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乾你臉上的眼淚!」
壓抑的低叱聲,狠狠刺進風影樓的耳膜,在淚眼模糊中,那個猶如獵豹般敏捷,在鬆軟的沙地上,都能用驚人高速奔跑的身影,赫然就是本來在遠方負責接應他們,接到陳徒步的報告後,還是一個人跑過來的薛寧波教官。
「風影樓,你在兔死狐悲嗎?」
薛寧波又怎麼可能看不出來,眼前這個孩子心裡在想著什麼,「如果你因此而哭,那麼我只能說你,還不懂得『職業軍人』這四個字的含意!」
龍建輝死了;朱建軍脫離第五特殊部隊,以個人身份進入俄羅斯,試圖在車臣恐怖份子手中搶回戰俠歌,生死難料;金擇喜走了;莫天在半年前,已經無法再支撐自己的身體,只能坐到了輪椅上,看他的時間不會再有多少……
在第五特殊部隊精英訓練學校,曾經盛極一時的幾位重量級教官,死的死的,走的走,殘的殘,到了現在李向商代理校長身邊,還可以調派的,竟然只剩下薛寧波一個人了!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巨大變故,面對學校幾個主教官近乎支離破碎的慘淡,不要說是風影樓,陳徒步,李凡,龍王他們哪一個人,又不是人心惶惶?
「原來你們這群在第五特殊部隊精英訓練學校,已經整整接受了九年訓練的學員,還真的不懂!」
薛寧波知道不能怪這群孩子,他們還是第一次面對真正意義上地陣亡,他們還是第一次品嚐到了戰爭的殘酷!她低聲道:「讓我告訴你們,對職業軍人來說,在戰場光榮戰死,就猶如蠶蛹蛻變成蝴蝶般自然而美麗。既然我們穿上了軍裝,立誓要把終身奉獻給國防事業,我們就早已經做好了面對這一切的準備。」
「千棺從門出,其家好興旺;子存父先死,孫在乃喪。」
薛寧波在這個時候。自然而然地引用了李向商教官最喜歡說地這句話。她地目光緩緩從在場每一個孩子地臉上掃過。她地眼睛更猶如頭頂那輪圓月一樣。散著銀色地光彩。
「我們這些教官就算全部馬革裹屍為國捐軀又有什麼了不起地。我們已經把自己會地。懂地。瞭解地。全部傳授給了你們。
我相信不出十年時間。你們這些孩子就會成長起來。接替我們手中地重任。成為新一代地重量級教官。繼續為第五特殊部隊。培養新地優秀軍人。我們一代接著一代。我們江山代人才人出。只要我們鬥志不熄軍魂不滅。子子孫孫無窮無盡。他們踏著我們這些前人地屍體。繼續向前激流勇進。又有誰能打散我們第五特殊部隊。又有誰敢小看我們第五特殊部隊?!」
所有人看向薛寧波地眼光都變了。他們真地沒有想到。這個畢生追求「運動突擊戰」極限地女教官。竟然能看得這麼遠。竟然會擁有如此廣闊地胸懷。和面對死亡近乎不馴地輕鬆。
直到經歷過生離死別。直到真正嗅到了戰火地硝煙。聆聽著薛寧波教官地低語。感受著她對每一個人。對中國地未來。海一樣地深情與殷殷期盼。他們這批一直覺得戰爭其實距離自己很遙遠地第五特殊部隊學員。才真正讀懂了「軍魂」這兩個字地真實含義!
「風影樓。」薛寧波低聲道:「跟我走。我們已經失去了龍建輝。朱建軍和戰俠歌生死難料。為了十年後地第五特殊部隊。我們絕不能再讓你這樣地學員。」
迎著薛寧波那雙凌厲中透著難以掩飾的溫柔,和焦急的眼睛,看著她伸到自己面前的手,風影樓真想用力點頭,真想展現出他最乖巧柔順的一面,來撫平薛寧波眉宇那縷悲傷,但是在這個時候,他卻咬住了嘴唇。
從小就在軍人的家庭裡長大,從小就懂得,軍人要以服從命令為天職,風影樓真地沒有想到,在今天,在這種時候,面對一個他內心深處最喜歡,已經把她當成大姐姐的教官,他卻搖頭了。
「我不能走!」
風影樓沒有迴避薛寧波教官的目光,他輕輕揚起了自己地下巴,低聲道:「東突恐怖份子,既然已經向我們宣戰,這就是一場曠日持久,雙方不死不休的戰爭。兵法有雲,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龍建輝教官地陣亡,不就是因為我們情報工作方面的失誤,和我們對敵人過度輕視,才造成地結果嗎?」
「所以我想留在阿富汗,我想看看,面對世界上軍事力量最強大的國家進攻,這些擁有堅定宗教信仰地狂熱份子,究竟能做到什麼程度;我想看看,當他們被逼到極限,無所不用其極的時候,還有什麼手段和伎倆;我更要看清楚,要用什麼方法,才能剝掉他們身上那一層用謊言和無所不用其極的煽動,附加上去的瘋狂信仰!」
看著眼前這個眼睛裡閃爍著悲痛與瘋狂,語氣卻如此平靜的大男孩,薛寧波真的呆住了。
她和風影樓相處了九年了,在這九年時間裡,她看著風影樓一天天長大,一天天的將身上那層因為家庭教育,硬套在身上的「羊皮」剝落,露出他內心深處的本質。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當風影樓這樣的人一旦下了決定,那就必然是無怨無悔,百折不撓,否則的話,他就根本不可能撐過,那漫長而孤獨,當真是涅盤重生的六年!
風影樓不但要研究恐怖份子的精神信仰,只要給他找到機會,他甚至可能會直接刺殺在幕後指使,和龍建輝陣亡,有著不可推脫關係的世界頭號恐怖份子……!
當著所有人的面,風影樓雙膝一曲,重重跪倒在薛寧波面前,他嘶聲道:「教官,我知道軍人以服眾命令為天職,我也知道你們不惜以身犯險進入阿富汗,是關心我,想要幫助我,但是……今天如果我真地跟著你們走了,我永遠也不會原諒自己當了逃兵,更永遠不會原諒自己,放棄為了為龍建輝大哥報仇的機會,所以,這一次,您就讓我任性一次,自己去選擇要走的路吧!」
「教官,對不起了!」
所有人的面,風影樓的頭重重叩在了摻雜著小石子的他叩得那麼用力,每一個人都能清楚地聽到,他的額頭和沙層對撞在一起時,出的沉悶聲響。「我曾經答應過您,把運動突擊戰的世界第一名號搶過來,這些年我也一直為此而努力,但是……如果我讓您失望了,請您不要怪我!」
薛寧波的身體不由自主的輕輕顫抖起來,這個跪在自己面前的大男孩,已經心存必死志!
「是莫天教官把我帶進了第五特殊部隊,讓我接觸到了普通人一輩子不可能觸及的天空,更讓我明白了一個軍人的責任與義務。在我的眼裡,他是我地朋友,是我的大哥,是我的師父,更是沒有血源,卻比血源更親密,無論生什麼,都沒有想過放棄我的父親。
眼看著他一天天衰弱,一天天的蒼老,我一直希望能夠以朋友,弟弟,徒弟,兒子的身份,陪伴著他走完人生最後的一段路,如果我做不到的話,我希望教官您能幫我完成這個心願,讓他走的時候,不會孤單。」
「教官,我拜託您了!」
「噗!」
風影樓地頭再一次重重叩到了沙層上。
「還有我的爸爸媽媽,如果你有機會見到他們的話……請告訴他們,不要為我悲傷,他們應該為我的選擇高興才對。請告訴他們,樓兒在這裡,先向他們辭行了!」
「噗!」
風影樓的額頭,第三次狠狠叩到了沙層上,而幾乎在同時,艷麗的血花,終於在他的額頭上綻放。當他彎下了一個男人寧折不彎的膝彎,當他對著自己低下了一個男人最驕傲的頭顱時,他已經和身邊的一切,做了最後地道別。
薛寧波的身體在不停的輕輕顫抖,她知道,她已經沒有辦法把這個孩子帶回去了。因為站在她面前地,已經不再是一個第五特殊部隊的學員,而是一個死士!一個已經卸下了一切負擔與掛念,在悲傷與仇恨地驅動下,必將會在阿富汗這片土地上,爆出最瘋狂戰鬥火焰的死士!
風影樓站起來,他走到陳徒步面前,咬著牙突然一拳狠狠打到陳徒步地臉上。
猝不及防之下,陳徒步被風影樓這一拳打得足足倒退了四五步,但是他卻沒有還手,只是伸手擦掉了嘴角流出來的血跡,又重新走到風影樓面前。
「如果你想打,就用力打吧……」
陳徒步地話還沒有說完,他整個人已經被風影樓用力抱進了懷裡,而一個那麼深沉的聲音,就那麼意外,又是那麼悠然的在他的耳邊響起,「再見,朋友。」
陳徒步也呆住了。
沒有身臨其境,又有誰能明白,風影樓這一拳,這一個擁抱,這最後短短四個字的道別,其中蘊含的意義?!
六年的對立,六年的排擠,六年的鬥氣,面對這種國家之戰,這種復仇之戰,又算得了什麼?
在這樣一個擁抱之後,他們兩個人的身份,只剩下了……戰友,同胞,與朋友!
和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擁抱後,風影樓再次深深看了一眼薛寧波。薛寧波的全身都在顫抖,晶瑩的淚花,在她的眼眶裡不斷翻滾,只是因為身為教官的自尊,她才努力沒有讓這些眼淚流淌出來,在所有人沉默的注視中,她緩緩的,緩緩的,緩緩的轉過了自己的身體,用背對著風影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再次看了所有人一眼,風影樓看得是那樣的慢,那樣的仔細,彷彿要用這一眼,把所有的音容笑貌,再次狠狠刻進自己的記憶最深處,直至成為歷史的永恆,然後他霍然轉頭,頭也不回的大踏步走向了基本組織訓練營。
淋浴在皎潔的月光下,整個人好像都蒙了一層白銀的風影樓,在這個時候,看起來當真像極了一位白衣勝雪,來自古希臘神話中的神咫,帶著寒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在特洛伊號角的狂鳴聲中,大踏步走向了他人生中,必須要去面對的最瘋狂戰鬥。
不知道是誰帶的頭,在場所有學員,都對著風影樓背影消失的方向,認認真真的敬上了自己的軍禮。
雖然這種行為,並沒有什麼實質意義,但,這已經是他們唯一能對風影樓做的事情。
兩個小時後,已經遠離恐怖份子訓練營上百公里的薛寧波,通過衛星電話,直接和遠在千里之外的李向商取得了聯繫。
聽完薛寧波的報告,李向商沉默了很久很久,才低聲道:「這是一個軍人的選擇,由他去吧。」
到了這個時候,風影樓繼續留在阿富汗的命運,已經不可扭轉。
中斷這次衛星通訊後,李向商輕輕吁出了一口長氣,他望著一直靜靜坐在輪椅上的莫天。
頭已經白了一半,臉上透出濃濃衰弱的莫天,正通過辦公室的玻璃窗,看著校園裡,那一面為了追悼第五特殊部隊第二顆獠牙隕落,只升到旗桿三分之二位置,卻依然迎風烈烈飄舞,揚起一片猶如火焰般燦爛的國旗,就算是李向商把衛星電話調到了擴音狀態,讓他清楚的聽到了薛寧波說的每一個字,莫天也沒有開口說話。
「面對強敵無怨無悔,面對生死自在灑脫。」李向商低聲道:「莫天,你真教出了一個令人羨慕的好徒弟。」
「不!」
莫天終於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低沉而嘶啞,「是我們第五特殊部隊,培養出一個好軍人。」
說到這裡,莫天的臉上猛然騰起一股病態的嫣紅,他連咳了幾聲,李向商快步走過去,替他輕輕拍打著後背,直到莫天終於恢復了平靜,李向商也沒有離開,兩個人就那樣一起望著校園裡那面迎面飄揚的國旗,他們和風影樓淋浴在相同的月光下,在長時間的沉默中,似乎已經變成了兩座自盤古開天地以來,就一直存在的石像