳永福面前,我微微躬身:「見過總兵大人。」
「大膽,見了總兵大人為何不跪?」兩把冰涼的長劍貼上了我的脖子。
被人用劍頂著,這可是生平第一回。我自知這回很可能要掛掉,心裡不知怎的,反而十分鎮定,我微微一笑:「小人曹大勇,是曹化淳曹公公的手下。」
「一派胡言,東廠的人怎麼會來這裡?」陳永福沉聲喝道。
我掏出一塊東廠的腰牌亮了一下:「小人奉曹公公之命,潛入袁賊軍中做內探,調查一宗朝廷內外勾結謀逆的密案。因偶然探知重要軍情,事在緊急,故不顧身份敗露,前來稟報大人。還望總兵大人能聽小人一言,否則,我軍恐將遭重創。」我一邊說,一邊在心裡打著小鼓,這番說詞明顯有些小白,漏洞不少,只能寄望於那塊腰牌的轉移他們的注意力了。聽紅娘子說,這塊腰牌是她在香香隨從的屍體上搜到的,香香為何竟與東廠有關聯?但我已來不及多想,先用上再說。
陳永福看到腰牌,面色微微一變,揮手示意親兵放開長劍。我心中一鬆,這第一關怕是能過去了。果然,陳永福語氣變得客氣了一些:「你有何軍情通報?」
乖乖,曹化淳的面子就是大啊,稟報變成了通報,爽啊。我心裡樂了一下,但臉上仍是十分嚴肅。我壓低嗓子:「袁賊自知其乃烏合之眾,難敵大人的精兵強將,故臨時決意出奇制勝,派老弱之兵在山寨虛以迎戰,卻盡出精銳,準備從四周下山,妄圖在此地包圍我軍。」
「哦,竟有此事?」陳永福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我也正在奇怪,為何賊寇迎戰之人竟如此疲弱,原來竟另有所圖。」他提高嗓門喝道:「傳令,二百騎兵向左,二百騎後向右,一百騎兵向後,立即搜索附近山林,發現敵蹤不得交戰,速速回來稟報。大軍按兵不動,保持戒備。」
漫天飛塵,所有騎兵頓時紛紛散開。於是出現了奇怪的一幕:紅娘子和李仲見騎兵四散,立即按事先的約定帶兵後撤,一些人高叫:「官兵太多了,快逃命啊。」紅娘子隱隱傳來的怒罵聲也十分逼真:「站住,回來!你們這些王八羔子,不許跑!」而這邊的官兵卻原地不動,任憑他們撤走。
「袁賊這是何意?」見到這番怪現象,陳永福捋捋長鬚,喃喃自語,聲音正好能讓我聽見。
我心中會意,這是在向我討主意啊。我看了看他低垂的眼袋,無神的目光,明白他昨夜一定是泡在美人堆和酒場裡,此刻腦子還不十分清楚,智商大約也並不很高,心中就有了底:「據小人所知,六日前,李信和紅娘子帶數萬造反刁民投奔了袁賊,聽聞我軍到來,袁賊便計劃將精兵佈置在四周設伏,而將這些刁民放在前寨虛晃一槍。因未料到我軍行動如此神速,故袁賊兵馬此時正從小路下山,尚未到達此處。眼前這些刁民從未上過戰場,又目無軍紀,眼見我軍刀槍林立,軍容整齊,又步步緊逼,必定是心生畏懼,就此作鳥獸散了。那紅娘子本是一個賣藝的下賤女子,見識淺陋,無德無能,又如何能約束得住人馬?」說也奇怪,我嘴裡損著紅娘子,雖說是不得已而為之,心裡卻隱隱地一梗。
「嗯,說得有道理。看他們撤退時毫無隊形,驚慌失措,甚至自相踐踏,倒不像是假裝的。」陳永福捻著長鬚,點了點頭。
我心中苦笑,這些沒見過真刀真槍的災民們,面對如此整齊的官兵,七魂早就嚇走了三魂。一旦得到可以撤退的暗示,哪有不拚命狂奔的道理。你就算用刀頂著他們,也整齊不起來啊。災民逃命的功夫可是在官兵的無數次燒殺搶掠中,真刀真槍練出來的。只要騎兵不上,官兵們一般是追不上他們的。而我單刀赴會的目的之一,就是支開騎兵,為那五千老弱贏得一點逃命的時間。
一名中年軍師在旁提醒:「大人,袁賊此舉,恐非鳥獸散,而有引誘我軍深入之意。」我聞言一驚,不禁在心裡問候起他的祖宗來。
陳永福沉吟了片刻:「斷然不會。自古佯敗誘敵者,為求逼真,總須接戰一番後方會撤走,從未聽說過此等不戰而逃者。何況袁賊既然想斷我軍後路,必不致命令前軍未曾接戰便行後退,否則即無法形成包圍之勢。」
知音啊,我心裡感動得一塌糊塗。看著那五千老弱漸漸跑得沒影子了,於是開始第二步計劃。我假裝驚喜地說:「大人高見,一語中的。依小人之見,既然那袁賊前軍不戰而逃,我軍正好追殺上去,趁賊軍人馬下山,內部空虛之際,直搗匪巢。袁賊在山下撲空,必然回兵救援,我軍正好沿路埋伏,將袁賊人馬一網打盡。」
陳永福眉毛一挑,頗為動心,但仍有些猶豫:「山路險要,若賊軍在山上設下擂木滾石,伏擊我軍,恐生不測。」
我心中一喜,魚快上鉤了,急忙添了點誘餌:「據小人所知,袁賊雖人馬眾多,但袁賊料定我軍不會冒險上山,只會在平原之地決戰,故目前袁賊確已人馬盡出,絕無兵力再行設伏,僅在山頂老營留下兩千兵力看守銀庫和家眷。」
「哦?」陳永福的魚泡眼頓時睜得圓溜溜地:「銀庫有多少財寶?」
我火上澆油,又加上了一個地名傳說作為誘餌:「袁賊近年來多次搶劫大戶和官銀,積蓄頗多,大約有九千兩黃金,四十萬兩白銀,其餘珠寶、布匹、糧草不計其數,每逢夜晚,銀庫內光芒四射,聚寶崗的地名也由此而來。」我的表情十分憤慨,心底卻在暗歎: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話一點也不錯,老狐狸這回怕要上套了。
恰在此時,騎兵回來稟報:「總兵大人,四周山林裡均有小股賊寇活動,疑為賊軍前哨。」我心底暗笑,我讓紅娘子從那五千人中,抽了五百名較為年青力壯者,在四處山林中奔跑擾敵,並許諾事後每人賞銀十兩,死者加倍撫恤。沒想到陳永福命令騎兵不得交戰,又為袁胖子省下了一筆撫恤銀子。
陳永福於是最終下定了決心:「全軍加速前進,追剿流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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